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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能够再见到你,大叔可真是高兴啊!”

“…”

“贤侄,这位姑娘是什么人?难道说,你的手脚竟然比大叔想象中还快吗?可是,为何,她总是恶狠狠的看着我?为人妻妾者,可不能对相公的长辈这样无礼啊,贤侄,你要不要大叔教你点三从四德的道理?”

“…”

“公子,要不要闻霜将他除掉?”

“…”

“你说什么?恶婆娘?!你连男人的醋也要吃吗?这可不是妇人应持之道,你的女学是在那里学的…呃,为什么你又恶狠狠的看我?”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终于再听不下去,也没法再装聋作哑,哭丧着脸,云冲波停下脚步,把两手向天高高举起。心内真是说不出的酸苦交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美人在侧,还有一个会说笑话的清客跟班,可,为什么,我却完全找不到那些风流英雄的感觉,反而一心只想找根绳子吊死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和杜老爹说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此时,已是云冲波自那石室逃出后的第十日了。

起初,完全没有主意,几乎可说是”茫然失措”的云冲波听从萧闻霜的意见,决定取道南下,去寻找正在南方几州传道的玉清真人。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南下的道路尽被封锁,完颜家与太平道一明一暗,监视着所有身份不明的路人,禁网之严,简直连飞鸟走兽也无从遁脱,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几乎没可能悄然离开,于是,萧闻霜更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既不能直接南下,两人便索性折返北上,取道项人所控草原,自阴山入冀州,再设法南下。

与金州相比,已被孙无法在事实上控制了一半左右的冀州管制要松的多;而在与冀州接壤的韩州里,其影响力最大的势力便是”琅琊王家”,家主王思千一向处事持中,与太平道亦无宿怨,自不会布置留难,所以,此途虽然路程曲折,人为的阻力却该少许多。比之设法强行突破封锁南下也该更为易行。

要知萧闻霜虽也如云冲波般未届二十,却是自幼便随张南巾修道学知,更在一年前便已获封”天蓬贪狼”,手握重权,论到心思缜密,虑事周详,胜出云冲波何止十倍,至于与天下各大势力之深浅恩怨等等之所知所明,更是直堪视云冲波若无。虽然她自居下位,视云冲波如同主人,只肯说是”献计”,由云冲波”定夺”,但她计议既毕,清楚明晰,云冲波那有半点置喙余地?只是瞠目结舌,点头称是而已。自是全无它议,依言行事便是。

在云冲波而言,唯一能令他感到自己还发挥了一点作用的,是最后的关于两人称呼上的一点变化:虽然没法让萧闻霜改口唤他姓名,但云冲波还是成功的说服了她,不称他为”真人”或是”大人”而以”公子”相称,不以”属下”而是以”闻霜”自称,而同时,她也默许了冲波以”闻霜”直呼她的行为。

萧闻霜的女子身份,在太平道中便只有张南巾一个知道,更无第二人晓得,倒不怕画影图形之事,但她容颜太过脱俗出群,十分的扎眼,没奈何之下,只得略加妆点,显得平凡许多。萧闻霜虽久藏面具之后,终究还是女儿心性,妆毕后援镜自照,颇为郁郁,反是云冲波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还是这样好,至少不会再一看到她脸便说不出话,在那里对着她发傻啦。”

至于花胜荣,是两人在北上途中遇到的。原来,当日驿站一会时,巨门等人根本就未将其放在眼中,就把他捆在木根中,留在了那里,直到天色大明,法术效果散去,他方才复得自由,当时真是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折道而行,途中忽地奇想,想是既已北行,不如索性至项人地界试试手气,看看能于夏地大行其道的骗术,是否放之四海而皆准?

云冲波等两人遇上他时,便正如云冲波当日初遇他时相仿,身后跟着百来名气势汹汹,明火执杖的村民,正在穷追不舍,而与上次不同的是,村民们竟动用了马匹追逐,所料未及的花胜荣跑得虽快,却终究难敌马力,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幸好巧遇云冲波,一时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将他救下。

萧闻霜本为太平道重将贪狼,这身份自是不能让花胜荣知道,云冲波只得含含胡胡,捏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喜花胜荣也是老江湖,极有眼色,并不追问,只是语言间隐隐约约,认定她必是那家大户的幼女又或侧室,被云冲波拐骗而来,却也未免令云冲波哭笑不得,大感头痛。

花胜荣看萧闻霜如出奔之妇,不大尊重,萧闻霜看花胜荣却如败走屑贼,更不顺眼,一个乃是油嘴快语,一个却是冰言冷语,正是针尖对上麦芒,端得是火星四溅,若非是碍着云冲波在中间,花胜荣怕早教萧闻霜捆作一团,丢回那村子中去,只苦了一个云冲波,左支右拙,抵死维持,疲累之余,心中不免常常想道:”他妈的,一个据说是我的下人,一个合该当我是恩人,为何却是我费尽力气去讨好她们两个哪?”却也有一般堪喜事,萧闻霜本来似是在面具下过惯了日子,自现出面目以来,总是冷冷的极少语言,虽对云冲波极是尊重,却总是不识如何说笑,终日冷冷的,半点寒暄也无,云冲波早已受够,现下被花胜荣一搅,萧闻霜的说话倒是较往日多了许多,偶尔一嗔一怒,也渐渐有了小女儿情态。

