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清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要去做,出门就直奔国子监。
这个时辰,国子监当然是开饭了,空气中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
楚云清走在石板的小路上,鼻翼嗅了嗅。
这回他当然没从正门进来,为了免除麻烦,他是直接翻墙进来的。而路过的一些学子,偶尔也会看他一眼,不过没人说什么。
楚云清是往上次去过的花圃方向而去的,他觉得依楚环玉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还会在那儿。
但他扑了个空,或者说此时花圃里是有人,但不是楚环玉。
一个青年,在吃饭,对面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这青年长得倒是不赖,相貌堂堂的,就是挽着袖子,赤着脚,脚上身上还有些泥,显然是侍弄花草导致的。
他穿着的是国子监的儒衫,身上也没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装饰,倒是看不出家境,但从这人蹲着吃饭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一看也不认为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身。
这人少气质,瞧着更像是打理花圃的泥腿子。
但这是常人会有的判断,楚云清看到了对方虽然沾着泥垢,但仍能看出细腻的皮肤。包括哪怕脚上身上都有泥,可依旧洗的干干净净的双手,以及那修剪整齐,毫无脏污的指甲。
当然,还有微乱的鬓发下,干净的耳后根。
这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也是真正养尊处优的人,跟普通百姓容易产生区别的地方。
普通人不会刻意去打理指甲,若真是侍弄花草的农夫,双手该是粗糙的,指甲里也会有积泥。
再就是寻常百姓,冬天里做活不易,劳累一天后根本没耐心去洗热水澡,或是有条件去泡澡,所以这耳朵后里,是最容易生泥垢的地方。
总之,眼前这青年,其实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少爷。
至于他对面的那个小丫头。
白白嫩嫩的,长相可爱喜人,就是有些瘦,一看就是不怎么喜欢吃饭的。此时正啃着一个冬梨,坐在板凳上,小腿晃啊晃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很干净。
她穿得就要精致一些了,都是上等的布料,腰间还挂着绣着金边的香囊,上面像是绣着鸭子?应该是鸳鸯。
楚云清觉得,这两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听楚环玉说,这花圃是二皇子的,那这两人,或许便是二皇子那一派系的朋友。
所以,楚云清这礼数是要有的。
“这位学子,打扰了。”他抱了抱拳,问道:“不知楚环玉何在?”
那青年是侧对他的,早就注意到有人来了,此时闻言便看了过来。
他嘴里填得满满的,腮帮子鼓着,一边嚼一边打量楚云清。
“你是谁啊?”他含糊不清道。
楚云清其实是有些不喜吃饭的时候还说话的,但毕竟是他请教在先,且别人如何他也管不了。
所以,面上还是温和道:“我是他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朋友?是他朋友怎么不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反而来这花圃?”对面那青年笑了笑。
楚云清皱了下眉,然后四下感知一番,确定楚环玉不在这花圃里。
“既然如此,打扰了。”他抱了抱拳,就要走。
“等会儿。”那青年已经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此时喝了口茶水,道:“你找他干嘛啊?”
楚云清回头,看他一眼,“私事。”
“不能说?”青年眉头一挑。
楚云清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青年指了指自己。
楚云清摇头。
青年一滞,仔细看了看对面这家伙的表情,确定他没有说谎,顿时就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而看着他这幅样子,倒让楚云清莫名想到了彼时离开太渊州时,那个来截杀自己的落雨剑阁之人。
当时对方也是这样问自己,然后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自己应该认识他们一样。
楚云清暗暗一笑,转身便走。
“楚环玉出去了。”身后传来那青年的声音,“至于去哪了倒是不知道。”
楚云清回头一笑,“多谢。”
……
看着楚云清离去的背影,周尚卿不由刮了刮脸颊,搓下不少泥来。
“二哥,你是认识他的吧?”一旁,啃着冬梨的周叶说道。
这两人,当然就是当朝二皇子和小公主了。
“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楚环玉的兄长,楚云清了。”周尚卿掏了掏耳朵,坐下,拿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拿起馒头吃菜。
“那你怎么不表明身份,跟他多说几句?”周叶脆生生道:“你不是一直想拉拢楚环玉嘛?”
“那怎么能叫拉拢?”周尚卿纠正道:“我那是真诚交心,想交他这么一个朋友。”
周叶‘嘁’了声,直言不讳道:“娘亲与我说过,太子哪都好就是少决断,而你心眼最多,我现在觉得就是。”
周尚卿听后,一脸不满,哼哼几声,却是没敢说什么。
“你偷摸言语什么呢?”周叶小腿踢了踢桌子,桌上的汤水便洒了出来。
“哎呦,你可老实点儿吧。”周尚卿一脸无奈,“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东宫玩玩儿,别来折腾我啊。来又不干活,还弄坏了我好几盆花,你知道这得多少银子吗?”
“好啊,你竟然还嫌弃我?”周叶瘪了瘪嘴,手里的梨捏得紧了紧。
周尚卿瞧见了,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不说上几句好话,对方手里这啃了一半的梨就会落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他连忙道:“那什么,前几日答应了太子妃要给她送盆奇景过去,我这也走不开,要不麻烦小妹一趟?”
周叶一听,不由眯了眯眼睛,“你对她的事情,倒是很上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尚卿脸色当即微变,“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童言无忌,在外边可不能说!”
周叶早就看见了他的神情变化,人小鬼大的心思里,早把自己这二哥瞧得明白。
是以,她便摆摆手,“行吧,正好我也想去见见顾姐姐,就给你走一趟,不过...”
“新年礼物我早给你准备好啦。”周尚卿连忙道。
周叶却是一脸疑惑,“二哥说什么呢。”
转而,她又是一脸惊喜,“哎呀,你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这多不好意思。”
周尚卿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我哪年不给你了,一旦缺了,你不还得跟我玩儿命?
