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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可惜。”

被叫破“子贡”的身份,公孙三省默默点头,吹吹灰,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坐下来。

“我们儒门,一直都希望,你们能够取得成功啊……”

听在云冲波耳中,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可,长庚却只是静静颔首。

“那么,今后,你们会怎么作?”

“……文王已经裁定,我们,不会再给太平道机会了。”

“……那样的话,会有更多的血流出来,用这种方式维护的平衡,只会是一个血腥的平衡,和定期崩溃的平衡。”

“对……但你们已证明了自己的失败,到最后,无数梦想者的牺牲,也只成就了一个人。”

说着话,公孙三省又复站起,扫视着黑暗中显着更加庞大的议事堂,似有无限感慨。

“……帝浑天,而且,是一个被目为半神之体,连圣人也不必敬畏的帝浑天。”

“咳、咳。”

心情似乎很不好,长庚只手按胸,咳嗽几声,慢慢抬头,却正好看向云冲波的方向。

(他的眼神……很难过啊!)

尽管这样,并不代表云冲波就能想通长庚的所作所为,想明白他的道理何在,不管怎样,“现实”是,长庚他刚刚在背后暗算浑天成功,“现实”是,公孙三省和长庚坐下来,作着并无敌意的交谈,无论怎么看,都象是两个合作者。

作为一个旁观者,云冲波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他影响不到这些人,正如这些人也影响不到他……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仍然不想走近,停留在能够看清也能够听清的地方,便驻足不动,虽然没理由,但,这却会令他很安心。

……然后,他看见,长庚,露出了奇怪的笑。

“你在困惑吗?你……想得到答案吗?”

(他,他在对我说话?!)

心下大骇,一时间,云冲波竟错疑自己根本仍与蹈海一身,却又见,公孙三省一脸木然,似完全没发现长庚正在对第三者说话。

“不后悔的话……就自己看去罢!”

双指一弹,寒光急闪,云冲波在来得及反应之前,已被这道寒光击透眉心,当即,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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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他。”

当伯羊已将一切掌握时,却有年轻而又坚定的声音,这样的说着。

“呃?”

眯起眼看过去,更带着诡异的笑容,伯羊喃喃道:“怎么,直到这时还要让你出面,大小姐呢……”却忽地变色,锐声道:“你是谁?!”

那一箭,却比声音更快!

叱喝同时,箭已近身,伯羊却也当真凶悍,只一侧身避开要害,右手却疾插而下,竟是拼着生受这箭,也要先杀掉敖开心。

插落,却,只插中箭身!

伯羊出招的同时,那一箭竟也嘎然而止,急旋起来,虽这样便伤不到伯羊,却也刚刚好解去敖开心破胸之厄。

“……辩真伪?!”

瞳孔收缩,伯羊尖啸一声,全不防护自身,双手并举,猛插下来,仍是要先取敖开心性命。

“我说……放了他!”

声音中出现明显的怒意,而和刚才一样,当伯羊听到这声怒喝声,箭,已及身!

精修药王谷近千年都无人能够完功的“金蚕蛊术”,伯羊恢复之力,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他对敖开心实极忌惮,这是拼却重伤,也要先取他性命。

却,还是无功!

看着明明只是一箭,却忽地自中而分,分取双肩,力道极大。伯羊明明双手已插至敖开心胸前,却被箭上巨大的爆发力推得向后急退,竟是眼睁睁错过这个机会!

“别智愚……原来,如此!”

声音已转尖利,又显愤怒,又显兴奋,敖开心听在耳中,竟也不禁心悸。

“顶天盔、五龙甲、乾坤弓、开云箭……自朱太师之后,朱家,终于又有人能穿上这身战衣了么?”

尖利的笑声一路远去,更洒下斑斑血迹,那一箭的力量控制极准,竟推得伯羊直退出数十步外,直撞入群贼当中,方站立得住。

“……是你?”

带着困惑与愕然,敖开心努力坐起,却发现伯羊的爪技委实可怖,任怎么用力,身子也不听使唤,只能勉强扭过头,看到一个顶盔曳甲的身影,缓缓走近。

一时间,敖开心甚至产生错觉,认为自己看到的正是当年列名天下五强,位居第一重臣,挟弓张矢,威不可当的朱家之主,朱温!

(不对,是……是阿服?!)

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旋即,了然的笑容便在敖开心脸上缓缓浮现。

(原来,如此啊……白龙,鱼服!)

