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从梦中醒来,外间天色刚亮,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睡眠,却让她颇有黄粱一梦、浮屠三生之感。
从这样的梦中醒来,自是再难入睡,小夭便起身打算去药房炼制毒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项工作竟然很奇异的能安抚她的心神。
小夭的身子本就与常人不同,她在府内修养了两日,身体便日渐康复起来。腿上的那一大片淤青也只是看着吓人,再加上她肌肤细嫩,对比之下看起来才更为强烈,这才勾的苗圃掉了眼泪。现在不过两日便又恢复如常,只余一点浅浅的痕迹。
午饭后,小夭悠闲地靠躺在府内后院槐树下的凉榻上,老槐树的花期已过,斑斑驳驳的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到人的身上,微暖不燥,正是最舒服的感觉。
苗圃端过来冰碗,配以各式新鲜的水果,给小夭当做饭后的茶点。
小夭的冰碗刚吃到一半,意映就进了府,她朝着小夭行了一礼,就急忙地解释起来,
“王姬,我真的是尽力了,但是涂山璟并不完全信任我,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小夭拉过意映,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急,又让苗圃去端另外的冰碗过来,拉着意映在她身旁落了座,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大热天的,你看你来的这般急,先吃点东西消消暑,我中午才收到消息说你进了城,这会儿你就过来了,你这是只在涂山府吃了顿午饭吧!”
苗圃端来新的冰碗,放到意映手边,意映吃了几口冰凉凉的水果,这才觉得心内的急躁之感消退了几分,
“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饭?发生这么多事,忙都要忙死我了,我去涂山府看了一眼璟无大碍,就急忙过来了。
小夭,我提醒过璟很多次,也对涂山篌做了防备,只是璟对篌的依赖心里太重,他宁可信他大哥,也不信我,所以我只能在暗中对涂山篌的势力明防暗防,但还是没防住。”
意映的语气里满是自责,她怕小夭对她失望,毕竟提前安排了这么多年,还是让涂山篌得逞了。
小夭却是安慰着她说:
“这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小夭从来没指望着涂山璟能对涂山篌有防备之心,让意映在青丘看顾涂山璟,也只是在保险之外,再加一层防护罢了,毕竟意映不可能每天寸步不离的跟在涂山璟身边。
所以只要涂山篌回到青丘,但凡他想下手,便一定会成功。
小夭想斩断的还是涂山篌和五王之间的联系,就是没想到这涂山家的狐狸还真是生性狡诈,难防的很,她这般提前防备部署了多年,却还是被涂山篌找到了空子,跟五王搭上了线,所以这事是真的不能怪意映。
意映感动地看着小夭,一副含泪欲哭不哭的样子,小夭拿出来防风邶那副浪荡子调戏美人的架势:
“人人都说这美人哭泣梨花带雨最为好看,可我怎么觉得我们防风小姐这美人含泪的模样,才是最为让人心疼呢!”
意映瞬间掩唇笑了起来,星眸流转,朝小夭嗔怒着说:
“你可真是和我二哥待的多了,竟变得和他一般油嘴滑舌。”
小夭却十分得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那可不就得是跟谁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就像谁么!”
意映看小夭一点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还变着法儿的开解她,这一路上悬挂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本想早些来的,可是族中因为璟的突然消失,上下乱做一团,奶奶更是急的都晕了过去。我没办法,只能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再过来,还多亏了你让苗圃给我送的信,才让我有底气去稳住局面,不然那九位长老可真是没一个好对付的。”
小夭点点头深以为然,涂山家的九位长老各个都活了成千上万岁,都是人精一般的存在,留给意映一人对付,也是难为她了。
意映问:“小夭,你是早就料到有这一日了么?”
小夭淡淡地反问,“不光是我,你不也预感到了么?”
不然意映也不会只因为她几句话就真的在青丘待了那么久。
意映在心内感叹,是啊!涂山篌的狼子野心,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不然奶奶也不会明明那么喜欢他,却也一直放任他在轩辕城不管。
唯独璟,大事小事一应清清楚楚、比谁都明白,偏偏一遇到篌的事,就犯糊涂,更是没有一点提防之心。
她在明里暗里提醒过璟数次,不但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让璟认为她是受了小夭的教唆,有意挑拨他们兄弟两个之间的关系。
甚至因此,在涂山夫人去世后,奶奶曾数次提起两人之间的大婚之事,都被璟有意无意找借口拦了下来。弄的意映这几年过的也着实是感觉心累的很,希望经过这一遭,璟能彻底醒悟过来,看明白到底谁才是他能信任的人。
意映在西陵府待了一下午,和小夭两个人聚在一起说了说涂山家的事,又聊了聊北山,还分析了中原的局面和生意,到了晚间,仍是意犹未尽。小夭又留了意映吃晚饭,一直到傍晚时分,意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在西陵府待着可比在涂山家要舒服多了。
临走前,意映拿出来给小夭准备的礼物,苗圃和左耳也分别得了一份。
小夭看着意映离去的马车,心内佩服不已,意映此行来轩辕城,匆忙又急迫,但还能记得给苗圃和左耳准备礼物,办事总是如此周到,任谁都挑不出一点错来,也难怪涂山太夫人舍不得撒手。换了她,她也同样舍不得。
小夭又叹气,这也就是玱玹已经有了阿念了,不然她还真想把意映抢过来给她当嫂子。
小夭在府内安心静养了两日,身体已然无恙,却不曾想,意映过来和小夭辞行。
小夭有几分意外,昨日玱玹和阿念才来看过她,却并未听玱玹说起涂山璟要离开的消息。
小夭问意映:“那涂山璟跟你一起回去么?”
