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三人,补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阳光已经照到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下了一夜的大雪慢慢融化,在地上形成一条条水线,被太阳一照,闪着银白耀眼的光。
孩子们在路上跑着闹着,飞起的水花溅在行人身上,惹来一阵责备声;不少老人搬出躺椅放在家门口,聊聊家常,悠闲地晒着太阳。
趁着冬日珍贵的阳光,家家户户都晾出家中,因为严寒而冰凉的被褥,希望能在夜晚盖上一床温暖、舒服的被子,迎来一个美好的梦。
……
阿楉走到门外,看着热闹的街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各种小吃糕点的香味,在刹那便充满了她的鼻腔。
抬头望着明晃晃的天空,闪烁的阳光里,却无端端显出了师兄的模样。
阿楉伸出一只手搭在脸上,遮住有些刺眼的光,试图将过去的影子从脑海里抹去。
自昨夜见过了故人之后,思绪好像就开始不受控制,会想到那些不愿回忆起的往事。
温柔的光笼罩在身上,披着狐裘的阿楉有些微微发汗,刚想把披风拿下,一只手便从后面按住了她的肩:
“冬天还能解披风了,看样子身体不错了。”
“王爷今日又得闲来找我了?”阿楉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来人:
“不是说是晚上的活动吗?这么早来,是想我这个太久没见的美人了?”
来人身着一袭绸缎制成,绣着螭龙纹样的绛紫色长衫,腰间别一块雕工精巧的羊脂白玉,如此寒冬,却没再披御寒的衣物,显然身体十分健壮。
他的发丝用玉冠束起,姣好的面容显露出来:温润中带着些刚硬,正直中又透着些邪魅,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女人能挡住他的魅力,他一直这样认为。
看阿楉一脸调笑,王爷也笑得更加玩世不恭,轻点一下阿楉的额头:
“是啊,可真想死我的美人了呢。”
拍开朝自己伸来的手,阿楉也不接他的话,转身进屋:
“正值午时,想来你也还没用午饭吧,今儿刚好打发我家厨子回去了,我亲自下厨,便宜你了。”
“嘿嘿,那就辛苦我的美人啦。”说着,王爷便一脸谄笑,随着阿楉进了茶馆。
一个时辰后,水酉大堂。
“阿楉阿楉,你这做菜的水平可不如从前了,厨艺不能怠惰啊,你瞧你现在都多大了还没嫁……”
某位王爷一边疯狂往嘴里塞菜,一边调侃着某楉。
突然余光一瞥,看到坐在对面的人儿越来越沉闷的气场,颤了一下身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赶紧转换了话题:
“不过,你这清蒸鱼做得还是不错的,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要好。”
“你,说,谁,嫁,不,出,去,了?嗯?”阿楉放下手里的筷子,一字一字蹦出这句话。
她当然是不在意嫁不嫁的事,只是想起刚才这位爷在厨房问东问西,死活要帮忙打下手,却把厨房搞得一团糟的样子,遂强压着怒火: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您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非要待在厨房里跟我闹,就这三个菜,我至于在那烟熏火燎的厨房待那么久?”
阿楉深呼吸几下,控制了一下即将暴走的情绪。
“我这不是都没见过嘛,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要学习学习,再说了,我其实也是不想你那么辛苦,才说要帮你的嘛,我也是好心……”
王爷端着碗尴尬的笑笑,心道,要是再不转移了话题只怕等下自己会死的很难看吧,这样想着,赶紧装着一脸委屈:
“对了阿楉,你看你今天见我都不叫我名字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应当叫名字恢复恢复感情呀,别老王爷王爷的。”
“傅珣,你这时候来是要干嘛,直说吧。”阿楉也不继续跟他胡搅蛮缠,应了他的要求。
“我来能有什么事呀,不过听见昨日王兄偷偷来见你,我也就跟着来了呗。”
傅珣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又扒拉了几口饭,含糊着说道,“怎么,王兄都来过了,你还不许我来看你呀。”
阿楉挑眉:“我怎么记得,从以前开始,你们兄弟都是有事才会来找我呢。”
“莫非我的记忆出了差错?”
“你你你,你这么想王兄也就罢了,没想到居然也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人吗我。”傅珣气急,放下碗筷指着阿楉悲愤道。
阿楉看着他指着她的那根手指,伸出一只手握住,一脸和善的微笑:
“几年没见,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在皇宫里当大爷当习惯了?在我这个长辈面前也来指手画脚了?您这是嫌自己手指太多了?想少一根?”
“哎哎哎,没有没有,好阿楉,你先冷静。”傅珣惊慌的握住阿楉的手腕,开口求饶,“今晚还有大事要办呢,你把我手折了我还怎么帮你们啊。”
提到今晚的事情,阿楉松开了他的手指:“暂且先放过你,以后再没大没小,我可不敢保证你的身子是完好的。”
“嘁,明明才大我七岁,老在我面前充长辈。”傅珣收回自己的手,摸上碗筷。低头嘟嘟囔囔。
却在抬手准备夹菜的时候,突然瞄见阿楉一脸的审视,赶紧仰头。
用自己最甜的的笑容,冲阿楉一笑:“当然,我最听阿楉的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了,待会儿吃过饭你就跟我一同回府,王兄说让你以我侍女的身份随我进宫,掩人耳目。”傅珣最后又说了一句。
阿楉随口应和了一下,吃了两口菜,又有些疑惑:
“那你今日如此高调的过来,不怕人家跟踪你?”