扫一眼敖开心,阿服目光烁动一下,也看不出有何含义,只淡淡道:“敖将军,一向以来,失礼了。”话音未落,肩头轻轻一振,闪电般张弓发矢,扑扑两声,早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山贼射杀。

“就凭这样的乌合之众,也想来打朱家的主意?”

此时,伯羊已退入山贼当中,距离既远,又有掩护,阿服便不追击,只手执弓,另一只手叉在腰前,冷冷扫视,虽然一张脸极是丑陋平庸,却透着莫可言表的英武飒爽,远远望去,真有大将军十荡十决的威风。

“阿服,你……”

变起突然,几名家丁犹还摸不着头脑,正打招呼,却听后面一个沉静的声音道:“糊涂。”

“到了此刻,还在喊阿服?”

款款走来的,正是朱子慕,美丽的脸上,比平时多了一些失落,却也多了一些欣慰和欢喜,堪堪走到阿服身后五步的地方,忽地一敛衣服,跪了下去。

“……大小姐在此,还不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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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想?”

“……我们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五感中至少有四感还混沌未明,云冲波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声音,似乎是两个人在对话。听着很耳熟,却又似乎陌生。

(是,是天王和北王的声音啊……)

觉得四肢仍然沉重,还似乎被什么东西捆着,更能感到体内多处地方都在隐隐的痛着,云冲波知道,这个“自己”体内受着很重的伤,正在恢复。

“袁当,他应该是不死者吧?”

“……对。”

听到这个结论,云冲波倒没有半点惊讶,在体验过蹈海的最后一战后,他已自己想通这个关节所在,虽然……还有很多细节,仍然令他困惑。

(那么,下面……)

依稀已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也依稀想到了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但……但那句话终于刺入耳中的时候,云冲波,仍然,会感到,锥心的悔,与痛!

(果然,那一句话……不是在说东王!)

“不死者,又怎样?在我们的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出现过迷失的不死者。”

说是这样,长庚仍然向浑天提出,要尽可能的调查出袁当为何会投身帝军,要尽可能的把他导回正途,但,同时,他也作出了明确的表态,若袁当不能回头,他……也绝对不会手软!

“‘太平’,是我们‘最高’,也是唯一的‘追求’,‘不死者’本身,只是为了实现‘太平’而存在,绝不会高过‘太平’…所以,就象我当年说过的那样,天王…”

“那怕是‘不死者’…只要他已成为了‘太平’的障碍,我长庚,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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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清这句话的同时,云冲波也感到,自己的其它感官在渐渐复苏:能嗅到一些没法形容的气味,也感到风在吹过皮肤,更觉得,眼前依稀有点模糊的光感。

但,他绝对没想到,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什么!

(这里,是时光洪流!)

乳白色的大河在下方翻腾不休,“自己”踏足虚空,怒目横刀,正作着殊死的战斗,对手……是袁当。

“蹈海纵死……其它不死者仍能带领小天国走向胜利……当今天下,再没人能抗衡天王与东王的组合,没人可在智慧上凌驾干王……何况,我们仍有翼王、英王,有忠王、燕王……天下太平之时,便是蹈海永生之日。”

“而袁当你……你的野心,马上就会和你的生命一起终结,即使和我携亡,你也已经失败……所以,蹈海无憾!”

只剩下半身的袁当,已走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而虽然此刻他面前只有蹈海,云冲波却知道,马上,浑天与东山便将追踪而来。他的努力、他的奋斗、他的梦想、他的野心,很快,就将和他的生命一起结束。

……可,他却只是在狂笑。

“天下太平之时……?”

爆发出突然的狂笑,却又立刻止住,袁当喃喃道:“无知……真得是一种幸福啊……也罢,左右你已必死,让你知道又有何妨?!”

“浑天与东山的强大,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力量这东西,你以为到底是什么?!”

“我告诉你啊,蹈海,‘真相’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面对的!”

这是云冲波曾经见过的情景,是他牢牢记忆,和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的情景,因为,在袁当身上,有太多令他不解的地方,即使是现在,当知道了袁当正是小天国所缺失的最后一名不死者的时候,他仍然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没法解释。

“袁某是感激你的……究其源头,灿烂今生得你之力非小。”

“但袁某更嫉妒你……若不是对你的嫉妒,和因之而来的期待……袁当早可将小天国的火种拔除,早可踏上自己的登天之路!”

听到这里,云冲波已知道,接下来,便是袁当的“读血测命”,宁可放弃击杀蹈海的最后机会,他也要看清蹈海的未来。

“……怎,怎会这样?!”

