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个奶娃娃!”预料中的怒吼响起,阿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诶,别急啊,你这一急,血气上涌,这毒啊,散得更快。”傅珣满脸严肃。
月寒,是阿楉十岁时,女师傅要查她毒药学得如何,为此调配出来的。
因为这毒是年幼时做出来的玩意儿,平日要用毒时,手边又有其他比它更厉害的毒,所以阿楉也懒得经常用它。
不过,谁知道偶然间用了几次,反倒让江湖上的人对这毒十分忌惮,还演变出了好几个杀人版本,也是让阿楉哭笑不得,自己那么多厉害的毒药没砸出水花,随手做出来的玩意却大名鼎鼎。
话说回月寒,如它的名字一样,中毒之人在中毒的刹那,会感受到如冷月一般的寒意侵袭全身,在经过一个时辰,全身无法动弹且冰冷的煎熬之后,中毒者会仿佛从雪地之中被拉起,裹上夏夜温暖的晚风,然后,骤然埋入冰中,全身僵硬而死。
这种慢性毒还有一个特点,不论使用何种外力,都无法将其催化。
除了解药,中毒者要么在漫长的痛苦中等死,要么,在漫长的痛苦中……等死。
阿楉听傅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着自己也许久没耍人玩了,决定配合配合他,于是做出赞同的样子:
“是哦,你刚一激动,现在这毒,估计已经你的心俞穴了。”然后问那黑衣人:“现在你有没有觉得下肢有些麻痹,周身血液都往双腿汇聚?”
那黑衣男孩估计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被傅珣这么一吓,听见阿楉这么形容,居然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意思,但依然强压着惧意,死鸭子嘴硬道:
“本公子才没有那种感觉,现在可好着呢,什么破月寒,不就是个降温解暑的药嘛!以前中毒的那些人可真没本事,碰到这么点小毒药,就怕得跟见了鬼似的。”
阿楉轻笑,这孩子,明明快被自己带跑了,还在这儿强撑,连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都说来撑场面了。
傅珣倒是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
“诶,我说你这个小不点,见过几个高手啊,就在这儿横?也好,今日这月寒就当是给你们上课了,还不算浪费,是吧阿楉?”
“嘁,一个浪荡王爷,连身边的婢子都不如,也就会在这儿咧咧嘴皮子,你也没比我厉害到哪里去。”黑衣男孩讥笑着说。
傅珣听了,刚要发怒,已被阿楉抢了先去:“你说谁是婢子呢!”
“你不是穿着华阳的婢女服?啧啧啧,当年名满天下的‘荼蘼子’居然成了这般模样,说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吧。”又是一阵讥笑。
原本在暴怒边缘的的傅珣听了这话,火气随话音消散得一干二净,反倒在旁边闷声笑了起来,阿楉一记眼刀过去,傅珣赶忙收住笑容,拉着阿楉站起身来:
“阿楉,既然这位‘高手’觉得月寒只是解暑药,咱们也不必给他们解药,由他们自己去解好了。咱们走吧。”
说完,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留下身后被寒意折磨得不能动弹的三人,满脸恼恨。
“君上……”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楉和傅珣交换了个眼神,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仍是往前走。
“等……等等。”少年不甘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笑着看向身后的人。
“怎么,‘高手’这就发现自己解不开毒了?”傅珣走近男孩,语气中带胜利的嘲讽。
男孩脸上的愤懑越来越明显,“哼”一声扭过头去,看起来再也不想见到他俩。
傅珣伸出手,揉面团似的在男孩脑袋上用力揉了揉,“我说小子,你这到底是求人还是赶人啊?”
“我们并非夜闯深宫之人,请两位不要误会。”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黑衣男孩身后一人开口说道。
阿楉把说话那人的面罩扯下,发现这人也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面容秀丽的姑娘。
“身着黑衣劲装,说不是贼人?姑娘,你这话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那姑娘听见阿楉的调侃,目光不似刚才坚毅,在那儿“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果然是初入江湖,脸皮真是薄得很。阿楉抱臂,悄悄感叹。
“虽不是天姿国色,但勉强还称得上清秀,这种时候都能碰到姑娘,本王的女人缘还真是不错啊。”
傅珣轻佻的语气冲进在场人的耳朵里,阿楉看着他认真盯着小姑娘的样子满头黑线,这家伙,还真是把自己的表面形象磨炼得深入骨髓了啊,这种场合也能逗起姑娘来……
前面的男孩听到傅珣轻薄的语调,生气地大喊:“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不许碰她。”
傅珣把捏住姑娘下巴的手放下,站起身来,俯视着这三个正在调息的黑衣人,眼中没了刚才的轻浮,转而被寒光所代替,语气中满是冰冷:
“这话,该本王问你们吧。”
黑衣人被他的眼神和语气惊到,竟然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本定好的说辞突然之间忘得干干净净,只得低下头,逃避那可怕的人。
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浓,路边的冬青叶被刺骨的风吹得沙沙作响,诡异的沉默围绕在五个人周围。
……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依旧是黑衣男孩率先开口。
“哦?不知道本王在说什么?”傅珣嘴角扬起一抹带着些邪恶的微笑,那样子仿佛从一个尚亲人的小恶魔,变成了一个从地狱里来的恶鬼。
“原本想给你们留点颜面,现在看来,你们是不暴力不合作了?”