此后一路无话,三人吵吵闹闹,转眼已是半月有余,一路上却未如萧闻霜所料,竟是防范颇严,原来黑水大军被南撤对付太平道之后,北方项人便未放过这一机会,虽值寒冬,仍是悍然南侵,令整个金州的北方边界都陷入”不安”当中,在这种背景之下,对空身行人的盘查自然布置更紧,萧闻霜不防会有此等事情,并未备好一应作伪用具,几乎被当作间者揭破,幸好有个经验老到的花胜荣在,几度突遇搜检,都被他一番胡说八道加上手底红包设法应付过去,虽有惊,却无险,几番下来,花胜荣自觉面上有光,萧闻霜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这一日已是腊月初二,三人终于通过最后一个夏人哨守,进入项人所控地界,均长长出了一口气。

花胜荣虽然走南闯北,却还真是第一次踏足项人地方,云冲波更不必说,两人直如路盲一般,却喜萧闻霜虽也未来过此地,当年却曾浏览过此地资料,依稀有记,便道:”自此地向西北二十里便是洗兵河,顺河而上不远,该有一座小城,是大路交通之所,咱们到那里投宿一夜,买几匹马,沿路向东走,大约有二十天左右的路程,便是阴山,过了阴山,就是冀州地界了。”

云冲波微微一惊,道:”你说甚么?是’尽洗甲兵长不用’的洗兵河?”见萧闻霜点头,便喜道:”我可听说久啦,今天能有机会一游,趁着天时尚早,可不能错过了。”说着已是兴冲冲的走在前头,萧闻霜愣了一下,并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脸上却多了些佩服之色。只空泛了一个花胜荣,满面愕然,跟着后面,口中嘀嘀咕咕的道:”什么’西冰河’’东冰河’的,你两个小娃儿说些什么哪?”

云冲波与他相处多日,早知他虽然博闻广见,却只是与各地风土人情等等多知,与文史上的功夫却委实稀松,本来若是平日,他必要趁机取笑花胜荣两句,但现下他终于得自金州网罗当中脱出,心下大爽,便不肯如此,只扯着他笑道:”你不是自夸见识多么?怎地连这都不知道?”一边已是为他将这洗兵河的来历说了。

原来这洗兵河原本只是寻常塞上野河,素无名称,今之名乃是一千三百年前,凤祥朱家治世期间,帝武彻起兵开边,北攻至此,有属者进长排以览,中有”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之语,又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帝武彻熟视良久,忽地喟然长叹,语众将曰:”若论土地物产,吾夏十倍项人,若论子女玉帛,吾夏百倍项人;吾今攻掠不休,其非先人所谓’癖’乎?”于是即日罢兵南返,当时大军久出,又无速胜之望,将士早已思乡,消息一出,举军皆欢,更有人进言,在河畔勒碑为纪,便取洗兵为名,此河遂有名称,亦是大夏史上一大美谈。

云东宪虽以军功而名,却深好儒说,最恶争战,自幼只是教云冲波些”故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这洗兵河旧事正合他胃口,与云冲波说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云冲波早已是跃跃于心,今日忽地听说竟已近在眼前,那有不欢呼而前的道理?不一时,已赶到洗兵河畔,却是大失所望。

那洗兵河名头虽大,规模却着实可怜,不过几丈来宽,又值寒冬,虽是近日天色尚暧,并未结冰,却也只有一丈来宽的水面,直是一跃可过。也浅得能,虽还一眼看不见底,却大半也只是因为河水浑浊的缘故。云冲波原本一门的心思,要在河畔追思旧日万马饮之,大军渡之的盛况,现下却只见得一幅破败颓象,兴致立时减了大半,复问萧闻霜石碑所在,想要抚吊一二时,却更是为之气结。

原来,这洗贪河全长不下数百里,绵绵延延,由项入夏。此地据洗贪河源已然不远,是故河水不阔,至于当日帝武彻勒碑之处,却尚在今日金州境内,去此怕不还有百多里路,况已年久失修,便是见着,也只能扼腕,难以追想了。

云冲波一腔兴致,至此几无点存,自悻悻了一会,忽地正色向萧闻霜道:”说来说去,只是你不好,早知是这等模样,便不该让我知道这便是洗兵河,岂不也免得我失望?”

他生性活泼,最爱玩闹,这句话原本也只是戏谑,并未当真,偏生萧闻霜却是个从不识”说笑”为何物的人,愣了一下,竟当真肃容敛身道:”公子责怪得是,闻霜知错了。”顿时将云冲波噎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只是道:”你,你…”实不知怎生说好,心下只是道:”这,这未免也太当真了罢?他们太平道的人难道平时都不说笑话的么?”想了又想,实是不知解释才好,只是连连苦笑道:”这,这算什么…”萧闻霜却道是云冲波不满,更是认真,低声道:”公子处置得是,但现下多事之际,闻霜不敢轻伤已身,还请公子见谅,将此番责罚寄下,待到他日并处。”

这番说话一出,花胜荣双眼顿时睁得如铜铃般,口也如云冲波般张得大大的,却觉得此时气氛非比平常,不敢出声说笑。

云冲波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虽然不算是怎生好口才,却也称得上是张利口,最擅说笑,偏生遇上萧闻霜这等似是全无”幽默感”的女子,实是半点用武之地也无,吃吃了一会,额上早挣出汗来,只恐萧闻霜言出如山,回头当真有什么自伤之事,心道:”我若要开口劝她,她遮莫要觉我还是不悦,我若要硬喝令她不得如此,虽然她多半会听,可日后和她却更不好相处,他妈的,怎么办哪?!”

萧闻霜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又不说话,自料他仍未息怒,心道:”那便没法子了,左右此地已不是完颜家地头,便带点伤想也无碍。”

她自幼得张南巾亲自调教,对太平道极是忠诚,又深知”不死者”之重要性及其地位,又自觉乃受张南巾”托孤”之任,更是小心翼翼,处处以下人自居,断不肯教云冲波有半点”损伤”甚或是”不悦”,此刻见他显是”怒意难息”,当下再不犹豫,朗声道:”公子在上,闻霜无礼之举,请准闻霜自惩!”说着早将花胜荣腰间弯刀夹手夺过,竟没半点犹豫,便重重砍在自己左手小臂上面!

