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城地处大荒西北,一年中有酷夏,有寒冬,倒是春秋两季像是调皮的顽童,总是过来玩耍一阵便嬉戏着离去。
而现在则是夏末的季节,秋风将至还未至,正是个午间纳凉的好时候。
小夭几日前刚从王母那里下山解惑回来,如今正坐在西陵府后院的老槐树下,默默地研究着玉山阵法。
小夭手上又做了几个傀儡,依照顺序摆好位置,又一次布起阵来。
季夏之月,槐花飘香,一袭月白对襟长袍,看起来十分矜贵的世家公子顺着这槐花的香气来到后院,看到的就是槐花树下,有美一人,正半思半蹙。
公子不待美人开口,脚步未停,直接入阵,身影在阵中转瞬消失不见。
小夭加快手里的动作,又扔进去三个桃木傀儡压阵,手指凌空虚划,阵外再设一阵,片刻后,阵法成,所有的傀儡也消失不见。
小夭在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半炷香以后,潇洒自在的身影再度现于眼前,原本鲜活的傀儡全部化为桃木落在原地。
防风邶问:“看来这次去玉山收获颇丰?”
小夭走过去把桃木收好,言语却是有几分气馁,
“只困住了你半炷香的时间,还得有待精益呢。”
防风邶却是颇为感叹,
“上次是半盏茶,这次是半炷香,你于阵法一道已是很有天赋。”
小夭笑了起来,仅有的一丝沮丧也消失不见,语气又有了小小的得意,
“我这次回玉山,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你说我跟着你学棋学了那么久,也就堪堪能下过阿念,但是这阵法我倒是觉得我学的挺快的。”
防风邶扫了她一眼,不太赞同,
“你要是能把用来研究阵法一半的时间用来琢磨下棋,你早就能超过阿念了。”
小夭呵呵一笑,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她喜欢研究傀儡术和玉山阵法,平日里自然就学习琢磨的多一些。
下棋如果不是为了赢阿念,她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幸好每次防风邶都能临时给她补上几招,这才能让她和阿念下的有来有回。
不然她怕是要输的很难看了。
防风邶又陪着小夭研究了一会阵法,从布阵到破阵,从破阵到叠阵,一直到日头将落未落之时,拉着人来到了赌场。
黎戎氏的地下赌场,又与前几年有所不同,赌场门外已经没有了专门负责看守的侍卫。
防风邶到了门前却是退后一步,摆手示意小夭先请。
小夭独自走上前去,侧头看着防风邶,在门上有规律地轻叩几下,门无人自开,两人眼前现出一条略显昏暗的通道。
这赌场来的多了,开门的秘诀她都掌握了,以后便是不用旁人带她,她也能进得来这赌场了。
二人顺着通道走进场内,便有侍者送上来狗头面具。
小夭熟练的戴上面具,问道:
“你今天怎么想着带我来赌场玩了?”
防风邶看着狗头人身的小夭,有了几分笑意,他凑过身子,低声说道:
“情报阁内传来消息,今日死斗场会新上一批妖奴,我想着带你来看看可有你要找的人?”
小夭闻言,立马拉着防风邶往死斗场那边跑去。
她找左耳已经找了七年,却音讯全无,暗翼每个月传回来的妖奴画像她看了又看,都不是左耳。
小夭又急,又没有办法。
就像她请金天星沉打造的防具一样,即便是再急,没有结果,也只能是等待。
死斗场内人声鼎沸,十分喧嚷热闹,围观的赌客们都在为自己的赌注疯狂呐喊,大声尖叫,宣泄着在凡尘中积攒沉淀的各种情绪。
更有那不在乎身份的,连面具也不戴,只追求这片刻的极致享乐。
小夭挤进人群,趴在栏杆上,目光急切地看向下面正在参与死斗的奴隶,邶则跟在她身后,将人护在身前。
台下,满地脏污的死斗场里,两个妖族奴隶正在生死搏命。
小夭紧张的细细辨别,台下的两个奴隶俱是身形高大,体格壮硕,与左耳相差甚远,她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放心,放心之余又忍不住牵念。
两个妖奴的死斗最后是狡猾多智的狼妖获胜,另一个强壮的奴隶死亡以后,变回了原形,竟是一只大鸟。
狼妖走过去,捡起鸟妖的尸体便欲如饕餮一般直接吞食,小夭尚未来得及垂下眼帘不去看这血腥作呕的一幕,眼前便被邶的手掌挡住,微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她心内的诸多不适。
周围的赌客赢的大笑、欢呼,输的气愤不已,指爹骂娘,有钱的继续押注,没钱的悲愤离场。
没过一会儿,赌场内看场子的人又重新吆喝起来,又有侍者过来收集赌金,让客人们继续下注。
小夭听着周围人的讨论,那狼妖最近这段时间竟是从未输过,下一场的对手更是个瘦弱的少年,很多人便又把赌注押在了狼妖身上。
小夭蓦地拿下眼前的手,看向台下,她注视着那个少年,眼眶隐有酸意,他确实很瘦,单薄的身体看起来甚至没有狼妖一半强壮,让人感觉他的对手随便挥个巴掌便可以把他掀翻在地。
小夭摘下狗头面具,唤来赌场内收赌金的侍者,存放赌注的长方形的漆盒中,狼妖的那一半已是满的不能再满,少年的那一方却空无一币。
小夭把手里的钱全部扔进漆盒内空荡的一边,指着台下看起来十分瘦弱的少年,目光如炬,
“我赌他赢!”
