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的表情渐渐扭曲，狰狞得犹如恶鬼，嘴角扬起怪异的弧度：“哈，哈，哈！……”
…………
安东尼奥·普雷亚乌斯在一片漆黑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室内只有墙壁上的一盏昏黄油灯亮着，光线昏黄黯淡。他看到桌子旁边放着一杯茶水，茶壶下燃烧着火焰。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壁走到窗台边上。他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街上没有行人，只有零星的灯光。夜晚的风很凉，带着潮湿的腥味吹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的衣服破烂得像乞丐，头发散落，灰扑扑的，眼窝深陷，皮肤蜡黄干瘦，眼球上布满血丝，脸颊凹凸不堪。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问。
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即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睡了三天两夜。”
安东尼奥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是弗洛伊德推开门走进来。他的身体比三年前稍微胖了些，穿着浅色的休闲装裤和宽松的衬衫。安东尼奥的瞳孔骤缩，他震惊于弗洛伊德的变化。
三年前的弗洛伊德，是个高大健壮，精神饱满的男子，虽然谈不上英俊潇洒，却也有种阳刚的美感，浑身都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活力。现在的弗洛伊德却是苍老憔悴，脸颊上堆满皱纹，皮肤松弛，牙齿也稀疏松垮，看上去完全不似一个青春年华的中年男子。
安东尼奥张大嘴巴：“你怎么……”
弗洛伊德笑眯眯地说：“你不希望看见我老成这副模样吧？别担心，我的身体没什么毛病。这次我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太累了。你知道的，我最近总觉得困倦疲惫，连饭都吃不下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知道的，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做一场祷告，祈求上帝保佑你平安。”他叹息一声，“可惜我这个老骨头实在不争气，总是忘记祷告的时间，才让你遭受了这么大的危险。”
安东尼奥垂下眼眸，掩饰住自己的神态。“我已经没事了，您快出去吧，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待在一块儿。”他用手遮挡住窗帘，阻止弗洛伊德窥探屋外的景象。
“你还没有恢复元气呢，别逞强了。我会照顾你的。”他劝慰道，然后关切地说，“你先坐下，喝点茶水暖暖胃，吃点点心，再慢慢梳理思绪，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你肯定有很大影响。你需要休息……”他走到桌边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安东尼奥。
“谢谢您的好意，”安东尼奥摆摆手，“您请自便吧，我要休息了。”
弗洛伊德没有勉强，叮嘱几句便退了出去，顺手帮他带上房门。
等弗洛伊德离开，安东尼奥松懈地靠在椅背上，仰面盯着天花板，心脏狂烈地跳动着，额头上冒出涔涔汗珠。
他缓缓伸手摸向右臂，手腕上缠着厚重的绷带。
三天前，他在酒馆里喝醉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街上游荡，也许是因为饥饿或是伤口疼痛，总之他晕乎乎的，找不到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有一群骑马的士兵闯入他的视野，冲向他，将他掳上马车带走。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他并没有受到虐待。他被带进一栋豪宅里，仆从伺候他洗漱更衣，换了新的衣物。那个叫芙蕾雅的女孩陪在床前，她温柔娴静，像一汪清泉，给人以舒适亲切的感觉。
“安东尼奥。”芙蕾雅柔声唤道。
他回过神来，看到芙蕾雅的笑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轻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动作极其细致，好像在抚摸一件珍贵易碎的宝石。安东尼奥突然想起她之前跟自己提及过的话——
“我听弗洛伊德说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这样对身体很不好，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不然……”
“我不想休息，”他摇了摇头，“我必须马上找到菲尔。”
芙蕾雅微微蹙眉：“你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吃饭了，难道你不饿吗？”
“我……我吃了一点点心。”他含糊地说，“不够。”
芙蕾雅抿了抿唇，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尽快找到菲尔，你要乖乖配合医疗队的治疗，不然你这条胳膊废掉了，我和爸爸都会伤心的。”
“嗯。”安东尼奥点点头。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管家带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护士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碟糕点和热水，以及一瓶药剂。她的目光停驻在安东尼奥身上，似乎认识他。
安东尼奥对护士点点头，表示欢迎。
护士放下托盘，取出药剂，递给芙蕾雅：“夫人，您吩咐我把药给先生服用。”
“好的，谢谢你。”芙蕾雅接过药，对安东尼奥说，“吃了它。”
安东尼奥迟疑片刻，接过药瓶，把盖拧开。
“等一下。”芙蕾雅制止他。她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柄匕首，“把舌尖咬破，挤一滴血到药里。”
安东尼奥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舌尖，把一整颗血红色的丹药喂进嘴里。芙蕾雅又从托盘上取了一根银针，扎进他的虎口。鲜血流淌而出，滴入药瓶内的药液中。安东尼奥看着药液变红，抬起头看向芙蕾雅，等待她宣判结果。
芙蕾雅看着药液逐渐变淡，露出欣喜的神色，但是她很快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对安东尼奥微笑道：“你很勇敢，也愿意听话，安东尼奥。我相信你会康复的。”
“嗯。”安东尼奥应道，他闭上眼睛，任由药性发挥。这些日子他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身体越来越虚弱，但他仍然不能松懈警惕。现在，当他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他的脑海顿时陷入混沌，意识消失了。
安东尼奥再次睁开眼睛时，天空已经亮了。窗外的光线透进来，刺激着他的双眼，令他感到阵阵酸涩，连眨眼皮都很困难。
他努力撑起半边身子，侧过脸朝窗户望去。
晨风吹拂着窗纱，随风舞动，飘扬的白布在半空中飞舞旋转，如同雪絮一般美丽。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站在窗台边，凝望远处的山峦，山峦间隐约可见云雾缭绕。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安东尼奥猛然惊醒。