血光飞溅当中,云冲波惊怒交集,叱道:”你作什么?!”和身而上,一反手早将萧闻霜右腕叼着,把那刀夺了下来。顺手就丢在地上,忙不迭的自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为萧闻霜包扎止血,一边怒道:”你搞什么?好好的干什么拿刀砍自己?!”

若论对敌经验又或力量修为,萧闻霜本是远在云冲波之上,但一来她精擅的乃是法术,与武学原就不精;二来她此刻内伤未复,力量只能提升到第六级境界,与云冲波现下实力只是悉两铢称;三来她对云冲波甚是尊重,并不敢有相抗之心,手中弯刀自是一下便失。也幸好她内伤未复,这一刀砍得不十分重,虽然鲜血流溅,却未伤筋骨,云冲波自幼行猎山野,粗通外伤医术,略一察看,已放下心来,却仍是怒气难消,边教花胜荣取金创药覆上,边气哼哼的道:”说啊,你为什么要砍自己?!”

花胜荣在侧轻咳一声,神色间大为不屑,心道:”傻小子,这还要问?不就是为了你一句话她才动手的么?”

复又想道:”看他们一路样子,这小子该还未将她收屋开脸,却已收拾到这等服贴,那日后还得了?金州这边的娘儿们受土风所感,不大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颇多悍妇,似这个丫头倒也难得。”

花胜荣心中所转的一干龌鹾念头,若教云冲波知道,自然立刻是一通饱打之后捆将起来,丢回到金州境内任他自生自灭。幸好云冲波并没张南巾那种读人心意的能为,而便有,此刻的他,也没心思去用在花胜荣身上。

“说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萧闻霜那里想到他反应这般大,只俯首低声道:”闻霜有过,该当此责。”

她越说,云冲波便越怒,大声道:”所以你就砍自己一刀?你有什么错?!不就是我说了个笑话么?你从来没和人说笑过么?”却见萧闻霜微微点头,不觉心下愕然,想道:”不,不会罢?她真得从未说笑过?”

其实萧闻霜自幼为张南巾抚养长大,因她垂髫时便已生得十分脱俗神色,张南巾恐她凡心早动,不利修道,便亲铸面具遮之,不教他人睹及。等她长大之后,一来周围道众敬其身份,不敢轻忽,二来她虑及自己女子身份,也不肯与人多有际游,倒当真是向来不识说笑之为何物,却不是虚言。

云冲波愣了一下,无话可说,忽地心底子一股烦燥不安的劲儿冲突上来,只觉全身都不对劲,却又不知怎说怎作才好,一怒之下,便想道:”我这般做法,便不信她以后还这样胡里涂的作事!”怒声叱道:”你不懂说笑是吧?那好,我现在也不是说笑!”说着一脚将那弯刀踢着,拎到手中,更不打话,刷刷两刀,早在自己左手上开了两条尺来长的口子!

萧闻霜惊呼一声,急扑上来欲为云冲波施治时,却被云冲波右臂一扬格下,盯着她,道:”我也不知怎么说服你才好,但你记住,以后你只要再这样对你自己,你割一刀,我一定割还自己两刀。”

三人同行以来,萧闻霜只见着云冲波一路上甚是随和,颇爱说笑,那想到他竟也会有此金刚怒目之态?饶是她见惯了多少英雄豪杰,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竟呆住了。花胜荣眼珠连转,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我还是不在场的比较好。”咳嗽了一声,嘴里小声嘟囔着道:”我去去便来。”自转身向道边去了,两人果也未理会他。只他走了几步,心下却又不免有些悻悻:”他妈的,那丫头倒也罢了,那小子竟也不睬我,真是重色轻友…”却又觉着这”友”用得未免吃亏,心道:”那小子明明喊我大叔,那够资格和老子称’友’,说他重色轻长倒还贴切一些…”

花胜荣的动静,云冲波萧闻霜自是浑不在意,云冲波目注萧闻霜,口中只是道:”记着没有?”犹带怒意。

萧闻霜身子颤了一下,脸上一丝感动之色一闪而没,低声道:”公子,你又何苦…”话未说完,云冲波已怒声截道:”你还说?!”

“别总这样待我好不好?我只是个小人物,小人物啊!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太平’,’不死’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当什么公子真人的,我只是想和你朋友相处,不想当什么主子!…呃,你不要告诉我你也没有过朋友?”

尚未得着回答,云冲波心中便已在大骂自己愚不可及,萧闻霜方才还说周围人中便连敢与说笑者也没有,又那可能结交朋友了?果见萧闻霜愣了片刻,微微点头。

心底苦笑了一下,云冲波伸出手,将萧闻霜的右手小臂握住,道:”那,我就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好不好?”

不等萧闻霜回答,他已又道:”若不答应,你就把我丢下,自己想法去找那个什么玉清真人罢,因再这样和我在一起,不是你被我害死,就是我被你憋死,决没个好下场的。”

花胜荣虽然站开,两人说话却还听得清楚,心中大摇其头,不觉暗暗嗤鼻道:”看他一幅愣头青的样子,竟也明白趁人之危,加以要挟的道理,倒似比老子当年还要晓事些…”正自感叹”年华不永”时,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不觉一寒,想道:”他们刚才说什么,’玉清真人’?!”