男孩被傅珣的样子吓住,怔怔的不敢开口。
最后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黑衣人见同伴都不敢作声,终于开口,语气却不同于那两个小孩,清冷得如同二月的飞雪:
“我们是住在跟幽梦毗邻的石门山的山贼……”
看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继续开口:“这次听说八国都派了使臣队进洛阳,便找了个队伍将他们里头的三人绑了,易容成他们的样子,随着使臣队进了宫,想偷些宫里的宝贝出去,扬扬我们石门山山贼的名号。”
阿楉听到这番说辞,心中已经明白几分,便转身看向这个镇静自若的黑衣人,开口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男子听说,眼中流露出困惑,却只在表面,仔细看时,仿佛还能看见这男子眼中深藏的笑意。
阿楉浅笑出声:“想知道原因吗?”
“那还是二十年前……”
“我跟师兄初下山的时候,最喜欢去众人议论的地方凑热闹,那会儿,因为石门山盗贼颇受百姓拥戴这桩奇事,引得我跟师兄下山之后,立马就去了那里,也有幸跟当时的山主风岷澜相识,他跟我们说,山上的人原本也都只是些普通樵夫,因为昌乐帝的统治让百姓民不聊生,所以才用自己一身力气,加上石门山是幽梦国来华阳必经的良好地段,成了山贼,靠截取皇饷用来救助百姓……”
阿楉走过去,拉下覆在他脸上的面巾,一张年过弱冠、明朗如星月的脸庞映入阿楉眼里,傅珣扯开阿楉接过话茬:
“所以,你们现在是用何理由进宫窃宝?本王皇兄的统治太过黑暗?”
男子一脸淡然的侧过脑袋,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可以享受假日,面对傅珣的质问,连呼吸都不曾有过多的起伏。
阿楉拍开拉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看向三人。
“前几年我与老山主联系的时候听他说,现在石门山的人又重新做起了樵夫,只是还维持着寨子的形式,毕竟乱世做贼的无奈之举,在清明盛世再继续下去难免遭人诟病。”
“你很聪明,选择石门山,远离洛阳,名号不响,却又真实存在,但是很不巧,我跟那里的人倒还有些交情。”
“你们应当明白,我们费时间精力跟你们胡搅蛮缠,是有底气的,除非你们求死,不然,月寒毒发的时间可越来越近了。”
黑衣男孩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姑娘的唇色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发紫,他握了握拳,下定很大决心一般:
“我们三个是幽梦国的人,行路途中听一些前辈提到,华阳国皇宫藏着这世间最大的宝贝,所以易容进来,想把那东西偷到,也算给我们兄妹三人打个名号,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居然还想找借口瞒过去,阿楉听男孩这短短一句话都说得越来越没底气,感叹道:傅瑨这次要求的任务对象,还真是如他所言:天真稚嫩。
不过,她倒还真是想不出来,就这么两个头脑简单的人,不知道让他们在这儿费什么时间。
“我王兄宫里藏着世间最大的宝贝,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若你们告诉我,我替你们拿了来,卖得好价钱咱们五五分成?”
这边,傅珣正一脸正经的出着主意。
旁边几人都是满脸黑线,刚刚建立起来的沉重气氛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突然,一声闷响,引得几人一同看向声源处,那名黑衣女已经倒在了地上,面如白雪,嘴唇在这几句话的功夫,由浅紫变成浓紫色,眉头紧皱,仿佛正在经历着世间最痛苦的难事。
阿楉看看她,算算时间,从他们僵持到现在也还没过半个时辰,难道自己配药的时候加大了计量了?没理由这么快倒下啊。
想了一阵,阿楉突然回忆起,这个姑娘好像从见到他们起,就表现的特别紧张,尤其在傅珣靠近过她之后,整个人就开始瑟缩起来,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她起初以为是因为月寒的缘故,现在想想,其实还真有些不对劲啊,到底为什么呢?
男孩焦急地看着姑娘,扭头冲站在那边沉思的阿楉大喊:“你还在看什么呢,没看她快不行了吗!快把解药给我!”
阿楉这才回过神,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男孩:“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制出毒药?”
“毒药毒药,能毒死人的才是好药,我若是见她快死了就将解药给她,那我做这毒药出来干什么?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在跟你玩吧?”
男孩愣住,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白的把这话说出来,表情一时非常复杂。
是啊,她可是敌人,这毒是他们下的,自己居然妄图敌人能够施以援手。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目的,但你要答应我把解药给我。”
傅珣和阿楉对视一眼,知道陪他们玩了这么久,终于成功了。
只有那名一言不发的黑衣男子,表情莫测的低下了头,让阿楉一时看不清他。
那晚,傅瑨给阿楉的信上写道:若是有人提到,他们是石门山山贼,此人便是我安插在那三人中的内应……
不过这个内应,到现在为止,好像并没有提供任何实质的帮助,真不知道他们这老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
封住三人的穴脉,定住他们的身形,为了防止他们自己冲破被封的穴脉,阿楉又一人给喂了一颗软骨丸,才放心把月寒的解药给他们服下。
不多时,两名男子的脸色恢复如常。
昏迷的女子也渐渐醒来,一睁眼,看到眼前紧张的男孩,全然忘了自己还在敌人跟前,迷蒙着双眼,低声啜泣:“刚才,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孩瞥了瞥站在旁边的傅珣和阿楉,有些尴尬。
傅珣两人这时候倒是很自觉转过身去,给他俩一点小空间。
看他们转身,男孩这才回抱了姑娘,语气轻柔:“没事了,别怕。”
姑娘安了心,突然想起刚才的事,眼睛急急地朝旁边看。
此时的傅珣和阿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直勾勾的看着两人。
傅珣看着姑娘,从担心到惊慌到惊恐一系列变化,挑了挑眉:“放心吧,只要你们交代了,我们便不会为难你们,我们华阳可是最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