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这一睡,便睡了差不多一日一夜,从早上那会儿跟防风邶说完话,一直到晚间,不甚清醒地醒来,防风邶已不在身边。
小夭在苗圃的服侍下,迷迷糊糊地用了些汤水,又吃了几口晚饭,便躺到床榻上又昏昏睡去,一直到第二日的晌午,人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而在此期间,玱玹来了西陵府两次。
第一次是小夭刚回到府内不久,苗圃带着左耳从屋子里面退出来之时,她刚走到内院,便遇到了匆匆而来的玱玹殿下。
自从小夭上了朝云峰,便音讯全无,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玱玹急的不行,第二天便欲直接上朝云峰,给小夭求情,却被爷爷的侍卫拦在山下。
一直到今早,金萱那里终于收到小夭已经下来朝云峰的消息,玱玹刚一知晓,便立即放下所有事情,马上赶了过来。
玱玹看到苗圃,一脸担忧地问:
“小夭怎么样了?”
苗圃行了一礼,谨慎的回答:
“王姬并无大碍,现正在寝室内休息。”
玱玹闻言便奔着小夭的寝室而去,他要亲自看上一眼才能安心,却不曾想被苗圃强势的拦下。
苗圃退后两步挡在玱玹身前,态度恭敬,身姿却是丝毫不退,
“王姬已在屋内睡下,还请殿下不要打扰!”
左耳可能有些迟钝,听不懂王姬和公子刚刚的对话,但她在一旁却是听的心惊肉跳、害怕不已。
她在王姬身边多年,对防风公子的诸多身份早已心知肚明,况且王姬也从未有意瞒着她。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事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后来她去北山,却发现昊焱首领比她知道的更早。而最近这几年,王姬和九大人在北山军营和辰荣军营两边来回奔波,王姬身边的人渐渐便都知晓了无论是防风公子还是九大人,都是辰荣军的那位军师——九命相柳。
她带着左耳从屋内出来前,防风公子对左耳说的那几句话,她听着却是胆战心惊、心神俱凛,除了王姬没有人能安抚住冷酷无情的九命相柳。左耳便是起了再大的野心,也改变不了这大荒的格局,但若是辰荣的军师想谋取天下,苗圃只知道,那绝对不是王姬苦心经营数年、又费心谋划多年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去打扰王姬和公子的谈话。
玱玹在苗圃的身前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目光沉似万钧,苗圃只觉得强大的威压和气势猛然袭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她依旧未退一步。
忽然间,她的压力骤减,一道身形依旧瘦弱的少年挡在了她的身前。
苗圃抬头,是左耳。
人们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左耳从死斗场里出来,便到了小夭身边,因为小夭对他的与众不同,格外信赖,他既不懂高位的权利,也不知晓人与人之间地位的不同,他只知道,除了北山那位,他从不曾怕过任何人。
他站在苗圃身前,一言不发,盯着玱玹的眼神却犹如蓄势待发的野兽那般锐利,更是丝毫不畏惧玱玹的气势。
潇潇从暗处现出身形,出口便欲呵斥,
“你是什么...”
但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玱玹摆手拦下。
他看着前方那道已经出现在目光里面的门,这道门,他若真想进去,苗圃和这个小侍卫自然拦不住他,但他们都是小夭的人,他若执意要进,打的便是小夭的脸。
况且苗圃自从小夭恢复王姬身份以来,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苗圃不是不知道他和小夭之间的关系。
但今日却如此执着地将他拦在门外,只能说明,情况与往日不同。
那屋内不止小夭,还有别人!
玱玹注视着前方的目光变得深沉,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带着潇潇转身离去。
晚间,玱玹第二次再来的时候,便被苗圃直接引到了待客厅,连内院都没进去。
苗圃的态度依旧恭敬有礼,天气酷暑,她还给玱玹上了一碗凉茶,有礼有节地回奏:
“王姬适才醒来用了些晚饭,吩咐说等她醒了以后,会第一时间给殿下送去消息,现下已经又睡下了。”
苗圃又自作主张地补了一句话,
“王姬在朝云峰上跪了三日,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身子十分虚弱,着实需要好生休息,还请殿下见谅。”
玱玹静静地喝完了苗圃给他上的茶,未言未语,离开了西陵府。
出了西陵府以后,玱玹舍弃了马车,散开了侍卫,独自一人走在西城的街道上,小夭的这处宅邸在轩辕城的最西边,位置偏僻,人群稀少。
而此刻,甬长的街道上,竟只有他一人独行的身影,更显得周遭的环境寂寂无声。
玱玹漫步缓缓走到街道的拐角处,停下,他回转身,目光远远地眺望着黑夜的尽头,默然地站立着。
他陷入了回忆,很多年前,还是在皓翎,那时,小夭恢复了王姬的身份,却依旧开起了回春堂,他每个月初都会去玉山接她下山义诊。
蓐收不止一次来到华音殿跟他吐槽,这皓翎国内竟然还有比承恩宫更难进的大门。
蓐收还曾愤愤不平地表示,那大门他进不去,那个叫防风邶的家伙却是进出自由。
那时,蓐收那个坏心眼儿的混蛋还曾撺掇他,让他也去试试,看看没有小夭带着,回春堂的大门,他能不能进去?
他当时并未搭理蓐收,一来是感觉这种事情实在是无聊,没什么好比较的;二来他去回春堂,都是为了送小夭义诊,若是没有小夭,他应该也没有闲到那种地步,无所事事到去一个医馆打发时间。
但是今天,他好像明白了蓐收当年被拒之门外的那种感觉,这西陵府的门他是进去了,但另一扇门却再也不是他想推便能推开,想进便能进去的了。
他和小夭之间,终究是变了,他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想见她时便能见到她,现在甚至变成了,他想见她,却见不到。
他们之间再不复以往儿时的亲近。
而这几年,小夭甚至不在轩辕城,也不在皓翎,她只在那个人身边。
玱玹的目光望向长街尽头并立着的两栋府邸,沉默无言,心里是点滴蔓延成片的酸涩和丝丝不绝如缕的哀伤。
因为他和蓐收都进不去的那扇门,却有一人始终可以来去自如。
那人当年能自由进出回春堂,现在也依然能推开那扇他推不开的门。
原来他从来都不用跟他赌,便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