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回到北山的那一晚,正是玱玹轮值,他带着小队人员巡逻时,在一簇篝火旁,认出了苗圃的身影。
苗圃在和岸芷、汀兰聊天。
玱玹借口身体不舒服,找人替了岗位,借着夜色,隐在树林的阴影里,听着她们的谈话。
汀兰明显有些兴奋的声音,
“王姬这一回来,北山上下都跟着热闹起来了。”
“可不是么!就连公子脸上看着都比以往轻松了许多。”苗圃接话说道。
岸芷看着苗圃,神情有些疑惑,
“九大人脸上带着面具呢,你也能看出来?”
苗圃哂笑一声,分辨着说:
“就是...就是感觉呀,你们不感觉公子身边的气息都没那么冷冰冰的了么?”
对于这点,岸芷还是很赞同的,
“这倒是,不瞒你们说,那年在韶山,大人瞧我的那一眼,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
苗圃和汀兰忍不住吐槽岸芷,
“谁让你那么没眼力见去接王姬。”
“就是,你没看我们都没动么!”
汀兰又起身坐到苗圃和岸芷中间,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
“这么多年,你们有没有感觉,这平时的时候,王姬是王姬,公子是公子,但是,一旦王姬和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就王姬也不是王姬,公子也不是公子了。”
岸芷听的一头雾水,把汀兰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扒拉下去,有些迷茫的说:
“你这绕来绕去的,在说什么呢?什么是又不是的,听的人头疼。”
汀兰白了岸芷一眼,这个呆子!
她又捅咕捅咕苗圃,
“你觉得呢?”
苗圃的反应,倒是不同于岸芷,她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你们还记得,前些年王姬与公子在黎戎赌场里面赌博,结果却不欢而散的那件事么?”
汀兰连忙出声附和:
“记得,记得,王姬跟公子冷战的那几个月,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每天除了编写医书,还是编写医书,最长的一次,差不多半个月都没出过房门,饭菜也是略略只吃几口,可把我愁坏了。”
苗圃看着汀兰,仿佛找到了知己,兴致勃勃的说着:
“王姬的这个状态,一直到公子在朝云峰下求见以后,才彻底的好起来,那段时间,王姬三个月里说的话,都没有以往三天说的多。”
汀兰挽上苗圃的胳膊,继续补充着:
“你记不记得,医书编纂完成以后,我还跟你开玩笑说过,王姬要不是因为和公子吵架,估计还也不能这么快就把医书编纂完成了。”
“没错,没错,我记着呢。”
汀兰又说:“所以说,王姬和公子在一起的时候,鲜活的就像个小姑娘,一分开,就又变蔫了,现在是好多了,我和岸芷刚到玉山,在王姬身边的时候,感觉可明显了。”
“对呀,后来公子上来朝云峰,又走了以后,王姬马上就变得又不一样了,第二天背着咱们出去玩,回来以后还亲自下厨给咱们烤鱼来着。”
岸芷一会儿看看苗圃,一会儿看看汀兰,发现他们终于说了一件她有印象的事,立马举手说道:
“这个我记得,王姬的厨艺超乎意料的好,那条鱼好吃极了,那味道,我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同时收获了苗圃、汀兰两人的白眼一枚,岸芷更迷茫了,她说的不对么?
那条鱼就是很好吃呀!
三个姑娘并没有聊太久,没过一会儿,便回去营帐休息。
玱玹也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踱步回到自己的营帐。
后来,他从北山军中历练出来以后,他潜在暗处,跟在小夭身边看了三个月。
他想看看在苗圃和汀兰口中那个鲜活的、与平时不一样的小夭是什么样子。
小夭义诊的时候,他便化成平民百姓,光明正大的看。
这事他当初在清水镇的时候便做过,只是那时小夭的身边,还没有防风邶。
义诊结束以后,他便换了模样,远远跟在小夭身后,但无论他变幻成什么样子,都会被相柳发现。
但相柳却从不明说,更不在意,就好似他完全不存在一般。
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看着两人结伴吃饭时的无话不谈;看着两人练箭、射箭时候的亲密无间;看着他们一起去赌场,赢了以后的击掌庆贺,输了以后的气恼不服。
看着他对她无限的宠,看着她对他无尽的爱。
只觉得那是再容不下任何人的世界,更是他无法给予小夭的一切。
原来小夭跟相柳在一起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不是为了他筹谋安排一切的妹妹,也不是宠着、让着阿念的姐姐,而是一个小姑娘,跟心爱之人一起享受这美好生活的小姑娘。
她永远是那么生机勃勃,永远是那么活力四射,永远是那般的热爱这个世界。
她看向相柳的眼神里面,是满满眷恋依偎的情意。
那个时候,玱玹终于意识到,无论他与小夭之间如何,在小夭和相柳之间,他也是那个插不进去的外人。
三个月后,玱玹放下了,真正的放下了,彻底的放下了。
他也要去走自己的那条路了。
......
玱玹再见到小夭,是许多年后。
在五神山上的承恩宫里,那时,师父病危,急诏阿念和小夭回宫。
玱玹本以为这一次他可以看见小夭了,可承恩宫很大,大到如果一人刻意避开另一个人,只要错开时间,就可以完全见不到。
那次,他见到的,是一个背影,一个她从朝晖殿离去从未回头的背影。
再后来,两人分别多年的正式见面,是在他与阿念大婚的婚礼上。
他平复着心里的激动,喊了一声:
“小夭。”
对面的人却朝着他娉婷行礼,
“王子失礼了,你应该跟着阿念叫我一声“姐姐”才对。”
疏离、淡漠的一句话堵住了玱玹所有想法。
是啊,她早就说过了,他不是她的哥哥。
现在的他对她而言,只是阿念的夫君,是她妹妹的丈夫,另一种方式的亲人,仅此而已。
匆匆一面,又是经年,之后,他再没见过小夭。
但在第二年小夭大婚前,他去见了相柳。
他跟相柳承诺,轩辕的军队,永远不会攻打北山和辰荣军,他甚至划出了两座辰荣山的山峰,列为禁地,可以让死去的辰荣军士,魂归故土。
相柳要了他的山峰,却没有承他的情,只是说:
“我与你无亲无故,没有名义要你的东西,这两座山峰,我是替小夭收下的,就当做是二世轩辕王送给北城城主的新婚贺礼。
至于这要承的情,你最好还是亲自见小夭自己去说,话我是不会给你传的。”
相柳的话说的够直接,人也够爽快,而后,便借口大婚之时,事务繁忙,直接离去。
可让玱玹去直面小夭,他总觉得他还不配。
百黎族的贱民制度,大荒内的奴隶制度还没有彻底消除,这大荒还远远没有到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等到有一天,大荒和平,在他治下的子民安居乐业,再无流浪无依的孤儿,再无无家可归的流民。
人族、神族、甚至一直被歧视的妖族,都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平等、自由的活着,他真正做到了奶奶,姑姑还有爹娘和大伯他们都想看到的样子。
他会去见她的,他会告诉她:
“小夭,这一次,哥哥没有再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