他本是个走惯江湖的积年老骗,与这些名号自然熟知,再联想到一路上两人交谈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以及来路上听得的消息,心底忽地明白过来:”这小娘皮多半是太平道的人。只怕还不是什么小人物。”他那日吃巨门等人捆了半夜,几乎冻毙在驿站里面,现下想起,心中犹寒,不自觉的便有些想逃的意思,却又转念想道:”她似是已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了,只消那小子还敬我一声,她须不会怎样。”只是话这样说,心底森森之意却终是难减,情不自禁,又退开了几步。

另一边,萧闻霜愣了许久,终于低头道:”闻霜明白了。”借势将右手自云冲波掌中抽回,见虽然捆得十分难看,却已止血,又低声道:”多,多谢。”声如蚁鸣,几不可闻。一边已将左手按在云冲波伤口上,她的手段却比云冲波强出不知多少,只见蓝光数现,伤处早已收干合口了。

三人经此一搅,虽然破一心结,但一时之间,终是难免尴尬。一路上寡言少语,走得便快了许多,未时前后,已隐隐能够看见萧闻霜先前所说的那小城外围的房屋了。

萧闻霜心中坚冰虽然被云冲波的一番言语有所打动,但多年所积之习却终是改之不去,几番犹豫,却终还是改不了口,仍称云冲波”公子”,云冲波也无奈何,只好由他,左右他也不想什么,只求萧闻霜能够不对他奉若尊长,便已十分满足了。

项人素来逐水草而居,不知城守之事,那小城原是数百年前夏军征伐至此时所筑,乃是个积粮周转的所在,后来不果南撤,遗留在此,却因为项人素来不重城守,并不驻兵,更将城郭尽毁,后来时间流转,因其地处河路交汇之处,交通甚便,渐渐为路经商人所用,成了一个商会之城,却又远非当日筑城军伍的本意了。

这小城本是粮所,自是只有编号而无名称,后来为商人所据,取当地土语名为”依古力”,意为”河畔”,只因这小城原是夹河而建,外形狭长,阔不过数百步,长却绵延数里,虽然远远不若中原城池规模,但在这塞北苦寒之地便已殊为不易,三人循河而上,渐渐看清此地模样,都有些赞叹之意,云冲波更是欢喜不已,花胜荣见此处夏人甚多,又颇有类于夏人城镇之处,也甚欢喜,却与云冲波所思不同,只是自个儿思忖道:”这地方夏人不少,项人也多和夏人有交,老子那套手段,多半还有用武之地…”

此时虽然年近年关,但项人历法与夏人不同,尚还有三十多天方至,是以项人客商多还未去,既有生意可作,也自有一批贪利夏商恋栈于此,再加上许多求生于此的夏人,一城人中,倒有两三成是夏人,三人虽非项人族类,却也不怎么扎眼。

其时天色尚早,若依萧闻霜的意思,便要直接购取几匹好马,采买食水用具后直接起程东去,花胜荣却那里肯依?云冲波也不大愿意,萧闻霜只得依他们意思,道是在城中歇息一夜再走,却定要先将马匹置齐。

其实云冲波花胜荣意见虽同,原因却大为不同:在花胜荣,乃是见着此地规模,不由得见猎心喜,自不舍得辄去,而在云冲波,却主要还是为着担心云东宪等人安危,先前因为自身犹还难保,一路只是间道遁逃。未克在金州境内细细打听,此刻自觉略略安全了些,又见颇多夏人,便不由得想要自此地打听一二,看看有无消息。萧闻霜亦是想透此节,方才同意在此过夜,否则单凭花胜荣一个,便是说到口齿尽焦,说的舌灿莲花,又怎能让她有半点在意?

三人在外围问了道路,自顾入城去觅马市,一路上见着客栈,萧闻霜忽然想起一事,便又改了口,先开房歇下,两人自然依她。萧闻霜却未费多少时间,只片刻,竟已换上男装,神采熠熠的出来,原来她当日与云冲波在金州境内逃遁时,觉得她女子身份在太平道再无他人知道,大可利用,便未易服色,仍以女子身份而行,果然少去许多搜检,只因巨门完颜等人虽然也虑当日张南巾别有手段,各各布置网罗,却那想到那神秘莫测,高居天门诸将的”天蓬贪狼”会是女子?一应手段自然差之千里。但以女子身份示人却也有一般堪烦处,便是总少不了蜂蝶滋扰。想萧闻霜何等性子?却偏虑着怕露了行藏,不敢出手教训,只得一路硬忍,早已受够,心中只是盘算,只消入得项人地界,便要立时易钗而弁,化身男子身份,要知她一向藏身面具之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原是习惯于以男子身份与人相处的多些。

方才三人孤处河畔,又被云冲波戏言一番打搅,萧闻霜一时将此事忘却,但一入城中,见得周遭目光,她立时将之想起,也顾不得先前所言,急急寻了间客栈,略一梳洗,将衣服换过,方才肯依先前所询去寻城东马市。

在萧闻霜的心中,这原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虽是将时间耽搁一二,但三人既已脱却金州地界,巨门等人又未有什么真凭实据,谅来不至出动主力高手北衔而上,时间之事,已非如先前般着急。

她却不知,自己犯下了一个何等严重的错误。

时间…那东西,在很多情况下,便是一点点的延耽,或是一点点的提前,也是可能要人命,可能导致很大很大的变故的…

在三人入城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大约和萧闻霜精神抖擞的自房中踏出的同时,在依古力城的外围,一名单身旅人翻身下马,牵着那和他一样,已是老态毕现的瘦马,慢慢走进了城中。

(很好,那味道,越来越近了…)

“这里的马相当够水准,价也不贵,如果我们有多些本钱,贩一些回去,一定能够大赚一笔呢,贤侄。”

“哦,是吗?”