突然睁开眼,袁当的神情满是惊惧,看向蹈海的眼神与过去完全不同。

“你……你竟然才是小……”

这地方,云冲波曾回忆过无数次,更清楚记得,因为浑天等人的介入,自己没有听清袁当的说话,只依稀觉得,对方的最后三个字似乎是“第一人”。

但……却变了。

一切,忽然静止,时光洪流、袁当,周围的一切,乃至云冲波自己,都突然凝固下来,没有了任何的动作。

(这,这是怎么了?)

很快就已发现,被凝固的不是“云冲波”,而是“蹈海”,自己的意识更迅速从蹈海身上抽离,向上飞起,向下看去时,更觉得下方的一切都变得很小很小,近乎玩具。

(我这又是要去……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发现下面被凝固的两人突然又有了轻微的动作,却只是一下,立刻又停止不劫,就象两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

“慢一点,干王,不要着急。”

浑天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更异乎寻常的洪亮,猛一惊,云冲波回过头,却看不见浑天何在。

(这是……他怎么啦!?)

一恍惚后,云冲波便已看清,浑天,就在自己的身后,而之所看不见,是因为……他变得,太大了!

如巨人般的浑天,以及……如巨人般的长庚和东山,三双目光交汇在一起,投注在下方的蹈海与袁当身上。

(不,不是他们变大,是我们变得太小八……也不是,这是,这是他们在“回忆”!)

终于明白过来,看清楚这是浑天等人议事的地方,熟悉的方桌,空荡荡的房间,晃动着的油灯就在自己的上方。

桌子上的一切都被挪走,只留下一个方形的沙盘,上面,正降起着半球状的乳白光球,当中,“蹈海”与“袁当”正摆着那天在时光洪流中对决的架势,一动不动,看上去,居然有些可笑。

(这是什么样的法术啊,长庚,还真是可怕……)

浑天、东山,两人对面而立,各伸出一手按在沙盘的边缘,至于长庚,则是两只手都虚悬在光球上方,缓缓磨动。

随着他的动作,云冲波看到,“蹈海”与“袁当”正以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速度,缓缓重现着那一战,而随着战斗的渐渐趋向尾声,三人的呼吸,居然都不自觉的粗重起来。

“你……你竟然才是小……”

终于,云冲波又听到了袁当的呼号,那曾让他无比好奇,回想过无数次的残句。到底,是怎样的第一人?

“……小强第一人!”

“不行,只能这样了……”

无论如何调整、重试,到最后,也只能多听到两字而已,长庚微微的摇着头,表示说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和努力,才能确定下了袁当到底测出了什么。

“……真得需要吗?”

提出不同的意见,东山沉着嗓子,表示说这只是无意义的拖延。

“那五个字……不可能有别的意义,那五个字……我们该明白是什么意义!”

(呃,是什么意义?)

一时间想不出东山到底想到了什么,却见浑天沉下脸,表示说他同意长庚的意见。

“东王啊,正因为那五个字代表的意义太过严重……我们,才不能这样轻易决断!”

看向长庚,浑天的眼神沉重,却又闪烁着决断的光芒。

“请北王来罢,干王。”

“……集三人之力,和有袁当留下的线索,我们,也可以读血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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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刚才一样,在意识恢复之前,云冲波经已“知道”了会看到什么。

依旧是浑天、东山和长庚,依旧是那空旷的房子,依旧是那方沙盘,云冲波却知道,现在,绝对已是另一个时间,他知道,“自己”,才刚刚离去!

(滴血扶乩……其实,只是要用最自然的方式取到蹈海的血吧?)

在心里发出冷笑的同时,云冲波也发现,这并不完全是事实:为了尽可能准确的偷窥未来,长庚精心布置,将使蹈海在刚才输送的力量保存下了一部分,为浑天和东山两人提供支持。

但,这些细节,对云冲波都不重要,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或者说“蹈海”的命,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竟能让袁当一次又一次的放过自己,是什么,竟能让浑天等人要痛下杀手?!

“……的确。”

当那闪烁着赤红光华的文字自沙盘上涌起时,云冲波,终于再没法呼吸,他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是浑天一众会要这样谨慎,这样如临大敌。

“……也曾慷慨济饥民。梁山逼上投天国,祸起萧墙第一人。”

“祸起萧墙第一人……果然,我们猜对了。”

默默扫视其余两人,浑天道:“现在,怎么办?”

