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张开手臂挡住上前的卫兵,“钱宁将军,您不能这样做。”
“您要冒着得罪伊莱殿下的风险吗?更何况、更何况……林涵小姐是无辜的,人又不是她杀的。”她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淌下,哀怨又希冀地望着男人。
钱宁对她的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薇薇安此时成了一点就着的炮仗,不是炸死别人,就是烧死自己,歇斯底里地吼道:“她无辜?难道约翰就不无辜吗?”
“她至少还活着,能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甚至能对一位贵族出言不逊,可约翰呢?”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的眼白处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如果不是因为她出言羞辱伯爵,达伦又怎么会在宴会上……做出那样的事?呵,说得倒是好听,给死人头上扣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归根结底还不是为她出气?”
“薇薇安。”钱宁出声制止她,“够了。”
伊莱临走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会真有人敢闯入王子殿下的寝殿,只留了一小部分守卫。十几个侍卫被钱宁带来的骑士团控制,他打了个手势。
“我跟你走。”少女强硬地拨开莉娜的手指,“请您不要为难他们。”
“小姐!”这女孩的眼眸用泪水洗过一遍,哀求地注视着她。
少女温柔又无奈地笑笑,朝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是“不要担心”的意思。
钱宁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见惯生死的冷酷与漠然。他冷眼旁观这对临时主仆上演的别离戏剧,迈开了第一步。
“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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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伊莱耳中的时候他正在与几位同盟商议如何应对黑暗气息的蔓延。
前段时间被国王派去宴会现场接他的那位骑士也在。他亲眼看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年轻男孩一路小跑地过来,俯身在伊莱耳边轻语了几句。
这位好脾气的殿下脸上原本凝重的神色消失了,甚至罕见地有几分愉悦。
他毫不避讳地对前来传消息的男孩说:“不用管他。”
男孩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伊莱看懂了他的忧虑,翡翠绿的眼眸中流露出春风一般的笑意,“要先让她吃些苦头,要让她坠入谷底,在她濒临绝望之时给予她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是我给她的。”他的指节轻叩着桌面,“这样才能完全覆盖另一个人在她心上留下的影子。”
骑士后背涌上些许凉意,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他将心中的万般揣测撇到一边,开始着手整理卷宗,却见这位带着温和笑意的殿下望过来,柔和地问:“乔,你还记得对我说过什么吗?”
乔说过的话太多,已经忘记了。他擦了擦额头上浮出的汗珠,还没想到搪塞王子殿下的借口。
“抢过来。”伊莱笑着说。
乔看着他和煦温柔的笑容,忽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就像青|天|白|日凭空出现的一根钢针,将他牢牢钉在椅子上。
他僵硬地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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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似乎有要紧事。
他将林涵交给了薇薇安,看上去并不关心一个底层贱民的生死。最终离开时只是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对她说了几句话,“不要在意她说过的话。”
“人和人生来不一样,你有能力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吧。”
还有一句话被他咽了回去。
——趁哥哥还活着。
他对薇薇安亏欠太多,父亲临终时将妹妹交到了他的手上,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薇薇安。
后来国王下旨,令他进入军队,成为一名冲锋在最前线的骑士。他离开时薇薇安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漂亮的卷发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幼崽,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他这样回答。
哥哥果然打了胜仗,从最底层的士兵爬到了将军的位置。他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和即将见到妹妹的喜悦回到家时,绝没有想到能看到那样一副场景。
——薇薇安被绑在一根石柱上,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拿着弓箭对准了她。
“你肯定是黑暗之神派来的奸细。”男孩笑嘻嘻地说,“要不然怎么只有你的头发是黑色的。”
怪物、女巫、恶魔。这些称呼她听了太多遍。
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里的光磨灭了,留下的只有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死寂。
钱宁无法描述自己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就像是从天而降泼了一盆冷水,在他瑟瑟发抖时再将他从内而外点燃,烧干他的血液、内脏和皮肤。不需要任何燃料,他自己就是燃料。
烧死自己,也烧死其他人。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会伤害谁、无论会造成什么影响,他都不在乎。
——只要薇薇安想要。
有着跟妹妹如出一辙发色的少女叫住了他,“将军。”她的美丽的眼睛里泛起很轻的哀愁,“您真的要将我交给她吗?”
“我知道您对薇薇安心存歉疚。”她轻轻地说,“可是我是无辜的,怎么能成为您用来补偿妹妹的工具呢?”
她想活。钱宁想,她试图说服他。
美丽的皮囊下是坚韧的生命和不服输的野心。她如果要说服他,势必要给出一个能打动他的理由。钱宁见过真正的苦难,他的心已经被无情的战火锻成了石头。
“她要利用薇薇安。”钱宁想,“她要利用我的同情、歉疚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