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护着宋镜的车架一路奔袭,离开雍都到郊城需要半日的行程,他们计划晌午赶到雍都与郊城边界,下来陪着宋镜用个简单的午膳,再策马返回皇城,这样刚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
他们如愿在晌午赶到了边界,这附近有个茶寮,几人便在茶寮坐下,不过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仅仅一些粗饼子和茶水,还卖些能填肚子的羹汤。
几个人都锦衣玉食惯了,这会儿也不饿,便没有要吃的,就要了几碗茶。
宋镜知道他们跟了一路,从车上下来与他们同坐,又将挽心带着拿着路上吃的点心取了下来给周佩竹。
周佩竹也带了吃的给宋镜,是一些经放的蜜饯和干果,她一边塞给旁边的挽心一边道:“这是我娘自己晒的,还是以前乡下的糙方子,糟蹋好东西,但是确实经放,你们路上嘴馋了可以吃吃。”
苏致远一边拿自己带的东西一边讽刺她,“你以为跟你一样啊,还嘴馋。”
周佩竹瞪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苏致远带了些肉干和碎银子,解释道:“路上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说着也塞给挽心。
宋宸什么也没带,只道:“皇姐,我会顾好皇城这边的事情。”
宋镜点了点头,几人坐在茶寮里喝茶吃点心,随行的侍从们四散在附近休息,便是高越也找了个长凳躺着歇息。
苏致远遥遥望了他一眼,低声道:“长姐小心些高越,此人心思极为歹毒。”
宋镜知道关于高越的事情,他在娶李家表小姐时已经有了妾室,妾室有了身孕,他为迎娶李家表小姐将那怀孕的妾室勒死,孩子也直接胎死腹中。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他之前做归德中郎将时是负责雍都禁卫军,还没有靠着李家升为中郎将时在军中与一人有了嫌隙,后来他得了势,在一次宫禁御敌时他趁乱将那侍卫杀了,不仅歹毒,还心胸狭隘。
这两件事,第一件李家那位表小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丈夫看重她,在意她;第二件事是雍都城里的勋贵子弟们私下传的,大人们知道的不多,少年们倒是全都知道。
路边安静,又是冬日,路边杳无人影。
宋镜正出神,一道利箭猛地从林中窜出,发出哨子一般的破空之声。
利箭径直射向她的胸膛,丝毫没给宋镜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这变故就在一瞬间,靠在她身边的周佩竹惊声尖叫,使得宋镜的心跳都在一瞬间凝住。
宋宸坐得稍远,不等他站起身箭矢已经飞了过来。
“护驾!”
随着侍卫的一声高喊,利箭入骨,苏致远倾身倒向了宋镜,被宋镜一把抱住。
“阿镜姐姐......”
鲜血瞬间沾了宋镜满手,宋宸和周佩竹几乎肝胆俱裂地去扶住苏致远和她。
挽心将他们送来的东西交给随行侍女,转过身就看见这骇人的一幕。
苏致远扑在宋镜面前,羽箭直接刺进了他的后背,宋宸一把揽住他将他捉住,以防他伤得更重。
宋镜面色惨白,她在一瞬间再次听见自己的耳鸣声,寒风似乎都在阳光下站立,如同万把冰刃刺入她的皮肤,她猛地回头高喊军医。
射箭的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箭会失败,射完一箭后就完全没了动静,显然是一击不中,立即撤退。
高越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急匆匆指挥侍卫赶快去追射箭之人。
宋镜抱着苏致远的身躯,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致远,致远.....看着我,看着我...别...别....”
她说不出那两个字,别死。
那个字卡在她的嗓子里,让她瞬间泪流满面。
宋宸和周佩竹两人都手足无措的抓住苏致远的手臂,想要去堵住他流血的伤口,想要能分担他的痛苦。
那羽箭直接刺进了苏致远的心肺处,两个军医跑上来将苏致远侧放,苏致远却死死抓住宋镜的手,宋镜手上沾了他的血,他下意识想去帮宋镜擦一下。
“长姐....别...哭,我不疼.....”
宋镜摇着头去抱住他,颤抖着想去捂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她越看越惊恐害怕,“不...致远,你还没长大,还没娶妻生子.....啊——”
她宛如绝望的幼兽抱住自己将死的亲人,除了痛苦的嘶鸣做不了任何事。
宋宸和周佩竹都哭得泪眼模糊,周佩竹一声声喊着:“致远....致远!”
苏致远眼瞳涣散,却在用最后的力量死死抓住宋镜和宋宸,他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在说出最后几个字,试图再多说几个字。
“阿姐,...阿宸,帮我照顾我娘,我没...我....阿姐......你要好好活着...”
他猛地一抽搐,闭上双眼,脖颈如同树上掉落的叶子一般折了下去。
军医抬头去探了他的脖颈,最后抖入筛糠般跪在地上,“公主、世子节哀,苏公子他.....”
“致远!”
周佩竹号啕一声,伸手抱着苏致远崩溃大哭,她哭得几乎肝肠寸断,泪涕俱下。
宋宸揽着两人,双目赤红,眼泪滚滚而落。
去追射箭之人的高越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完了,他们刚出城就遇到歹人袭击,乐阳长公主的独子又命丧此处,皇帝定然震怒。
宋镜像是被人抽离了灵魂,苏致远的手还保持着握住她手的动作,宋镜下意识地抓紧他宽厚的手掌摇了摇。
苏致远应当一把扯住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嘲笑她,“你看,长姐你哭鼻子了!”
宋镜一连摇了两下,那只手就那样木木地由着她摇晃。
苏致远不会站起来了,永远也不会站起来了。
宋镜握紧了那只手,她将那只手捧在心口处放声大哭。
前世苏致远并没有死,直到宋镜死去,他还被乐阳长公主关在雍都城里,他们至死没有再见,可是他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宋镜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她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希望自己死去。
是因为她活了,所以苏致远死了,是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使得苏致远魂断此处。
宋宸觉得她不对劲,赶紧腾出一只手去拍她的背,哽咽着呼唤了她一声,“皇姐?你还好吗?”
他话还没落音,只见宋镜一偏头重重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抬头看了一眼宋宸,眼中绝望几乎要将她吞没,宋宸伸手要去揽住她。
宋镜却从踉跄着要站起身,她没能站起来,又重重倒向了地面昏了过去。
“阿镜——”
她耳边是周佩竹目眦欲裂的喊声。
宋镜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苏致远喊她‘阿姐’的声音。
前世她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她回雍都城为宋岐奔丧,丧礼上,苏致远拿帕子帮她擦去脸上的泪,在她从灵堂离开时,苏致远站在灵堂深处叫了她一声,“阿姐,你要护好自己。”
她逆着光看站在黑暗里的苏致远点了点头,她死的时候,不知苏致远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如今的她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