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一刻起,我就确定了,未来,我只有复国、报仇,这一条路可以走。
我住进了父皇在荣台岛上的别苑。
那里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人烟稀少,无人来往,做什么事都很便利。
我安心住下,父皇为我培养的那些谋士也不负他的期望,从治国理政到朝堂阴谋,都竭尽所能教导我,虽然久不闻政事,但在这种全方位灌输知识的情况下,我还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侯胜也不负父君所托,时常替我在外奔波,招兵买马、培养死士……
这些工作做下来,终于让我在两年之后,顺利回到沧澜国土。
重新踏上故城那片土地,看着原本繁华的都城变成如今的满目疮痍,看着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变成如今的流离失所,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是多么沉重。
从前我以为,当上主君便生活无忧,只需要做我喜欢之事便可,其他事情吩咐一声,自然有手下那些大臣去办妥。
而如今,看着眼前尚未修复完的宫城,看着这一片焦土,我再不能回到从前自在的生活。
往后,除了侯胜可以依靠,所有的一切,都要由我自己来承办,来抉择。
多么沉重而艰辛的任务啊,但我却已经没了选择。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华阳那个狗皇帝所赐,若是没有他,我的父君、母妃如何会惨死,我的未来怎会变得像如今一般凄苦、疲劳。
我要报复,让那个让我陷入如此绝境的人,也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让他也如我一般,感受到跌入困境中的疲累。
……
华阳暗宫,审刑室内。
听完夏懿的讲述,几人陷入了沉默,阿楉双手放在桌案上,抬眼看着眼前目光炯炯的男孩,他丝毫没有掩饰他想要复仇的决心。
他是如此的坚定,即便此刻身处牢狱。
她不知道现在是该佩服男孩的勇气和决心,还是该好好惩戒他一番,让他知道,要报仇也该用正确的手段,落身成贼不是他一个主君所能做的。
但她也明白,亡国的痛苦、失去亲人的悲情,原本也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
正思量着该如何对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儿开口,身边的傅珣已经抢先说道:“对于你的悲惨身世,本王作为华阳的王爷,替你道歉……”
听到他这句话,四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还是挺勇于承认错误的人呢。
“不过我听你后面半段意思,此番你前来寻仇,也没多大原因是为父母报仇,倒看起来是因为你这君主的位置,坐得不太顺心啊。”
阿楉原本还感叹他转性了,听了后面半句,喝进嘴里的茶呛进咽喉,差点没给她咳死。
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找重点啊。
“有侯胜和安生他们俩帮孤,孤主君的位置如何会坐得不顺心。”被傅珣这么一说,夏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忙开口反驳,“那狗皇帝做了这些腌臜事,你少替他转移重点!”
“我可不替他转移重点,就事论事罢了。”傅珣依旧是一副轻飘飘的样子,话里的意思,仿佛傅瑨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他亲兄弟一般。
夏懿冷哼一声,指着阿楉:“刚才那个女人说只要我说出缘由就放我们走,现在我说完了,可以走了吧?”
“当然,你可以走了。”傅珣回答道。
“那你们还不把这门打开?”夏懿带些胜利的语调对傅珣说道。
傅珣这才恍然大悟般对夏懿点点手指,拿起钥匙要去替他们开门。
但钥匙尚未放入锁孔之中,又听他不慌不忙地说出下一句:
“不过,你的手下得留下。”
听到这句话,满怀期待的夏懿硬生生僵住了表情,愤怒地扭头看向阿楉和傅珣:
“是你们刚才自己说的只要孤说出来,就可以放我们走的。”
阿楉轻笑,这个孩子还是太天真了,侯胜和那么多谋臣教导他,居然都没把他带出师。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政治斗争,还是江湖闯荡,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已经是一条不需明言的规则了。
“我们只是说可以放你走,可没有承诺你的伙伴。”
阿楉走到傅珣身边,正面对上夏懿。
那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经有她脑袋那么高了:
“若不想独自离开就回去坐下吧,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这句话是真的。”
夏懿却不听,偏过头去不看他俩:“本君就站在这里。”
“嘿,这小子……”傅珣见夏懿不配合,脾气上来,伸手进栏杆要打他,阿楉拉住他的袖子,意思让他冷静行事。
看到阿楉的眼神,傅珣摔一下袖子表示了不满,这才坐下。
“不识相的话就算了,让你坐着偏要站着,到时候累了好生憋着,别嚷着要坐。”
说完,便让人把放在牢内那个充当床的木箱子搬了下去。
阿楉看着他的举动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做事情还跟个孩子一样。
……
坐回原位,阿楉没有很快说话。
因为跟傅瑨在十年前的那场矛盾,让她再没有参与他们后来任何的行动,所以她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
若真如这孩子所言,傅瑨把人家国给灭了,把他亲人全杀了,那她倒觉得,这孩子做出的这些行为还可以理解。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沧澜国当年并不是很强大,但因为沿海而建,商贸发达,在这世上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国家。
若是普通小国,灭了也就灭了,但这么一个国家,掌握着海上贸易的经济线,这要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突然灭掉可是会引起周边国家纷争的。
所以阿楉又仔细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夏懿的表情,这孩子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啊。
唉,这么一个摊子,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了,前不知何事,现不知真假的,真是有点难办。
傅珣见阿楉一直没说话,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这家伙没说错,八年前王兄的确把沧澜国给灭了,不过只杀了王族众人,平民百姓和高官大臣一个没碰,但是至于为什么突然把汤族灭掉,王兄也没跟我说。”
傅珣说完收回了脑袋,阿楉听完,皱了皱眉,这傅瑨,不是自找的吗?既然要灭了人家当然要先把由头说出来啊,难怪当年那么多国家来找麻烦。
思考了一会儿,阿楉心道:既然摸不清楚原因,那就先换一个话题吧。
“那你未来暂时会把报仇作为奋斗的目标咯?”
“当然。”夏懿轻蔑的回答道。
“前几年有穷国建立之初,包括我在内,许多人都关注过你们,觉得这个建国之人必然有强大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在傅瑨的盛怒之下来占领沧澜国的旧土……”
夏懿听到阿楉在赞赏他,心里有些自得,脸上也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但还没等他回答,阿楉又继续说道:
“有穷这名字起得也很不错,建国这么多年之后,你们也算是国如其名,很对得起这个名字。”
听见阿楉话锋一转,说他们国家“国如其名”的时候,夏懿还稍微反应了一下,身边的傅珣爆发出巨大的笑声,他才猛地明白,这女人是在嘲笑他们国家建国数年依然贫穷。
他一个猛子抓住栏杆前,双手用力得仿佛要把那两条铁栏杆掰弯,怒目瞪着她:
“你这个女人,别不知道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