项人自幼生于弓马,于此道之精自然不遑多让,虽然此时并非马市极盛时候,可一眼看去,仍是颇多良驹,花胜荣甚是识货,立时大为激赏,云冲波却有些懒懒的,无精打彩。

方才萧闻霜更衣时候,他也把握机会混在客店前面的酒肆中与新至的夏人客商攀谈了一会,盼望能够有些云东宪等人的消息,却是半点也无,虽也是意料中事,却仍是不免郁郁。萧闻霜见他这样,心中也自不快,可她自幼所习不是武功法术,便是权谋史略,却那里晓得女孩儿家柔言开解的本事?愣了又愣,终是无言,只是默默跟在云冲波身,不住的偷眼去看他表情,只盼他能自行开解的好些。询价之事尽付于花胜荣处置,花胜荣看在眼中,心下早在盘算道:”你奶奶的,这两个小娃儿似是全没在意这边事情,若不把握机会在马价上弄些银子花花,老子岂不枉称’金州一骗’?”

这马市其实只是洗兵河畔的一片空地而已,规模并不算大,只有数百步长宽,零零散散数起来,有一二十名马贩,百来匹马在,人语马嘶交汇一处,倒也是好生吵闹,云冲波此刻心未系此,只是无精打彩的跟在花胜荣后面循循而行,却不料花胜荣忽地站住,他收不住脚,一头撞在花胜荣背上,若非萧闻霜及时相扶,两人几乎一并滚倒在地,云冲波晃晃脑袋,回过神来,怒道:”你怎么…”却见他面色煞白,竟似是受了什么极大惊吓般,不由得也悚然一惊,早将嘴闭住。

只听得一个极是清亮,又显着极是自信,极有权势的声音喝道:”各家客商听着,马匹不得再行妄售,半个对时之内,尽数送至城北大营处,有违者,杀无赦!”先用项语,复用夏语连呼两遍,说也奇怪,这人说话时,不唯众多客商尽皆缄口不言,便连先前嘶叫不息的众多烈马竟也都垂首顿蹄,不敢有所妄动。

萧闻霜微微心悸,想道:”是个好手。”抬头看时,却是微微一愕,想道:”怎会是他们?”又见云冲波花胜荣一起脸色惨白,竟已有了缩头转身的意思,不觉更奇:”这几人极少进入金州,便连我也只是自情报当中知道他们外貌,他们却怎会识得?”

那说话的人,面色阴骛,长身佩刀,顾盼之际煞气横溢,却正是月氏勾。身侧站了一男一女,自是沙如雪和金络脑。

有道是”大漠沙如雪,阴山月氏勾,河套金络脑。”这三人正是近年来项人年轻一代当中最为引人著目的三大新起之秀,一应资料太平道自有嵬集,是以萧闻霜一见三人外貌便已识得,却还是心下纳罕,自是猜不着云冲波当初与沙如雪的一段纠葛。

云冲波与花胜荣两个,却早是吓得连魂也快飞了。

云冲波强打镇定,站住身子,心道:”这时可千万不能跑,一跑的话,更加引人注目,左右大叔还挡在前面呢…”便欲假作看马,不动声色的的转过身去,那想到花胜荣动作更快,忽地就蹲下身去,诈作靴子里进了什么东西,在那里磕啊磕的,只不抬头,却将云冲波卖了个十足,正与瞧向这边的月氏勾对了个面面相觑!云冲波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心道:”这回可死定啦!”却不敢妄动,咬牙挺着,诈作未看见月氏勾的眼神,浑若未知的在那里看马,背上是早已湿透了。

总算他运气,那天夜色已深,他又未与月氏勾打正照面,月氏勾实是未有弄清他的长相。只一扫,早从他面上掠过,再不理睬,沙如雪心不在焉,根本未向这边看,倒是金络脑,似是被花胜荣忽然蹲下的样子惊动,面有疑色,将两人打量了一下,却也没看不出什么不对。

那一夜,云冲波来去如电,真正与两人打着照面的,便只是在帐篷外的那惊鸿一瞥,其实并未看清楚面貌,后来月氏勾追拿他为花胜荣所阻时,一幅心神均被花胜荣慑住,也未能看清他形容长相,现下云冲波神色自若,并无慌张之态,仓卒之间,两人却怎能想到那事上去?

萧闻霜这时早已瞧出不对,不动声色的绕身过去,顺势带动身侧几名客人,阻在云冲波身前,口中道:”公子,既马不能买,咱们便先回去罢…”右手轻挥,早将花胜荣一提而起,借袖口掩饰,牢牢扣住他脉门位置,并不打话,只是拖着他向外走出,云冲波暗暗呼险,忙也随她回身,堪堪将要走出马市时,忽听金络脑含笑道:”那边的三位,请留片步可好?”

云冲波悚然一惊,心道:”到底还是来啦!”不自由主,已将一身功力聚起,却忽地听到月氏勾怒声道:”你干什么!”心下大奇道:”我没干甚么啊…”便听得砰乓声响,鼻中嗅到一股浓呛烟味,方一愣神,萧闻霜已是神色一厉,怒声道:”好胆!”却已晚了。

怪响声中,滚滚浓烟自花胜荣先前掷出的数个黑乎乎的小球中暴涌而出,转眼已将半个马市覆过,烟味浓洌,还夹杂着火花四溅,顿时激得人惊马嘶,一片混乱当中,花胜荣却早趁机逃出马市,嘴里还在喃喃的道:”你奶奶的,亏得大叔有职业素质,什么时候都不忘带着家当,贤侄,你该不该…贤侄?!”最后一句声音剧颤,恐惧之情出于心底,却是绝非作伪。

被他自马市当中扯出,正杀气满面的盯视着他的,赫然竟非云冲波,而是萧闻霜。

要知花胜荣倒也不是全无义气,适才出手之时,也反手拉住了云冲波,想带他一起逃出,却怎想,萧闻霜竟和他想到了一处,异变方生,她已闪身将云冲波撞离原来位置,更将他腕子叼住,要扯他同出,却没想到,两人想法相同,方位却异,结果两手相扯,却将云冲波撞飞开去,留在了里面。

(你!)