“我相信北王对太平的忠诚。”

长庚首先开口,表示说预言始终只是预言,就算被一再重复,也不能作为铁证。

“……对此,我想我们都一样。”

以已杖轻轻顿地,东山表示说,没人会怀疑蹈海对太平的忠诚,那,是他以无数血战所证实过的。

“但是啊,干王,北王所梦想的‘太平’,和我们所梦想的‘太平’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呢?”

说到这个话题,长庚立刻阴下了脸,浑天也是一样。

“其实,根本没什么‘我们’所梦想的太平吧?”

最后,还是浑天先打破沉默,带着自嘲的笑,他指出,岂止蹈海,浑天、东山、长庚所梦想的太平,也各各不同。

“东王你想要的,是地上神国,神之律令高过一切,大夏百姓皆为道众……为此,你不惜放弃自我,去感受,去领会‘神意’。”

“天王,我……”

“……我明白。”

挥手阻断东山的解释,浑天表示说,自己完全理解东山的“降神”,也明白那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而虽然东山还想说些什么,浑天却已将话头转向长庚。

“而干王,你想要的,是一个作坊主和商人的国度,你之所以全力以赴于农业,不是因为你重农,正是因为你轻农。”

“……因为,从他们的身上,我看不到未来。”

对之颇感惊讶,因为一直以来,云冲波始终有一个印象,作为小天国经济事务方面的最高负责者,干王对农桑之事高度重视,从良种推广到四时耕种皆高度重视,亲自过问。

(不过,也对……)

终于回想起来,当自己还是“北王”的时候,长庚也曾数度提起过,只要多数人还被捆在土地上,这个天下,就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一个农人能养活一家人的时候,他们就只能这样活下去,但当一个农人能够养活两家人的时候……就会有一家人去尝试更多的可能……也就是说,干王的最终目的,是,让农人离开土地?)

这一惊非同小可,云冲波从来没有想过,还可能有这样的“未来”,在他,虽也常常冀望着农田的丰收,却从来没想过,连年丰收之后,又可以怎样。

(长庚,他总是走在我们前面啊……)

“至于我……”

说到一半又止住,沉思一会,浑天方道:“我的‘太平’,你们当然也都明白……”

“正如我说过的……我乃人王!”

对此同样不奇怪,早在那一战之后,云冲波便已发现很多端倪,而透过从蹈海那里得到的记忆,他更知道,浑天决意淡化掉小天国

的“宗教”特质,尽可能多的吸收立场尚在摇摆不定的人员,为此,他甚至不惜借用帝姓数千年来承袭的种种手法,将自己包装成为又将要取代旧有帝姓的巨人。

“而不仅是我们,翼王,也有他的‘太平’,铁律如山,以法治国……甚至于金雕、青田、搏浪,当他们走到更高的地方时,也一定会成长出各自不同的太平……这不奇怪。”

“但,只有北王。”

“……北王,是我们中唯一一个会用武力来清除其它‘太平’的人。”

黯然长叹,长庚显得老了很多。

“他,他有很多误会,而我们,我们也犯了很多错。”

“我们一直把他当成一把刀……却没想到,他竟会比我们都走得更快!”

咳嗽一声,东山表示说,自己愿意来处理这件事情。

“以有心算无心,我的九幽明真法,可以压制住他的断欲之刀。”

看到浑天与长庚似有不同意见,东山强调指出,两人皆有不便,浑天没法只是制住蹈海而不重伤他,至于长庚,他若出手,一定会暴露出袁当一战的真相。

“……只有我可以。可以击败蹈海,制住他,并让他信服。”

低低的笑着,东山提出,他与蹈海间的嫌隙,很多人都知道,而当他请降神意时,又足以提供对蹈海的权威,在这两项条件的复合作用下,他与蹈海的战斗纵然被人知道,也能够解释,不致造成太多负面影响。

“总之,我相信北王对太平的忠诚……如果你们两个去的话,事情,就没法转寰了。”

关于东山一战,蹈海始终只有细碎的片断,而且,每次的回忆都会让他极为痛苦,更多的,只能记起一些结果,比如,直到现在,他都记不住“自己”到底是怎样击杀了东山,也想不起搏浪为什么会跑来参上一脚,即使是现在,在这些细节的提醒下,他脑中仍然一片混沌。

“那么,东山……马到成功。”

拱手相送,浑天和长庚的神色是一样的严肃认真,东山挥挥手,已杖笃笃点地,慢慢离开……只有云冲波才明白,这一去,便是永诀。

(但是,我……我什么都作不了!)

