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瞳孔一缩，直愣愣地怔在原地，握住剑的手有些打滑，手心潮湿。
这个位面的修仙境界依次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而根据她的印象，齐镜已经到达大乘后期。
只差一步，便可白日飞升。
从瀑布这里到人潮聚集处，统共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这点路程根本不足以影响大乘修士的耳力和眼力。
他肯定是……林涵轻咬牙根，心中一合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欢欣地叫：“师尊。”
齐镜神色未动，并不吱声。
他站在巨石前，衣袍被风吹得飞扬，从天而降的瀑布击在嶙峋的怪石上，在他周围绕出一圈雪白的泡影，却衣衫未湿。
大约过了片刻，在林涵勾起的嘴角笑得发僵之时，他才开口，“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林涵如愿以偿地收起表情，忐忑道：“师尊哪里的话。”
齐镜不置可否，只看向她。
霜华上君有着一双色泽通透、情绪浅淡的眼睛，瀑布的碎沫倒映在他的瞳孔当中，仿佛盛满了一地的大雪，轻而易举就能照出旁人的七情六欲。
林涵颇有些无地自容，但仍准备秀一下演技，轻轻垂下眼睫，语气因为他长时间的不回应有些失落：“师尊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所以我一见到师尊，就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她语气太过真挚，齐镜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十几岁的女孩身上都有种烂漫的气质，连爱与恨都无比纯粹，崇拜和仰慕都写在脸上，明晃晃又大摇大摆地彰显。
齐镜盯着她微微翘起而显得缱倦的眼尾，无端失神。
良久，他移开视线，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伤好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林涵弯起眼睛，莞尔一笑道，“还得多亏了师尊。”
齐镜一点头，想起方才的事情，又问：“你现在可是已经达到元婴中期？”
并没有，并不是，她还在金丹与元婴的分界线上来回挣扎，被蹉跎得不成样子。
但如果照实回答，又怎么解释在于徐迎对峙时释放出的威压远超当前境界？
如果不说实话，齐镜这快要飞升的修为又不是纸糊的，一出手就知道她撒了谎。
装叉一时爽，圆谎火葬场。
既然两条路都没那么好走，林涵决定独具匠心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露出一点赧然的神色，抿着嘴唇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齐镜不知从她的举动中体会到了什么，换了话头：“最近有人欺负你了么？”
林涵猛地一抬头，见他目光幽深，想必是在指刚才发生的事情，勉强笑道：“怎么会，师姐们都对我很好。”
——我可给你留了一个破绽啊，记得上钩。
齐镜淡淡问道：“哪位师姐？”
林涵像是没反应过来，嘴角耷拉下去，却还要强行扯出一个笑，下意识道：“当然是徐迎，徐师姐。”
她说完这句话，估计也觉得自己的表情不够自然，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笑靥生花道：“徐师姐……她平常挺照顾我的。”
齐镜表情不变：“哪方面的照顾？”
这东西林涵没法说。
徐迎先前在天外峰就处处排挤原主，甚至成立了个小团体挤兑她。
她才穿来没多久，就遇上徐迎组团说她坏话，实在气不过才出言嘲讽回去，给徐师姐一点小小的震撼。
林涵脸色更为难，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胡扯道：“衣食住行，处处都有徐师姐照顾。”
齐镜平淡道：“你说的照顾是指‘背地里诋毁同门’、‘私自拉帮结派’和‘克扣外门弟子月石’？”
林涵心说你这不是挺知道的吗，面上却佯作惊讶，浅茶色的瞳孔被光线映照出蛊惑人心的色彩，错愕道：“师尊是何时……”
齐镜不加掩饰道：“方才。”
林涵神色暗淡下来，连一向璀璨的眸子也没了神采，决心再给这位友善的徐师姐加一把火，支吾道：“徐师姐平常对我很好，只是——”
齐镜打断她：“不用为她辩解。”
他声音稍沉，虽然未起波澜，但已经能明显看出不悦。
这点不愉悦针对的对象当然不是林涵。
齐镜稍显生硬地改口：“既然伤好了，那就好好练剑。”
“一日不可懈怠。”他意有所指地说，“把心思放在提高修为上。”
——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伤神。
林涵装作听不懂，全都应下，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说：“师尊要检查下我的功课吗？”
齐镜是一个不理俗事、清心寡欲的人。
大多数弟子都惧于他不近人情、严苛至极的名声，以至于近些年来几乎没有弟子敢来单独让他指点剑招。
到了嘴边的拒绝临时改了个弯。
他眼睫低垂，喉结滚动，应下了：“可。”
后山这片飞泻的瀑布除了景观绝伦之外，还是绝佳的炼体之地。
以往清晨时分或暮色四合时，不少的男女弟子都会分散在此，借助垂直而下、冲击力很强的水流磨练剑意，或者锻炼体能。
林涵拔剑而起，剑意淋漓。
她的招式不花哨，招招到位，起势标准，衣袂翻飞飘摇犹如白鸥。
齐镜旁观道：“只重形式，不重意蕴。”
她身姿一顿，整洁的校服被飞溅的水流打湿。
随即好似悟到了什么，变换了招式，将剑谱上的身影与自己的体会结合，想象濒临险境时的心情，手腕发力，斩断瀑布。
齐镜淡淡道：“记得收力，以柔克刚。”
她手腕卸了力，水流的冲击力差点没把剑打掉，脚步胡乱地踩上巨石，心思一转，明白过来，在几个需要加大力度的地方使了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齐镜眼中冰雪消融，向她使了个手势：“过来。”
林涵脚尖在巨石上一点，使了一招借力使力，倾身过去，青鱼剑在空中划出痕迹，气势可灭山河。
她正专心致志，倏尔抬眼，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型走势凌厉，轮廓深刻，银发仿佛由月色浇铸而成，华美又冰冷。
有些不自觉想起来前几次连告别都没有的前夫哥。
林涵出神之间泄了一半的杀意，被这白衣仙人轻飘飘地用剑鞘挡去了。
她离他不过一寸的距离，无意间看清了他眼底微不可察的笑意。
齐镜收回手，无奈地道：“没有杀机。”
林涵耳根发热，悻悻地为自己找借口：“我对师尊哪能——”
她话说到一半，被一阵清朗的笑声打断了。这人音色虽然十分柔润，但总感觉带了几分轻挑，不像正经人。
“师妹。”徐辰合上折扇，上面绘着的名家山水图被掩在褶皱里，多情的桃花眼在她身上流连，“原来你在这里。”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可找了你好久。”
林涵内心烦他烦得要死，但为了完成任务还得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她迅速收剑，琥珀色的眼眸瞬间亮起来，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克制地扯了扯嘴角，怯怯道：“徐师兄。”
齐镜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咸不淡道：“你说你最亲近本君。”
林涵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茫然地转头回望，见到这位一丝不苟的霜华上君翻旧账，“以本君看来。”
“你最想要亲近的人还是这位徐师兄。”
林涵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我——”
齐镜平静地问：“那让你挨了刑罚的解毒丹给了谁？”
林涵怔住，大脑正在艰难地运转，生锈的脑筋转起齿轮，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齐镜不动声色：“回本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