怒极,却知此刻发作根本就无济于事,萧闻霜更不犹豫,连身也不转,只一摔手,整个人已如急箭般倒飞入浓雾当中,但那一摔之力,却还是令花胜荣没法自持的跌个了”狗啃泥”势。

(臭小娘皮…)

明知道力不如人,花胜荣连骂出口也不敢,只敢在心底喃喃着爬起身来,却没想,方将上身支起,忽觉一只脚自肩头重重踩下,顿时将他又踩回地上,却比方才摔倒时还重,连额头也为之一破,血流如注。

花胜荣这一怒着实非同小可,却犹有三分顾虑:”两个硬手都纠缠在里面,我须惹不起太过遮奢的人…”想着自地上爬起,定睛看时,只叫得一声苦,有教是:心头一团红莲起,胆边七分恶意生。

那踩他的竟是个老头,瞧模样总有了六七十岁,满脸满手的都是皱纹,牵着匹和他差不多的老马,抖啊抖的,正眯着眼,向浓烟里面看。

花胜荣心道:”不过一个乡下老头,有什么好怕的?”气势汹汹的一跃而起,叱道:”兀那老东西,乱踩什么?!”说着便伸手去揪他肩头,那想到,还未触及那老者肩头时,忽地觉得全身一阵剧震,竟连脚也站不住,跌跌撞撞退开几步,终是站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当下摔得眼冒金星,却无暇思痛,只是定定的瞧着那老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也好,法也好,修到深处时,原是有许多法门能在身侧布下无形护罩,挫敌与无形,但有意无意之间,便是强弱分际。花胜荣遍走天下,以行骗为生,耳渲目染,自是知道不少,正因为此,现下的他,才会怕的这么厉害。

(这,这个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老者于不动声色之间将花胜荣一震而退,却连头也不回一下,仍是一手牵着那瘦马,探头探脑的,向浓烟里看,嘴里还喃喃的道:”奇怪,明明味道是在这边,怎地到了这里又没有了…”正嘟囔着,里面忽地转出一声惊呼:”小贼,原来是你!”

(奶奶的,怎地把我一人丢下,真是的…)

浓烟一起,云冲波便知道必是花胜荣仓皇之下干的好事,只也自准备一跃而出,却未想到,萧闻霜竟会担心乱中有变,在第一时间内将他撞离原位,而花胜荣也罕见的极为义气,在制造混乱之后还不忘要将他拉出。结果,两个想要将他带出险境的人携手而出,却把他晾在了这里。饶是云冲波甚知机变,一时间也愣在那里,委实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花胜荣方才只道是行藏已被人看破,仓皇之下全不留手,法宝尽出,不唯人不能视,马匹更是尽遭激惊,长嘶冲突,若是平日倒也罢了。此时烟笼雾锁,火光隐现,又杂夹着无数呼喝叫骂之声,那些个马主自己犹还惶若无首,那里还能镇压马匹?转眼间已有几匹最烈的挣缰而奔,一片混乱当中,只听得惊叫呼痛之声不断,也不知被踩倒几人,云冲波正听得大皱眉头时,忽听得蹄声翻飞,已至面前,大惊之下,拼尽全力一跃一闪,却未能尽让,半个身子被那奔马挂着,顿时一阵闷疼,所幸身法犹在,硬忍着疼,一个收腹提身,翻至马上,忽地心中转过一个念头:”这个样子,怎地好象有点熟悉…”心意未转时,忽觉眼前一亮,竟已自浓烟当中奔出。身前一字排开十数名项人,皆是长刀在手,满面戒色,再过去几步,便是月氏勾等三人,却都是一脸茫然不解之色。

旁人倒也罢了,云冲波一眼看见沙如雪,心中忽地一寒:”糟,可不要被她认出来…”那想到,念头未完,沙如雪已是面色一变,戟指怒道:”小贼,原来是你!”

云冲波心下暗暗叫苦不迭”方想到这幅样子和那天冲进去看她洗澡时有三分相似,可惜晚了一步,未及逃下马来…”胡思乱想着,面前红影乱晃,沙如雪已擎出两把短刀,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却喜月氏勾金络脑都知她性子,此时决然不喜他人插手,并不动弹,只示意手下速速扑火灭烟。

眼看云冲波险险闪过数击,月氏勾料他决非沙如雪对手,浑不在意,只向着金络脑看看,面色古怪,叹口气道:”到底是你眼睛毒,怎么看出来的?”却见金络脑面色竟有些尴尬,奇道:”怎么啦。”

金络脑竟也学他叹口气,方小声道:”实不相瞒,刚才我其实是喊另一边那三个牵马想溜的散贩,根本未看见他们。”月氏勾愣了一愣,终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妈妈的,怎会这样…)

不知是刻意还是怎地,金络脑说话声音虽小,却是清清楚楚,尽数送入云冲波脑中,只听得他心浮气乱,一发的手忙脚乱起来。

云冲波本就远不是沙如雪的对手,此刻心情大乱,再兼上无意恋战,只想寻路逃遁,气势上更加弱了三分,只撑得两合,早被沙如雪一脚揣下马来,跌进浓烟里,重重撞在一根被踢断到只剩半截的系马桩上,戳得腰间一阵大痛,禁不住呲牙扭嘴”嘶…这丫头,下手好狠…”

“狠得还未来呢,小贼!”