意映摇了摇头,也有些疑惑,
“璟...并不跟我一起回去,但就是因为他不回去,我才更要回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我单独带着篌返回青丘。”
意映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青丘那边送信过来,说奶奶知道璟的失踪乃是篌一手策划,现在气急攻心,已经病倒了,所以传信过来让我回去主持大局。”
小夭思索了下,叮嘱意映,
“你此次带篌回去,璟无事,篌未必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你还是要多加防范才是。”
意映却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语气嘲讽,
“奶奶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子,对他的疼爱可是远超过对璟的,现在璟又没真的受伤,便有惩罚估计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多为表面文章。”
小夭建议,“你可以考虑让防风族长出面,你是璟的未婚妻,当初在篌的手下救出璟的人又是你二哥,防风族长参与进来,替你要个说法,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小夭继续给意映出谋划策,
“你还可以暗中联系涂山家的那几位长老,太夫人舍不得惩罚孙子,长老们却未必愿意见到族里内斗,况且璟现在毫发无伤,依旧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他们必定是要站在璟的这边,卖以人情。
长老们和防风家同时施加压力,哪怕是太夫人也未必能抗得住,势必要给篌一个能说得过去的教训。
最好的惩罚便是把篌安排到皓翎去,让他永不得回青丘。这样一来,便是太夫人再疼他,但是人长年累月的不在身边,也只能是思念。而皓翎是我父王的地盘,我给父王去封书信,保证涂山篌在皓翎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小夭的一大通话,却是听的意映眼睛发亮,这可真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真能这么安排下来,即便涂山篌是猛虎,也是一只永远被困在囚笼中无法下山的野兽,再无后顾之忧。
意映虽然一直知道小夭多智善谋,但是对涂山篌的这些顺理成章的安排,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小夭,你这是早就打算好了么?”
“我只是不希望他成为秋后的蚂蚱。”
意映蹙眉,又倏地展开,她懂了。
秋后的蚂蚱尚且还能蹦跶两天,小夭却是连这两天都不想让涂山篌再蹦跶了。
这个形容,倒是有趣。
跟小夭这个人一样,有趣极了。
意映带着踏实安定的心离开了轩辕城。
意映走后,小夭却是有些心神不宁,涂山璟的行为让她有些看不懂,既不离开轩辕城,也不回去青丘,这都快半个月了,她身上的伤都好了,没道理他还病着。
那既然无伤无病,为什么他不回青丘呢?
这几日,小夭总是想起那晚做的那个梦,十七哭着喊着问她,为何今生不救他?弄的小夭这心里真的是上不去,下不来,就在这空中漂浮的吊着,起起伏伏,无法安宁。
连阿念来看她,她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每日里忧心忡忡,愁肠百转。
月底之时,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轩辕城出去义诊,小夭最终还是趁着玱玹去涂山府探望的时候,跟了过去,玱玹虽是有几分意外她的行为,却也并未多问。
实在是她不亲自看上一眼涂山璟现在的状态,她这心里就有些踏实不下来。
小夭到了涂山府,才知道玱玹之前说的不对是什么意思。
这种不对,不是前世那种对生活和人性的绝望,而是一种平淡如水,对万事万物心如死灰的漠然,甚至不如当年的叶十七。
叶十七尚且可以抓住玟小六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现在的涂山璟却无人可依。
他的眼里没有了属于年轻人的光,气质上也没有了那份高高在上的俯瞰之态,明明正值青壮之年,却让人感觉像是一棵在逐渐枯死的老树。
他倒没有对生活绝望,只是不再抱以希望。
小夭很不理解,这是为何?
没有了涂山篌那三年的刑具折磨,也没有了那一年非人的羞辱,更没有断腿,没有不可祛除的伤疤,涂山璟为何会如此一蹶不振、萎靡至此。
可能是因为玱玹毕竟救了涂山璟一命,璟对玱玹的态度还算可以,对小夭却是不咸不淡,既没有以前隐隐的敌意和猜疑,也没有之前想要上门拜访的积极,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客人。
趁着玱玹和涂山璟在侧厅聊天,小夭找了个借口让静夜带她参观下这涂山府的景致。
小夭故意寻着僻静之处走去,待周围无人,她让苗圃在外守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静夜看,静夜被她看的发慌,有点颤抖,又有些疑惑,
“王姬为何这般看着奴婢?”
小夭沉默没有说话,在静夜第二次又问的时候,她才狠声说道:
“你若是不想你家公子永远是现在这般活死人模样,就把你来到轩辕城以后的事情,仔细说个清楚!”
静夜被小夭的气势慑住,慌张的跪下,按理说,公子的事,她不应该对外人说才是,但是公子现在这副厌世的状态实在让她心惊,眼前这位王姬殿下,虽然话说的狠厉,但是她却感觉的到她对公子没有什么敌意,甚至是希望公子好的。
静夜心内斗争不已,最后还是期盼着公子能恢复如常的心占据了上风,她仔细地回忆着说道:
“我来到轩辕城以后,公子并未有什么特别的行为,只是可能被大公子伤了心,人有几分沉寂。
后来公子又查看了一些涂山家和轩辕城内的人员调度,那天晚上便连晚饭都没有用。
再后来公子身边的暗卫又送来一些消息,公子看完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都没出来,然后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静夜又急切地说道:“可是那些人员调度的资料我前后也查看了好几遍,一切都很正常,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正常?怎么个正常法?”
静夜说:“就是按部就班,和以往都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小夭摆手让静夜离开,一个人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