第115章 将军坟
“为什么?”白三宝浑身伤痕:“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我哪里得罪过你。”
白三宝现在已经感受到了,这混蛋就是冲自己来的,要与自己不死不休。
哪怕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把卫生打扫得再干净,擦干净了每一片树叶,都没有什么用。
这混蛋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哪里得罪过我?”
周震川仰面哈哈大笑,老子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搞得连天庭临时工都没得做。
如果说一开始的原因么?
“那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
“我……不是很赶时间。”
白三宝靠在山壁上,被银梭抵住眉心,嘴角有血流下来,他连擦拭的机会都没有。
“哈哈哈。”
看到他这个样子,周震川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格外畅意开怀。
他需要一些时间,享受这盘来自不易的复仇珍馐,细细感受其中的每一缕滋味。
白三宝同样需要一些时间,做最后的挣扎,搏出一些闪转腾挪的空间。
他挣扎得越狠,周震川便越开心,复仇的快感就来得越汹涌。
“你肯定想不到,当初我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往事再一次涌上心头,本以为泛黄的记忆,却原来格外清晰。酸楚和辛辣混在一起,是这道菜的第一缕滋味。
“伱所立的地方,我也曾经战斗过。”
周震川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尝起来如此涩:“我曾经在这里浴血拼杀,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直到血流干了,浸湿了这方被守卫的土地。”
“他们为我立庙,为我塑像,在我的神像前载歌载舞。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感谢我嘛,曾经我也是这么天真的认为。
不,这里面没有感恩和敬重,只有卑鄙的利用和交易。
当你有用的时候,他们奉你为神明和英雄,当你无用之时,他们就会把你搬出神殿,砸碎成烂泥,化作卑微的尘埃……”
周震川的胸口隐隐作痛,像一根刺扎在那里,许多年过去了,仍没有拔出来。
“这就是卑劣的凡人,他们心中并无敬重,让他们驯服,靠的不是蜂蜜和稻米,而是鞭子和惩罚。那个时候,他们才会跪在地上,诚心诚意地祈祷你的恩赐。”
“卑贱的凡人。”
周震川啐了一口,心中的恨意达到一个极致:“杀了你之后,我便会去到山下,将那些愚蠢的凡人杀尽,在村子里降下神罚。”
他已经想开了,反正也没得神仙做,索性放开手脚,大杀特杀一通。
今日的晚宴不过瘾,他要自己开自助。
心中五味交融,酸甜苦辣,最后酿成复仇的美酒。他酣畅饮下,品尝着喉间的滋味,打量着白三宝脸上的表情。
这么精彩的复仇,若是没有观众,岂非太可惜了。
“愚蠢的妖怪,我知道你为凡人做过很多事,但没有用,统统都没有用。”
东方露出鱼肚白,太阳一点点爬出来,蓄积了一夜都能量,它将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洒下来,染红了东天的云霞。
红得像血。
白三宝立在那里,身上的血已经结痂,粘着毛发,看上去去脏兮兮的,眼里也没有什么光彩。
“凡人,本就是卑贱的种族,他们不懂得感恩,尤其擅长遗忘。”
周震川目光望过去,山峦叠嶂,远山乱石,过去那么久了,似乎也没有太大改变:
“许多年前,这座山曾经是有名字的,只是,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曾经叫做……”
“将军坟,是这个名字嘛?”白三宝忽然开口。
周震川猛然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三宝。
人往往有种错觉,一百年太久,但对于这方天地来说,一百年并不算太久。
白三宝恰恰是一头一百二十岁的妖怪。
“人做过的事,总有人记得。人不记得,老天也记得。”
“你口中的故事,我恰好也听说过。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故事和你的故事有什么不一样?”