沙如雪耳力极好,云冲波只嘟囔的一声,早被她找出位置,一声断喝中,刀光闪亮,破开浓烟直斩下来。云冲波眼前一花,心道:”我命休矣!”却听”砰”的一声,两道蓝芒掠过。沙如雪的短刀已被撩开,他顿时放下心来,自思忖道:”她可来啦…”

来援者自是萧闻霜无疑,云冲波尝见过她本事,心下大安,想道:”这小丫头总不成会比什么黑水部众之类的还厉害罢…”却旋就听得呼喝连声,却是月氏勾金络脑两人发现不对,亦掠入烟中,三人联手与萧闻霜斗在一处。

原本来说,以萧闻霜之实力该在三人中任何一个之上,但,有伤未愈的她,此刻却连第七级的力量也发挥不出,面对三人夹攻自然大为吃亏,全仗着一身小巧腾挪工夫苦苦支撑,数合即已遇险,却喜金络脑为人甚是精细,见她似是大有来头,便不肯轻下杀手,连连喝问她姓名来历,萧闻霜却那里理他?

云冲波自不会坐视萧闻霜涉险,喘息几口,回过气来,在地上摸了一把,抄到一根木棒,亦杀入战团,只他却委实太弱,若不是五人俱都身在浓烟当中,身形难辩,金络脑月氏勾两个又虑着两人来头未清,不肯轻下杀手,早将云萧两个重创,而即便如此,两人也已被弄到左支右拙,大为狼狈。

云冲波愈斗愈急,心下暗恨”我不是甚么狗屁不死者么,怎地这般没用…”却未想到自己此时已是远远胜过初入金州时分,那时的他,那有资格与月氏勾金络脑这等人物较艺至十数合外了?

慌忙当中,云冲波忽地想道:”咦,那一天,我刚从时光咒中回来时,那个钩子手也要杀我,却被我一拳打翻掉,那一拳可是怎么使出来的…”正想着,忽地感到一股颇有些熟悉的热流自背上一震而出,盘腰绕肩,直扑拳上!

(金色震撼,潜龙腾翔!)

奇怪的八个字再度出现心中,奇怪的感觉再度现于拳上,一瞬间,那种骤然张扬的无匹气势,令到包括萧闻霜在内的四人全都悚然变色,停手止斗!

(这是…)

“吼!”

只觉得拳上压力转眼已蓄至极大,不吐不快,云冲波暴喝一声,右拳疾送,出拳之际,竟有金色龙形隐现臂上!

他这一拳出手,竟似连本身速度也被带的快起,拳出如电,此时站在他正面的本是沙如雪,离他尚有三步不到,但他蓦地出拳,竟早抢至沙如雪身前,以沙如雪之能,竟连回刀自守的时间也没有!

眼看便要轰中沙如雪,云冲波忽看见她脸上的惊惶之色,心中不由一软,又想起那日破军死况,心道:”我和她没怨没仇的,那天看她洗澡,说起来也是我不好,何苦来哉…”只是他这一拳出手,自己既不明白如何使出,更不知道如何收力,情急之下,只好大吼一声:”小心了!”全力拧身反手,硬生生将拳头挥向右边空处,只听得”喀啦”一声轻响,肩头剧痛,心下大恼”靠,可不要是骨折了,果然是好人难作…”

他这一下强行逆拳,身形间自是破绽大现,偏又已冲至沙如雪面前,此刻沙如雪双刀在手,只消轻轻一挥,要杀要残,可说只在她一念之间,她却未有出手,愣了一愣,脸上神色有些迷茫。

便听得一声怒喝:”小贼!”,只见一只拳头击破浓烟,冲突而出,正撞上云冲波的右拳,却是月氏勾心急来援,正对上了云冲波眼看便要空击的一招。云冲波大惊之下,想再翻腕向地已是不及。

(糟,我不想杀你的,别怪我…)

“碰!”

拳劲鼓荡,终于将浓烟震散,只见得一人口吐鲜血,倒飞而出,乒乓乒乓的撞倒了不知多少柱子棚子,直摔到马市外面,却是云冲波。

被摔得七昏八素,遍体疼痛,云冲波昏昏沉沉当中只是不明:”为何这一拳上一点力道也没有了?”

他却不知,当日他能一拳击杀破军,实是依靠太平那一掌注入他体内的力量,但两道时光咒的复合作用岂是等闲?以太平第十级顶峰的惊世修为,也只能助他一拳之力而已,他此刻能够再度挥出龙拳,只是依稀记得那日气劲行走感觉,策使自己体内真气依辙而行,但龙拳乃是天下第一刚猛神功,他既未修习过”东海敖家”独步天下的”东海龙劲”,只靠自身那点微未修为,又怎可能将龙拳的真正威力发挥,又怎可能敌得过月氏勾情急之下,全力挥出的第七级顶峰力量之拳了?

脑子昏昏噩噩,身子去势如箭,云冲波直被月氏勾那一拳震出百来步远,也不知撞倒了多少东西,方觉”碰”得一下,终于撞得了一个略结实些的东西,将他的去势止住。

(嗯,这是什么,好象有点软软的,不象是墙啊…)

“公子!”