极想大呼大叫,想要拉住东山,想要提醒浑天和长庚,但这只是让云冲波再一次悲哀的提醒自己:这些事,早已发生,这些人,早已死去,自己,无能为力。

感觉到眼睛在发酸,感觉泪水正在作最后的挣扎,想要突破眼眶的束缚,但云冲波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让自己专心于周围的各种动静。

……记住,只有记住,才是最好的怀念。

本以为立刻就会进入下一段记忆,可,云冲波,却听到了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一句话。

“天王,我还是有些担心……”

“嗯。”

默默点头,浑天犹豫一时,终于道:“你私下知会燕王一次,不必把话说透……让他,多看护些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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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那是……搏浪!)

忽地惊觉,终明白搏浪之介入那一战原是浑天的安排,但,这样的话,他……又为何反会攻击东山?

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想,云冲波被一波又一波的记忆裹胁胁,翻滚不休,一忽儿是看到东山死后,浑天与长庚的密议,并终于决定诛除自己,一忽儿又是那最后一战,再度体验了自己是怎样被长庚生生击溃,一忽儿又突然看到了浑天的倒下,看到了长庚与公孙三省的会晤,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一忽儿,忽又发现自己独处高空,脚下,是正在刀与火中抽搐的大城。

(这是,浑天倒下后的第二天了……)

闭上眼,却发现没用,自己仍能清楚感知到下方的每个细节,感知到天京的城墙是怎样被击破,感知到帝军是怎样冲杀入城,感知到金雕的拼搏与倒下、感知到青田的拼搏倒下,感知到无数小天国将士的拼搏与倒下……无论云冲波怎样努力,也没法阻止这些感觉涌入自己的体内。

……而,还不仅于此。

拼搏、倒下、痛苦、绝望……所有这些,都激烈的撕扯着云冲波,让他几乎要发疯,但,所有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另外两种感觉。

怀疑……乃至愤怒。

“不死者,他们在那里!”

“他们,真得能带领我们到达太平吗?!”

“不死者,到底在作什么!”

眼看一生追随的事业濒临崩坏,这种反应绝不奇怪,也绝不为少,至于在战士以外,那些普通的商人、手工业者和农夫,那些眼看着自己的一切都将毁灭的普通百姓中,更是充斥着这种种对太平、对不死者的质疑和愤怒。

“没有太平,不会有太平!太平道只是一群骗子,我们都被骗了,被骗了啊!”

泪流满面的老人,对着天空这样呼号,尚不晓世事的孩童,充满恐惧的躲在窗下……数十万民众的愤怒,纠结、滋长,成为看不见的巨大恶龙,昂首飞天,将云冲波整个吞没。

……还不止于此!

觉得自己似乎再一次超越了时间:天京百姓的痛苦,小天国百姓的痛苦,甚至,是在小天国覆灭的消息传向四面八方之后,那些在帝姓治下,却对“太平”有着隐隐渴望的人们的痛苦,集结一处,涌向自己的身上,充斥着每根毛发、每点思绪,使他成为淹没在这大海当中的一颗石子。

……一颗,最微不足道,却承载了整个大海之愤怒的石子。

几乎完全失掉了自我,无论云冲波怎样努力冲突,也找不到方向,无边无际的痛苦,无边无际的怀疑,无边无际的愤怒,形成如抵天巨峰一样的高压,轻易粉碎掉云冲波的任何努力。

最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云冲波却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是陷入梦中。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今天早上作了些什么,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是怎样跟着子路来到子贡的居所,他突然想到了,子贡是怎样无情的向萧闻霜发问,他终于想到了,想到了,萧闻霜的那个答案!

“我会去救……不死者。”

……一切的一切,只因自己身为不死者。

爱也好,恨也好,忠也好,算也好……一切的一切,何尝,和“云冲波”这名字,有过半点干系?

“但是,这又不是我要的啊!”

终于不能自制,发出着歇斯底里的大叫,云冲波终焉崩溃,泪水奔涌而出。

“我没有想当不死者,我不是要当不死者,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为我牺牲,为什么要对我……与我无关,这都与我无关!”

长哭以泪,呼吼出心底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委屈与愤懑,也顺势宣泄出那些沉积了无数层的愧咎与不安,云冲波胸中翻翻滚滚,尽是离开檀山后的一切,认识萧闻霜后的一切,他回顾着自己曾经的惊讶与茫然,回顾着自己曾经的感动与决心,回顾着自己曾经的努力与奋斗,以及,回顾着,当自己看到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时,那隐隐的不满和不甘。

……万千目光,聚于一身,却,何曾在乎过,他是谁?