周围的人群瞬间喧哗起来,这位一身贵气的女子摘下面具竟是位格外漂亮的姑娘,一双眼眸泛着水光,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软,但是她的面容却又十分坚定,下的赌注更是让人如此意外,旁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更有那好心的赌客向她劝告,
“姑娘,你押注的那个不行,你看他...身子单薄,肉没几块,你还是趁早换了吧!”
旁边一堆声音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保准赢不了!”
“就是啊,姑娘赶紧换人吧!”
人群中异常热闹的气氛,引来了赌场内奴隶主的关注,憨胖的奴隶主走来,一看到熟悉的二人,就觉得头疼不已。
这两位祖宗来一次他这赌场,他这奴隶就会被带走一批,今天这批奴隶是这些年新培育出来的,今天可是第一次登场,可不能再被他们买走了,再被他们这么买下去,他这死斗场就不用开了。
防风邶自在后面引了奴隶主说话,小夭则是对周围的声音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场中瘦弱的少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七年了,她终于找到左耳了。
小夭转回头,冲着奴隶主说道:
“今天这一批妖奴,我都买了,包括现在正在打斗的那两个,你放心,价格翻倍,保你不亏。”
奴隶主闻言,脸瞬间苦了起来,但是碍于小夭的身份,却还是强撑出一抹笑容恭敬地回道:
“实在不是小人不识抬举,而是主家有吩咐,日后没在死斗场内打满二十年的妖奴不再向外贩卖。”
奴隶主回完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贵人的神色,即便是贵为王姬,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强买强卖吧。
小夭的眉头皱了起来,无论如何左耳她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
奴隶主看着小夭神色不爽,心中惊惧,又小声的嗫嚅:
“若是王姬一定要,那小人......”
自古便是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这位王姬身份属实贵重,真计较起来他也是不得不答应,还不如趁早服软。
小夭却是不愿用权势压人,她看了一眼台下的左耳,心里有了想法,
“你也是听人吩咐办事的,我也不为难你,你手下的奴隶,你自是最为熟悉,今日我与你赌一场,若是我赢了,人我带走,若是你赢了,我再不来你这买奴隶!”
奴隶主刚刚走过来就听见大家在讨论下注的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那您是要押注瘦个的那个?”
小夭看着左耳,坚定的点点头,
“狼妖给你,我要那少年。”
奴隶主瞬间转悲为喜,眉开眼笑起来。
那个狼妖是最近场子里的常胜妖奴,最近三个月内已经连赢了十场,而那个瘦小的,今日却是第一次上场,自己手里的奴隶有几分本事,还能有人比他更清楚么?
他立即应承下来,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这回好了,连日后的奴隶都保住了。
奴隶主觉得,今天可真的是个好日子。
小夭却是扬首对着成圈的赌客高声说道:
“有愿意的可以跟我一起押,若是输了我双倍赔偿赌注,若是他赢了,我付十倍的赌资。”
小夭的声音里面带上了灵力,赌场内外听的清清楚楚,下面要死斗的双方也一起抬头看向小夭,狼妖的目光里俱是不满与不平,少年的眼中却只是眼神微动,更多的还是麻木。
围观人群中的气氛瞬间高涨起来,这种稳赢不赔的下注,只有傻子才会拒绝,没一会儿功夫,已经下注的直接改了押注,没下注的纷纷押起了少年。
死斗场的看台上,所有的看客开始一起为瘦弱的少年欢呼起来,整齐一致的呐喊声汇集到一块,气势磅礴,欲掀屋顶。
小夭的目光紧紧看着下方的少年,用灵力把声音传到他耳边,
“活下来,你就自由了!”
