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相柳坐在梨木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小夭,神色一片复杂,看起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小夭自从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相柳如此繁复的神情。
她把消食的茶换成了酒,扔了一瓶蟠桃酿过去,
“喝茶不好说的话,那就喝了酒再说!”
相柳接住了酒瓶,却并未打开,低声说道:
“你倒是什么都不避着我。”言语中颇有感慨之意。
小夭却是直接拔出酒塞,神情坦荡,率性直言:
“作为防风邶,你是众人皆知,喝过我拜师酒的师父;
作为九大人,你是我属下皆知,我最信任的北山统领;
作为相柳,你是我心内自知,想一同携手共度此生的爱人。
所以,我有什么可避着你的呢!这条艰难的荆棘之路,是你与我一起同行,理应让你清楚我的每一项安排,每一个谋划,这样,我们两个人之间才能配合得更好,不是么?”
相柳,此生我只一件‘重生之事’不可对你讲,却绝无一件要瞒你之事。
相柳的神情似有所动,却也并未说话,他打开了手里的酒瓶,喝起了酒。
小夭看看相柳,总感觉他有几分未尽之言,但是他不说,她便不问。
小夭的手掌运用灵力在身前轻轻划过,屋内的空地上瞬间便出现很多大小不一的药瓶,细看之下竟有几百之多。
小夭喝着酒,指着药瓶说道:
“诺,这些都是你不理我的那段日子,我在玉山给你做的毒药和疗伤药,每次圆圆都只能送一点,现在终于可以全部交到你手上了。”
相柳看着这满屋子林林总总、色彩缤纷的各式药瓶,心中刚平复了一些的波澜又翻涌而起。
看这药瓶的数量,她竟是一月未停,一直遵守着清水镇大山里,初见那晚她投诚时的诺言。
相柳打开其中一瓶疗伤的药,果然又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以后疗伤的药不用再做了,已经够了。”
“那怎么行,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你的身份这么特殊,保不齐什么时候有人丧心病狂,要钱不要命,就去暗杀你了。”
相柳只能无奈说道:
“我答应你不再受伤便是!”
小夭忍不住叹气,
“我现在还没有办法让外爷撤了轩辕杀手榜上你的赏金,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一定把你和洪江大人的都撤下来!”
相柳则是嗤笑一声:“即便是一直挂在上面,几百年过去了,我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里么!”
小夭反驳:“那怎么能一样,现在你受伤有人心疼了呀!”
小夭一句话,说的相柳五感杂陈,一年多前,在回春堂那晚,他之所以动用妖力也要催眠小夭要一个答案,就是因为他活了近千年,第一次有人会在意他受伤,第一次有人看见他流血,会把自己急哭。
没遇见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被人关心、在意,放在心上是一种什么感受。
相柳看着小夭,眸色深深,情绪翻滚。
小夭却并未察觉到相柳的异样,依旧在滔滔不绝的给相柳介绍各种药物:
“这几十个金色瓶子里面装的都是金疮药,用来止血效果最为明显,你回头可以给手下的人也分一分。”
“还有这个蓝色瓶子里的药,是专门......”
相柳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药瓶,打断了小夭要说的话,反而语气不明地问:
“在你的安排里面,你是要助玱玹夺得轩辕王位,对么?”
小夭点头承认,更是大方直言,
“玱玹不光是外爷选定的轩辕国未来的继承人,还是父王为皓翎培养的下一任国君。”
相柳盯着小夭,讥讽地说:
“你这么直接地告诉我,就不怕我找机会杀了他么?
毕竟照你刚刚所言,玱玹才是辰荣军未来最大的敌人!”
小夭却是轻笑起来,
“相柳,哥哥是我在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最重要的人!”
相柳放下酒瓶,手指轻扣桌案,面容云淡风轻,语气却十分冰冷,
“可是我总觉得我若是不杀了他,终有一日我会死在他手上!”
同样的话前世相柳也对小夭说过,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轩就是玱玹。
而最后的结局,更是验证了这句话,相柳最后虽然是死于蓐收之手,蓐收奉的却是玱玹的命令。
不得不说相柳的直觉永远都是这么直接、犀利且准确。
相柳和玱玹之间,天生就是对立的关系,就算今日相柳因她不杀玱玹,那玱玹呢,也会因她不杀相柳么?
小夭难得的沉默了。
因为玱玹是跟外爷、父王一样的男人。
当初外爷为了打败爹爹,可以拿娘亲当棋子,导致娘亲和爹爹双双殒命战死的悲剧;
父王为了皓翎国的利益,可以拒绝娘亲的出兵求救,导致舅舅战死,舅娘自尽,哥哥成为孤儿;
而上一世,玱玹同样参加了对璟的谋杀,所以小夭并不能十分确定玱玹不会因为她而杀了相柳。
因为在他们心中,永远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家国天下,大荒一统。
小夭忍不住问自己,她真的能改写前世已经注定的结局么?
倏忽间,相柳惨死的噩梦记忆再次向她席卷而来,小夭的心忍不住颤了又颤,痛了又痛。
她垂下眼睑,盖住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眶,声音也带了一丝哽咽,
“如果有一天......你杀了玱玹......”
话说到这里,小夭却是有些再说不下去。
相柳却很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他逼问:“你会怎样?”
小夭:“我......”
相柳仰起头,直接喝尽了瓶中酒,他看着小夭,讥嘲说道:
“如果我杀了玱玹,你会怎么样?”
“你会杀了我为他报仇么?”
小夭猛然抬起头,看向相柳,眼眸中是亮晶晶的泪花,但是她却坚定的摇摇头,
“相柳,我的武器永远不会对着你!”
前世,葫芦湖上她与相柳决裂的那个夜晚,她用那把相柳为她收集珍稀材料,铸造了三十五年的弓箭,
用他亲手教了她十二年的箭术,
举起银月弯弓,将箭射进了他的胸口。
那是她悔恨终生的事!
后来的梦里,她看见相柳无声的躺在湖面上,他胸口汹汹而流的血,他眼中无尽的黑暗和寂寥,是小夭现在回想起来仍旧疼痛难忍的心伤。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她绝不会再伤他一分一毫!
小夭眼中一直含着的泪滚滚落下,
“相柳,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你,更不会杀你。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杀了哥哥!
我会陪他一起死!
我会到地底下给他请罪。
我会告诉他:哥哥,对不起,我无法给你报仇,因为我爱他,我宁可自己死,也无法伤他分毫。”
小夭流的每一滴泪,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重锤敲在相柳的心头。
胸腔内坚硬的心底被捶打的七分八裂,碎片乱舞,再无法整合,聚成一块。
他甚至感觉心里矗立了几百年的冰墙在轰然倒塌。
他的眼睛深深地盯着小夭,一字一句的问:
“那若是有一天,玱玹杀了我呢?你又会如何?”
小夭却是粲然一笑,
“相柳,这人世间若无了你,我绝不独活!”
今生今世,我为你而来。
若这世间没有了你的存在,那么这山,这水,这大荒内的一切。
对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是因为有你在,我才如此...贪恋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