“我有什么错?我没有伟大到想救世人,我只想出来见一见世面,然后回到家乡,娶一个老婆,生一群孩子,其它的事情,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是云冲波,…我,我不是不死者啊!!”

近乎绝望的吼叫,却……似乎击碎了一些什么东西,云冲波的感觉忽又为自己所掌握,眼前出现了光,乃至隐约的人影,感觉到有手伸过来,把自己拉起,更听到声音,子贡的声音。

“你终于明白了么……很好。”

“那么,结束了。”

“不死者已死,云冲波重生……一切,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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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姐?!”

同时张大了嘴,家丁们当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正因如此,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一时竟都呆住了。

忽听嗡嗡声响,却是阿服连珠箭发,又射杀两名冲在最前的山贼--本该是三人,却有一箭被伯羊挡下。

“还不跪下!”

“朱子慕”再一声叱喝,众家丁终于明白过来,齐齐跪倒道:“参见大小姐!”当中几个年长的又看向她,张了张嘴,似是不知该如何招呼。

“我才是阿服……一向以来,辛苦你们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终于开口,阿服,或者说真正的“朱子慕”,声音变得和平日完全不同,平静,淡漠,却透着说不出的威严,散发着阵阵的压力。

“留四个人备箭,其它人按平日里的安排,查点各处要害,及时走报……”顿一顿,朱子慕道:“先为敖将军备一把椅子。”说着居然似有微微笑意。

她几句话淡淡说来,诸人齐声答应,快步退走,转眼便有两人搬来一把椅子,将敖开心扶起,又有四人肩箭而来,朱子慕犹豫一下,却道:“这些便够了,你们也上去帮忙罢。”

一时诸人尽退,空荡荡的广场上,朱子慕提着弓,站在敖开心身边,透过洞开的堡门,看着聚集在百步之外的山贼。

“这个样子,可不是我想要的啊……”

苦笑一声,敖开心用力耸耸肩,却立刻痛得脸上一阵抽搐,道:“我的计划中,是一直指望着能有机会英雄救美,没准备反过来啊……”

“救美?”

朱子慕声音中透出强烈的反感,敖开心却立接道:“我觉得你很美啊。”

“你……”

一时失语,朱子慕虽立刻回过神来,连发两箭--皆被伯羊挡下,但也压制了山贼的扑近。却又听敖开心道:“那画像,是你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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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帝象先替敖开心往赴禅智寺之约,敖开心却来到朱家堡,求见朱子慕。

“请传话进去,建威上将军,敖椒图求见。”

名列九子龙将,东海敖家第一新锐,这样的身份,足以令任何世家敞开大门,至于见面之后阿服惊呼“淫贼”云云,倒也无须再提。

敖开心前来的目的,不是提亲,而是询问。

“一向以来,添了很多麻烦,之后,我必有补偿。今天来,只想请教一件事。”

想知道小像的作者,敖开心本以为这该是个简单问题,却得到极不友好的反应。他甚至觉得,对方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可能会立刻就下逐客令。

在这种尴尬时候,有家丁呼天抢地的扑进来,通知了马贼来犯的消息,终将那种僵持的气氛打破,也令敖开心再度活跃,表示说自己愿意

代劳。

在敖开心,那里会将百来名寻常山贼放在心上?本是打了速战速决,再套问画家消息的心思,那想到,接下来的变化,竟是如此奇诡?

犹豫一下,朱子慕终是默默点头,看到这个动作,敖开心虽还是不能动作,眼中却放出了炽热的光。

“那么……我不会让你嫁给齐野语!”

手一抽搐,朱子慕道:“你……”却听伯羊在山贼中大笑道:“大小姐,白龙鱼服的朱大小姐!”

伯羊也是智能之士,阿服既然披甲执箭,便知对方必能想通她身份,倒不以为怪,哼一声,扬声道:“你待怎样!”便听伯羊道:“没甚么,只是想问大小姐一句,等一下我打破朱家堡后,可不可以在画上给我题个名儿……”不觉怒气勃发,道:“你作梦!”

“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朱家!”

“我说,他就是要激怒你啊,你……”

敖开心这边正在提醒,那边却见伯羊排众而出,双肩已简单包扎,犹还渗着血污。

“说真得,大小姐,我很佩服你,但是……你认为,你真还守得住朱家堡么?”

“恕我直言,现在的禅智寺,怕……比朱家堡更加难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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