但他表面还是宠溺一笑,“嗐,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当然得对你好了。”
周叶满意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蹲着的周尚卿很是无奈,脸都快要笑僵了。
而在花圃不远处,楚云清默默从树后走出,悄然离去。
他不是个喜欢偷窥的人,更不喜欢偷听,但因为事关弟弟,他还是想知道这俩人的身份,也还是好奇吧,他就多待了一会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等等看,看看楚环玉会不会刚巧回来。
但很可惜,没有这个巧合,所以楚某人就不小心听见了一些消息。
……
楚云清离开了国子监,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找楚环玉,就打算先回去了。
回了家,艾小舟竟然在院子里嗑瓜子。
楚云清一愣。
算算时间,自己去了国子监这一趟,也得有一个多时辰。
“你是没去百户所,还是去了又回来了?”他问道。
“去了一趟,又回来了。”艾小舟随口道。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到,她兴致有些不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艾小舟吐出瓜子皮,问道:“你呢,跟楚环玉说了?”
楚云清拉过椅子,也有样学样,在一旁就是那么一躺,不过没抓瓜子,而是捧了个茶壶。
茶香飘着,他说道:“没呢,他没在国子监,不过我倒是碰到了另外两个人,就在上次咱去的那个花圃里。”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该不会想说,碰到二皇子了吧?”
楚云清赞赏一笑,“就是他。”
说着,他就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番。
“那应该就是二皇子周尚卿,跟小公主周叶了。”艾小舟说道:“怎么样,二皇子没拉拢拉拢你?”
“他为何要拉拢我?”楚云清疑惑道。
“废话,拉拢了你,才更好接近楚环玉啊。”艾小舟没好气道:“不然冲你这大块头,人一眼能瞧得上你嘛。”
楚云清这就不乐意了,“长得大是我的错吗?”
艾小舟一听,眼神斜了斜。
楚云清顿时干咳一声,道:“他没拉拢我,连身份都没透露。”
“那你怎么认出他的?”艾小舟好奇道。
楚云清便将自己貌似暗中偷听的举动说了。
艾小舟忍不住翻白眼,“偷听皇子公主的墙角,你胆子可真不小。”
楚云清对着茶壶喝了一口,浑不在意。
艾小舟瞅他一眼,“待会儿记得冲。”
楚云清撇撇嘴,不就对嘴了一茶壶么。
“行,一定好好给你洗洗。”他说。
艾小舟脸色一红,“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说洗茶壶啊。”楚某人很是冤枉。
艾小舟不理他了。
“奇怪,这回你倒难得没呛声。”楚云清朝她凑了凑,“看样子,这心情确实是不好啊?”
艾小舟哼了声。
“说说,碰上什么糟心的事儿了?”楚云清猜测道:“是衙门给你安排了棘手的差事,还是俸禄被克扣了?说来给我听听。”
“你听了能如何?”艾小舟看着天,天气不算好,云有些多。
楚云清笑道:“说出来给我高兴高兴。”
艾小舟躺在那,先是沉默片刻,继而突然暴起。
“楚云清你这混蛋,老娘跟你拼了!”
她一把揪住楚云清的衣领,去掐他的脖子,后来因为楚云清是躺在椅子上的,她直接骑了上去。
楚云清脸色通红,一方面是被艾小舟拽着衣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现在就坐在自己身上,摇摇晃晃的。
艾小舟已经感觉到了后腰上......
她耳朵一红,索性趴在了楚云清的身上,喘着气,也不说话。
楚云清愣了愣,感受着贴身的心跳和温暖,他心底忽然被触动,忍不住就伸出手,轻轻抚在了她肩上。
艾小舟身子先是一颤,随即紧绷的状态便松散下来。
楚云清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她可真是个小小的人儿,精致又惹人怜爱。
楚云清嗅着鼻翼若有若无的清香,心底柔柔的,暖暖的,他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更美好的事情了。
就想这么抱着,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
但冷不防,楚云清脖子上突然一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怀里的人咬了他一口。
“你干嘛?”他不解道。
艾小舟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嘬了一口,然后发现自己竟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你皮真厚。”她说。
楚云清无语道:“这也能怪我?”
艾小舟朝下滑了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楚云清嘴角却是扯了扯。
她心里羞得厉害。
“要不,咱们回屋?”楚云清说道。
“谁让你瞎想的?”艾小舟敲他的头。
“不是,我是怕大白天让人看着。”楚云清冤枉道。
“我都不怕,你还怕?”艾小舟更是不满,直往他怀里钻,想去咬他。
“你别乱动。”楚云清连忙按住她的小脑袋。
艾小舟被他按得差点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相信,你那晚在教坊司,什么都没发生了。”她闷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疑惑道。
艾小舟细声道:“童子鸡。”
楚云清大窘。
“好了,不逗你了。”艾小舟从他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
楚云清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看着天光下那张娇俏的面庞,喉间下意识咽了咽。
艾小舟鼓了鼓嘴,朝后腰上一巴掌拍去,“让你胡思乱想!”
楚大帮主炼体有道,气血强劲的很,这一巴掌当然是不痛不痒,可无疑是一种撩拨,如春风般助长了火势。
他一下坐了起来。
艾小舟痛呼一声,随即蹙眉。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连忙道。
“疼。”
“咱好好的,别动。”他说。
“你确定?”艾小舟媚眼如丝,故意激他。
天知道楚某人是怎么冷静下来的,他咬着舌头,狠狠点头。
艾小舟脸上戏谑登时收敛,恢复如常般的冷静。
楚云清都看呆了。
艾小舟开口道:“你还记得乐文治那狗东西么,他现在是指挥使司衙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