他掀开薄被，赤脚下床，打算穿鞋。这时，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走进卧室。她戴着兜帽，身材高挑纤瘦，腰肢盈盈可握，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露出一张苍白秀美的脸庞。
安东尼奥怔住了，这张面孔他曾经熟悉至极，却又久违了，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谁，甚至怀疑眼前看到的这个女子只是幻觉而已。
“安东尼奥。”女子的声音依旧柔和悦耳，“你醒啦？”
他看着她，目光落到她的脖颈间挂着一条项链。项链上缀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在清晨的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辉芒。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条他送给她的礼物。
他想起昨晚芙蕾雅说的话——
“你的未婚妻是一位贵族小姐，”芙蕾雅对他解释道，“虽然她的父母早逝，但是她是个很有教养的淑女。她的家世也比你好多了。”
安东尼奥低头看着她，她正微笑地望着他。她的目光澄澈纯净，没有半丝杂质。他记得这双眸子的主人，记忆中她娇俏活泼，笑容明媚。
“安东尼奥，”芙蕾雅伸出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抓住他冰凉的指尖，“请你不要再逃避了。这几年你一直在寻找你的另一半，我也一样，我一直在等你……我想嫁给你。”
他的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她柔软的掌心覆在他的指背上，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安东尼奥抬起头望着她，喉咙紧绷，他的嘴巴张开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我们已经订婚了，”芙蕾雅继续说道，“我知道这让你很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我不会逼迫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分手，我不介意。”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他的理智告诉他，芙蕾雅绝对是爱他的，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他也相信芙蕾雅不会骗他，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彼此关系改善，她不是那种为了得到某样东西就不择手段的人。
但是，他仍然不愿意答应这场婚姻，也许这就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吧！
“我不娶。”他说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炽热的心，她呆立原地，浑身冰凉，泪水无声滑落。
“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呢？”她喃喃问道，眼底充满哀伤。
安东尼奥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境，或者说是迷惘更合适一点。
“安东尼奥，”芙蕾雅深呼吸一口气，强忍泪水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不介意做妾。”
安东尼奥震惊地望着她。她居然愿意做妾？他想不通，他不懂她怎么会忽然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请求？难道她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吗？
他不想接受她，哪怕她是真诚的恳求，他都不想接受她。可是这样残酷地拒绝她，他又于心何忍。
他不禁皱眉。这时，芙蕾雅突然冲了过来，抱着他，哽咽道：“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包括尊严和荣誉……”
“芙蕾雅！”他挣脱了她，“你别哭，我们都冷静点。”
芙蕾雅含泪望着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安东尼奥问道，“是谁害你成这个样子？”
芙蕾雅沉默片刻，叹息道：“你知道吗？当初是我救了你，但你醒来后却忘了所有的事。”
安东尼奥怔住了，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他仔细想了想，却毫无印象。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芙蕾雅问道。
“是的。”他回答道。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芙蕾雅说，“在你遇到危险之后，有一群人把你带到了一座荒岛上。那是一伙穷凶极恶的海盗。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那帮畜生还敢纠缠不休。那天晚上，我杀死了其中两个人，逃了出来。但我也受了重伤，在路上差点死掉……”
安东尼奥沉默了，他不知道这件事该说幸运还是倒霉。如果芙蕾雅没有救下他，他必死无疑，即便侥幸活下来也会变成植物人。如今想起来，那些人的罪行也不值得同情。
“后来，有一名医者路过，把我治愈了。我离开荒岛后遇到了你，你向我表达了你对亲情和友谊的渴望。于是我决定和你结为夫妻，我们一起抚育儿子，一起度过余生。”
安东尼奥看着她，说：“我不认识你。”
芙蕾雅微微笑了笑，温婉端庄，她说：“我们可以培养感情，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
安东尼奥摇了摇头，“我不能这样自私，芙蕾雅。”
芙蕾雅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我……”她张口欲言。
“芙蕾雅，”安东尼奥打断了她，“你还是忘掉过去的那些事吧，我不想耽误你，也不想破坏你美好的婚姻。”
芙蕾雅咬牙道：“你是因为我曾经抛弃过你，所以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放心吧，安东尼奥，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不仅要嫁给你，还要为你生孩子，弥补我的错误！”
安东尼奥被她吓到了，他从未见过芙蕾雅这副样子。芙蕾雅固执得令人心疼。安东尼奥的眼眶发红，他想告诉她不必如此。但是看着她期待而又倔强的目光，他终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只能说道：“芙蕾雅，我很抱歉，我们……”
“没关系，”她说，“我可以等，等你接纳我的那天。”
安东尼奥闭上了眼睛。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吵闹。
“你快躲进柜子里去！”他连忙推了芙蕾雅一把，把她藏到了衣柜里面。然后转身走出房间，准备阻止那些吵闹声。
然而刚一走近客厅，安东尼奥就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怒吼。他穿戴精致，手里拿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艾丽莎的守护骑士”六个血色的英文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