对面的狼妖似是不爽大家都押注了他的对手,变回原形,龇着锋利的狼牙对着少年示威,似乎想一口直接将其吞没。
少年遥遥注视着小夭,自由么?
赢了这场死斗,他就真的自由了吗?
小夭站在看台上,郑重地向他点头承诺。
看台上,所有人都在给少年加油,因为十倍赌资的诱惑,所有人都选择了站在了不可能的一方,他们开始真心期盼着少年能赢。
场内的狼妖更是迫不及待等着死斗开始,他绕着少年不断游走,发出瘆人的嚎叫,跃跃欲试的利爪更是在叫嚣着想要将少年撕裂,以证明他的强大,和看客们错误的选择。
只有奴隶主笑的得意,贵人总是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特别容易自以为是,认为自己眼光独到。
他看着下注的漆盒,甚至可以想到,这场赌局过后,哗啦啦流进他钱袋子的金钱是多么的可观,光这一日的赌场收益怕是能抵他以往一月有余。
待所有人下注改注完毕,奴隶主朝着下方挥手。
戴着狗头面具的侍者敲响了手中的锣。
“铛!”
锣声响,死斗启。
狼妖直接竖起利爪,扑腾而起,想要将少年直接撕毁,少年却是一个侧身,机敏地避开,但是肩膀却被凶猛的妖力刮扯撕裂,更是有鲜红的血液透过单薄的衣服层层渗出。
狼妖一击见血,又恢复成人形,伸出粘腻的狼舌,舔起来手掌上残留的妖血,眼中嗜血光芒更见疯狂。
刹那间,他又飞速朝着少年直冲过去,少年躲避不及,胸口只得挨了狼妖一掌,口中吐出的鲜血将狼妖的身前染红。
狼妖趁机将少年抓在手里,举过头顶,狠狠地向地面摔去,少年顾不得伤势,迅速起身。
场中少年借助着身形和灵敏的反应,不断游走,寻找间隙攻击狼妖。
但是实力的差距如天堑的鸿沟无法跨越,渐渐地,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反应也越来越慢。
少年又被狼妖抓住,举起,摔下,再举起,再摔下,狼妖尽情地发泄着他所有的怒气。
少年口中溢满鲜血,脸上、身上更是血迹斑斑,直接变成了一个血人,他蜷缩在脏污的地面上,看起来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死斗场内寂寂无声,只余狼妖粗喘的呼吸,围观的人群,也仿佛静默了一般,只有奴隶主的脸上依旧还有着笑容。
狼妖仿佛玩够了这追捕中无聊的游戏,在又一次将少年狠狠摔下以后,他不屑地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奴隶,他的右掌蓄满妖力,准备全力一击,结束这场死斗。
眼前弱不可挡的对手,即将再成为他进补的食物。
看台上的赌客们,有人为自己拿不到十倍的赌资而遗憾的转开了视线,有人则是看着少年遍体鳞伤的样子而不忍再看他的死亡。
小夭的手亦被防风邶紧紧的握在拳里,她的掌心也是一片因紧张而漫出的湿意,邶的目光盯着场下,嘴唇微动。
少年的耳边忽然响起两个字:
“自由。”
是啊,自由!
他期待了那么久的自由,他只要赢了这场死斗就能获得的自由,他几乎要以死亡为代价才能得到的自由。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少年积蓄所有的力量,躲过狼妖这一旦承受就是必死的致命一击,转瞬又翻身再起。
狼妖全力向下打去的一拳落空,忍不住愣了一下,身体也随着惯性下沉。
生死之际,一瞬间的失误已是足够,反扑的少年顷刻间抓住了这个空隙,他用尽全身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拳又一拳重重击打在狼妖的头部,拳拳入肉,拳拳到骨,拳拳见血。
狼妖的身体虽是强壮,脑部却依旧脆弱,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本就脏污的地面,渐渐地,狼妖从一开始的挣扎反抗,到终于不再动弹,最后失去意识,轰然倒地,瘫倒在血泊中,化出狼的原形。
少年亦单膝跪地,身姿微蜷,摇摇欲坠。
他抬起头,看向小夭的方向,然后慢慢在血泊中顽强的站了起来。
虽然摇晃,虽然不稳,但是,他是站着的那个。
他赢了,他活了下来。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为他欢呼,为他喝彩。不止是他为他们赢得了十倍的赌资,更是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胜利而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