云冲波的去势委实太快,萧闻霜虽是立时转身追出,却还是要到他停下方能追上,见云冲波犹自昏昏沉沉,被一个干瘦老头扶在怀中,心下略安:”还好,看来月氏勾那一拳也不是很强,要不然,这些寻常客商绝对当不住余震之力…”心念未平,只听得身后呼喝声响起,却是月氏勾等人已又追上。

萧闻霜心道:”公子既已救出,恋战作甚?”眉头一皱,双手捏诀互击,口中诵了几句咒语,将手一放,只听砰然一响,萧闻霜身后的地面自行开裂,水溅成泉,喷成偌大一道水帘,阻在她身后。

月氏勾本是冲在最前,见状微微一怔,心道:”这厮好精的水系修为!”却不甘示弱,左手一抹,将腰间长索取下,喝道:”便和你斗斗法术!”左腕一抖一甩,长绳脱手而出,破进水帘,随即一阵急旋,首尾相连,竟在水帘上框出一个长宽丈余的”空白”来,月氏勾叱道:”去罢。”那十余随众项人此时已然赶至,答应一声,反手掌刀,纷纷掠向绳洞。

萧闻霜冷笑一声,心道:”斗武也就罢了,和我太平道比法,岂不是自找苦吃?”右手之诀忽撤,团指成环,反向划动,锐声道:”天一凝流,封!”那水帘应声而定,转眼间已是冰封雪固,向内急收不已,顿时将长绳冻裂,碎为数截,那干子项人不防有此,大半被冻进冰壁,虽还能怒容满面的挥手摇头,却是动弹不得。

月氏勾微微一惊,怒意更盛,双手一开,方要再出大型咒术,却心有忌惮”兄弟们都被他冰术所封,若以霸道法术破开,却多半要殃及他们…”方踯蹰时,忽听金络脑冷然道:”请住手罢”,声音却是发自冰壁对侧,云冲波的身前。但一眼看去,那里却仍是空荡荡的,那有人影?

萧闻霜猛然一惊,想道:”他…”急扑近时,却已不及。

哗的一声,云冲波身前的地面自内炸开,金络脑自地下直直拔出,手中寒光铮然炸现,架在云冲波颈上,森然道:”请收法。”

萧闻霜处事向不犹豫,立时道:”好,双手撤诀,拍的击了一掌,只听那冰壁吱吱响了几声,自行裂开,化水没入地中,转眼地面已然干透,再无半点痕迹留下。

金络脑微微点头,道:”阁下好精的水系修为。”

萧闻霜面如寒霜,道:”可惜却未防着你的土遁之术。”

云冲波眼见这等情势,心下大恨,想道:”闻霜其实未必输于他的,都怪我不好,成了人质…”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道:”你不服么?”便点头道:”当然不服…”忽地省起:”这又是谁?”

却听那苍老声音又在他耳边叱道:”那便出拳!”云冲波只觉呼吸蓦地一滞,腰上如受火焚,一股炽烈之极的力劲一涌而入,盘腰绕肩,直扑拳上!

金络脑刀架云冲波颈上,脸却一直向着萧闻霜,听得动静方才侧面一瞥,却立时变色道:”你…”一语未毕,云冲波大喝一声,右拳疾挥,方才那金色龙形竟又跃然而出,盘于臂上。金络脑瞧见龙形,面色更加难看,竟连就架在云冲波颈上的刀也不要的回手守胸,两手抱拳迎向云冲波右手,口中犹还在道:”住手,你到底是谁?!”

轰然一声,方才的情景再现眼前,只是,这一次被震得倒飞而出的却不是云冲波!

金络脑的实力终究非云冲波可比,退至十余步外时,已然回过气来,捏指默诵,唤出一道土壁挡在自己身后,将那强劲冲力吸收,如是者三,终于将去势消尽,止住脚步,与月氏勾沙如雪并肩站定,看向云冲波,肃容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云冲波心下大乐,想道:”吃了我一拳便改口喊前辈了,那若能重重打你一顿,你还不得喊我师公…”正自得意时,忽地觉得肩头一松,脚下立时发虚,若不是萧闻霜抢过扶住,便要摔倒地上,心下方省:”是了,刚才一直有人扶着我的,是谁,难道会是大叔…”却听得方才那苍老声音已又缓缓道:”很好,果然是你。”又听萧闻霜恭声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态度极为恭谨,几如当日对张南巾般。

那苍老声音哼了一声,道:”莫谢我,说不定我稍后便要出手杀你。”云冲波听得莫明其妙,萧闻霜却似是心中早明,仍是躬身道:”杀归杀,救归救。当谢则谢。”

云冲波至今仍未能看见那老者形象,心下一发好奇,只想回头去看,便被萧闻霜搀住,动弹不得,又见花胜荣也站在一旁,神色中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心下微微感动”大叔竟然还没逃走,倒也不是全没良心…”却不知花胜荣心中正在破口大骂:”臭小娘皮,一出来就夺了老子的包袱…”

沙如雪性子最燥,见那老者对自己这边视若惘闻,戟指便要开骂,却被金络脑挥手止住,抱拳又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只听咳嗽声响,那老者终于自云冲波身后转出,却仍未理会金络脑说话,目光扫来扫去,只是打量三人。

他虽然站出,可现下却是背对云冲波站立,云冲波仍是看不清他相貌如何,心下不由着恼,忽又想道:”奇了,他倒好象也知道太平打我那一拳的窍门,刚才打退这会钻土家伙那一拳,其实似乎是他替我打的…”

那老者不说话,金络脑与月氏勾也不说话,两人面色都十分凝重,盯着那老者不动,沙如雪却似是对云冲波兴趣更大些,眼光溜来溜去,只是在他身上打量,却已不纯是刚才那种大怒之意,反增了几分好奇之色,正打量时,忽地撞着萧闻霜目光,两人眼神一对,同时脸色一沉,都冷哼一声,各自别过头去。

叹了口气,那老者终于开口。

“很好。”

“小小年纪,便已可发挥出第七级力量的精华,更有着与这力量相得益彰的冷静与沉着。”

“大漠沙如雪,阴山月似钩,名不虚传,真的是名不虚传。”

“只不过,这令你们可以横行漠北的力量,看在我的眼中,也就和孩子没有甚么分别,而若是我当真动了杀机的话,相信十招之内,你们便只有败死的下场。”

“而现在,你们谁可以告诉我,若是这个场面出现的话,你们的智慧与判断,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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