“反正在人家看来我是个只会吃喝玩儿乐的闲散王爷,又没有重权,成天除了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再也没别的事情,谁来跟踪我。”
傅珣吃下最后一口饭,淡淡地说道,然后又一脸坏笑的看向阿楉:“不过,既然阿楉觉得如此太高调,那不然便装成翠红楼的姑娘,随我一同回府吧。”
阿楉听了,微微一笑:“翠红楼?”然后抬手转了转手腕:
“刚才说的,看样子咱们的王爷是一句没记住了?既然教诲听不进,果然还是实战更能让我们王爷快速领会?”
“阿,阿楉,你先冷静,我刚就是一时嘴瓢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傅珣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却被自己的凳子阻碍,干脆拿起板凳做出防卫的姿势。
阿楉站起身来,一拍桌子,桌上的菜和碗碟被真气震得腾空而起。
接着又见她一推手,半空的东西迅速朝着傅珣飞过去。
傅珣抱着手中的板凳,看着往自己这边飞来的菜一脸的惊慌,赶忙用手中的板凳拍了几下,但板凳太小,没能抵挡住全部的菜。
当剩下的鱼汤以及青菜朝自己飞来的时候,他一脸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
拿下脑袋上挂着的最后一根青菜,傅珣在心里默默地感叹:
女人果然是一种不好惹的生物啊。
不过他认识的女人里,好像也就阿楉对他如此粗暴了,其余的,比如翠红楼的莺莺和柳儿,百花阁里的青兰,群芳楼里的云莲……
哪一个不是温婉可人、善解人意……
这样想到一半,看到阿楉端来一盆水,上面搭着一块布,傅珣心内又想道:
其实阿楉也还蛮好的,毕竟还给自己打盆水过来。
于是他赶忙上前要接过水盆,说着:“阿楉你真好,还给我打水来。”
“这是用来擦桌子的水,你瞧这桌子都脏得什么样了。”
阿楉躲开傅珣要来接水的手,朝桌子抬抬下巴,又见他呆愣着的脸,看看他一身的脏污,耸了耸肩:
“你要水啊,自己去后院儿打吧,现在小二回家了,我得自己擦桌子,没工夫侍候你。”说完,便将水盆放在桌上,侵湿抹布开始擦桌子。
傅珣保持着接水的姿势顿住,呆呆看着阿楉擦桌子的身影,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悲愤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后院……
阿楉收拾了一点晚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待到全部弄完已经到了申时,两人刚到后院,墙外便传来了一阵逐渐清晰起来的马蹄声。
两人一边走向墙角,一边悄悄地说着话:
“为什么我们要从后院出去?你不是说没人跟踪你吗?”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更有做大事的氛围吗?”
“……”
马蹄声停下,一个听上去有些尖锐,又故意压低了的声音在墙根外响起:“殿下,殿下,您在吗?”
“德喜,我在呢,这就出来。”傅珣同样用压低的声音回答,然后一脸谄媚的笑容对着阿楉。
白了傅珣一眼之后,趁他还没准备好,阿楉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双足一用力,便飞身上了院墙。
“阿楉,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句呢,可吓死我了,这要把我摔……哎哎哎……”
傅珣保持着被阿楉提着的姿势往院墙下看看,开口抱怨,哪想到阿楉并不给他说完的机会,提着他下了院墙,又引来他一阵惊叫。
德喜站在马车边看着平日在洛阳城里嚣张跋扈的自家主子,回想起殿下做的那些英勇事迹。
从前几年偷拿陛下珍藏的,已经存放了十年之久的百花醉,去城西破庙找那个疯言疯语的乞丐对饮;到今年,为群芳楼里的歌姬喜欢香料燃烧的香味,一把火烧了丞相家祖传的香料铺子,还说什么,只要美人开心了,烧了整个城的香料铺子都行,害得人一个小小的歌姬胆战心惊了好几个月……
如此一个放肆的殿下,现在居然被这个女子掐得死死的,德喜心里有些震惊,不免抬头多看了她几眼。
那名被殿下唤做“阿楉”的女子,外边是一件白色的长狐裘披风,因为站在院墙之上,披风被风吹起,露出了里面穿着的整体为黛蓝色的袄裙,身形格外娇小,好像风一吹就能被吹走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像拧小鸡一样提着自家殿下……
清秀的脸庞说不上很美,却有一双饱含故事的双眸,清冷深邃,莫名让人沉溺其中。
德喜看得一时失了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家殿下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傅珣一落地,便马上跳到德喜身边,生怕一个不留意又被阿楉暗算。
撇头看见德喜满脸呆滞,傅珣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没见你家爷我都下来了,还不准备去驾马,在这呆着干什么呢。”
德喜猛的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摸了摸被打的脑袋,嘟囔道:
“殿下您下手也太重了,您都说德喜不聪明了,还打脑袋,以后……”
还没说完,感受到自家殿下即将暴怒,德喜赶忙捂住了嘴,目光真挚的朝傅珣点点头,拿出收在车里的马凳,馋了自家殿下上车。
正要扶阿楉的时候,却被突然而至的力量一把拍开,然后见殿下一脸讨好的笑容伸出一只手:
“来,阿楉,我扶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