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清突然这么一问,倒让叶乘风有些愣神,不过他还是连忙点头回应。
“有的,当然是有的。”叶乘风说道。
因为早年武林划分的缘故,诸如北地、南疆等地名统称也应用于方士或商贾之中。比如形容北部州郡时,若词汇过多,则统一以‘北地’相称。
北地,一般就是指神都以北,直到大裕皇朝跟草原王庭的边界天门关。
南疆,指的是蜀州的西南一带,以荒铃为边界,东南则称为江南。
此时,听楚云清突兀提起北地跟南疆的方士,叶乘风心中便有警惕,他一下就想起了在之前的交手中,自己所用过的玄术。
“是这人回去后,认出了我所用玄术的传承么?”叶乘风心里想到,“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此人背后,或许就有一见识渊博的方士存在,只是不知道他认没认出那化身之术。”
正如此前所说,他与常人不同,在对待玄术与神通的态度上,从来都是以实用为主。甭管是正统还是旁门左道,也不管是不是邪门异术,凡是能达成他的目的,或是让他感到便捷的,那都可以学来一用。
不过就是会分场合所用罢了,至于正邪之分,叶乘风心里自是清楚,但他并不在乎。
就如这南疆禁忌的分身之术,如此具有潜力,且练成后提升巨大的法门,他肯定不会放过,自打得到之后,便认为是自己的机缘,修行不缀。
至于北地的请神玄术和南疆的巫术,则是在当时他觉得楚云清或许是宗门出身,还是宗门里地位特殊之人,保不齐在宗门内就会有类似命牌或魂灯之类的宝器存在。
这类宝器有个作用,顾名思义,便是可知此人生死,哪怕是万里之遥,人死则灯灭,命牌破碎。
最主要的,是其宗门内或有身怀秘法之人,更可从这破碎的命牌或魂灯中,看出一丝端倪,比如其人是死在何手段之下。
此虽分精准与大概,但若是方士的话,对玄术自然敏感,即便叶乘风马上将尸体处理干净,对方也能知道楚云清是死在何玄术上。
所以,叶乘风才没有动用清净门的玄术,并非清净门不善于杀伐,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有诸多考量,而且若说生死相斗时的一招制敌,当然还是请神术为上。
再说,楚云清是来杀他的,当然知道他是清净门的人,所以必然会有所提防,但肯定不会想到他叶乘风会施以奇诡一道。
总的来说,叶乘风彼时应对不愧他这心机深沉的特点,只不过现在,楚云清刨根问底,让他有些疲于应对,生怕一个说错,就会暴露,引来杀身之祸。
是以,他装作不在意般地问道:“好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楚云清随口道:“先前杀你们那叶主事的时候,他分别用了北地和南疆的方士手段,倒是有些奇怪。”
叶乘风下意识道:“怎么奇怪了?”
“都说他是清净门百年一遇的天才,可怎么生死相斗,却连本门玄术都不用?”楚云清笑道:“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叶乘风是个骄傲的人,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道:“会不会是他另有考量,毕竟生死对战,不比照本宣科,得有最恰当的应对才是。”
楚云清疑惑道:“你还懂实战交手?”
叶乘风干笑道:“在钦天监里,多少还是要懂一些的。”
楚云清点点头,“我觉得你会有出息,比叶乘风那草包好多了。”
“草包?”叶乘风咂摸一声。
“是啊,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可能就是清净门随便推出来充当门面的,后来被人认为是天才了,也就装起了糊涂。”楚云清说着,仿佛来了兴致,走过来坐下,略有兴奋道:“我听说清净门里有个叫清水的小道士,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叶乘风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叶乘风心里压着火,咬牙道:“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楚云清脸上一笑,略有几分自得,“当然是我亲耳听说的,我还见过那个清水,的确是钟灵毓秀的龙凤之姿,果是天之骄子。”
叶乘风握着蒲扇的手微微用力,似无心般说道:“想不到好汉还认识清净门的高徒,看来这身份也不简单。”
“嗐,这算什么的。”楚云清看着像是满不在乎,可眼中却有得意。
叶乘风便问道:“看好汉武功,莫非也出身宗门?”