“你你你……”
白三宝的身体动弹不得,能动的只有一张嘴,可周震川却像是被重物击中,身体踉跄后退。
没有等他的回应,白三宝自顾自道:“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不算太久,大概就是一百年前吧。
一位将军接到了任务,前往边关抵抗敌军。可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上阵打仗,他以为的战争,便是披上鲜亮的盔甲,佩上精致的武器,在人群中耀武扬威,摆出威严的面孔训斥手下,在女人面前炫耀……
至于战争是什么,真正的军人该是什么样的,他或许从未想过。
刚刚接到任务他便慌了,进退失据,左支右拙,连基础的行军都做不到。
他没能按照预期的时间抵达目的地,当他赶到时,敌军已经突破关隘,给予他迎头痛击,手下士兵伤亡过半,损失惨重。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才明白战争是什么,战争不是扮家家酒,打仗是要死人的。
可那个时候已经慌了,怕了,像个怂货一样大喊大叫,混招迭出,让自己的手下主动送死。甚至丧心病狂到把附近的平民聚在一起,作为自己逃跑时的屏障。
敌军攻破了围寨,他丢下所有人,自顾自逃生。
天黑雨滑,他失足落入悬崖,一头栽死。”
“不要说了。”
周震川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山壁上,白三宝脸上血肉模糊。
“死,并不是故事的结局,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你想听嘛?”
白三宝摆正了脑袋,吐出口中的血沫,狞笑道:“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千羽国接受了一场惨败。或许,就连这个国家的国王都觉得败得太惨,败得太丢人了,急需要做些事情挽回军心。
王宫的文官翻阅资料,他们搜肠刮肚,盘根问底,好不容易,总算是发现了这位将军。
于是,他的尸骨从深山老林里挖了出来,大兴土木为他修建坟墓,就连国王也亲自过来吊唁。
文人墨客为他写诗立传,女子在闺房中讲述着他的故事,每到春天,他的坟前总是开满鲜花。
于是,一个英雄诞生了,他保家卫国,英勇奋战,誓死不屈……
说的人多了,慢慢也就有人信了,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信了。”
白三宝顿了顿,道:“好久不见呀,周将军。”
周震川猛地抬起头,骇人的眼神盯着白三宝。
白三宝现在被困在山壁上,呈半人半熊的姿态,圆耳猫脸短嘴,这个样子与周震川记忆中的某幅画面暗暗重合,渐渐融为一体。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指着白三宝:“是你,是你,我是见过你的。”
天空中乌云密布,挡住了初升的太阳,乌云笼罩之下,阴风阵阵。
周震川踉跄后退,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
鳞甲碰撞发出铛铛声响,他握着剑,却只是劈开拦路的树枝和茅草。
喊杀声在身后响起,敌军随时会冲杀出来,心脏在腔子里嘭嘭乱跳。
我不能,我不能死在这里。
那群愚蠢的贱民,竟然还想拉着我一起厮杀。
呸!
你们那些卑贱的生命怎么和我相比。
跑,快点跑,快点离开这里。
为了不影响速度,他摘掉了头盔,脱下了铠甲,这些本来为了挡住敌人刀枪的存在,如今只能影响逃跑的速度。
我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大雨不要钱似地打在他的身上,他茫然抬起头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夜,实在太黑了。
恐惧如同巨手一样攥紧了他的心脏,身体因为冰冷而瑟瑟发抖。
原来这就是战争呐。
原来战争这么可怕。
他现在只想回到家里,躺在女人温软的怀抱里,喝一碗烫热的羊奶。
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
“吼。”
雨夜中忽然响起一声闷吼,一只猛兽从丛林中跳了出来。
圆耳猫脸短嘴。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后退,脚下一滑,踉跄坠入悬崖。
两张脸合成一张脸,过去照进了现实。
照出那个袍子下小小的我。
“是你,是你,竟然是你!”
周震川恍然惊醒,身上的冷汗将衣物打湿,血肉一块儿又一块腐烂脱落。
记忆像是泛黄的滤镜,会不自觉地美化某些画面,抹掉痦子,掩饰皱纹,增光美白。
对于故事中的某些细节做一些增删修改,删掉猥琐和卑鄙,增加一些高光时刻。
骗的人多了,慢慢,连自己也骗过了。
在滤镜的加持下,自己好像真的成了故事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大英雄。
却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才是故事中那个最卑贱,最愚蠢,最下作无耻的存在。
周震川如遭痛击,双手抱着脑袋,抓下一把把腐烂的血肉,露出下面的骸骨。
白三宝向前跨出一步,离开了被禁锢的山壁。
“你一直不是什么大英雄,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衣品真的很糟糕。”
白三宝一脸嫌弃的样子:“红色的血蓝色的灰还有那绿色的羽毛。
乱糟糟地抹在一起,就像你那乱糟糟的,令人作呕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