楚云清神秘一笑,并不多言。
叶乘风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心下微急,连忙道:“这有何不可说的,好汉杀了叶乘风,正好因此扬名啊。”
“扬名?”楚云清挑眉。
叶乘风轻笑一声,“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籍籍无名?”
楚云清眼底微深。
“可似叶乘风那般的草包,便是扬名又有何用,还不是在我拳头下跪地求饶?”他很是不屑地说道:“最后某家只是一拳,就结果了他。”
说着,楚云清还起身做了个挥拳俯视的姿势,仿佛在还原当时叶乘风跪地求饶的场景。
“本以为是个对手的,那日还敢对我不敬,没想到就是个废物。”他撇嘴道。
叶乘风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还是这种当面冷嘲热讽?
最主要的,是这人明显夸大其词,宣扬自身武功而极度贬低自己,这简直欺人太甚!
叶乘风深吸口气,扇风愈发用力,似乎要以此平复心中怒火。
楚云清瞥过一眼,说道:“你觉得叶乘风是不是个废物?”
叶乘风暗暗咬牙,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面前之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似乎定是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胸中这口气差点就忍不下。
楚云清笑道:“怎么,莫非这草包素日积威甚重,还让你不敢说了?”
叶乘风勉强跟着附和一笑。
楚云清猛地一拍桌案。
叶乘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楚云清说道:“方兄弟别担心,那草包已经被我宰了,算是给你出了口气!”
叶乘风深吸口气,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对方可能是知晓了草人的秘密,所以才又折返回来的,自己万万不能暴露。
而就在这时,楚云清忽然道:“叶乘风,药草糊了。”
叶乘风下意识朝砂锅看去一眼,脸上一瞬有信以为真的惊讶和着急,而也有探身和伸手的微妙动作。
下一刻,他脸色大变。
楚云清微微一笑,笑容还未完全浮现,早就蓄势待发的一拳就朝眼前这人的脸面打去。
变故来的太快,快到人心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叶乘风毕竟修行分身之术,斩出分心神念,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勉强有所反应,匆忙朝一旁滚去。
不过,他反应的虽是不慢,却不算及时,没能完全躲过。
楚云清这一拳早就包藏祸心,又是骤然偷袭,快而且重,哪怕只是擦过叶乘风的肩膀,也将他整个左肩打碎,连带着胳膊都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叶乘风在地上翻滚起身,额头已可见冷汗,更是喘着粗气,一脸痛楚。
楚云清有些可惜地甩了甩手,整个人站起时,灯火在后,巨大的阴影便将叶乘风笼罩。
“你是,怎么发现的?”叶乘风此时也是光棍,也知道瞒不下去了。
他的左肩血红一片,碎骨刺穿了皮肉和衣衫,白森森地赤露在外,上面血水在灯火下透着妖异。
楚云清看着对方那满是不甘的样子,淡淡道:“你在听到我杀了叶乘风的时候,丝毫不惊讶,而自诩是钦天监底层一方士,竟还能知道清水的身份。
最主要的,是我言语侮辱叶乘风时,哪怕你隐藏的再好,气机的变化也瞒不过我。看来,你的确是对声名看得很重。”
说到这,他忽而一笑,带着微微嘲讽,“草包。”
叶乘风当即大怒,再也忍不住。
“无名之辈,安敢如此辱我!”
他猛然伸手,竟是一把拍在了左肩上,血液登时飞溅而出。
“以吾之血,化身为剑,青铜剑来!”叶乘风大喝一声,沾血的右手五指迅速掐诀,随即在身前半空一按。
虚空之中,竟有一圆形的阵纹蓦然出现,随即阵纹扩大,如一道圆形门户。
楚云清眼睛眯了眯。
丝丝血气,自叶乘风的左肩飘出,不是寻常的那种流血,而更像是融入水中之后的,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一丝丝、一缕缕,速度极快,尽皆飘入那血色的阵纹之中。
继而,自阵纹的另一面,也就是冲着楚云清的这边,就像是一道通往剑池的门户,随着展开,一柄柄血光萦绕的青铜长剑显化而出。
“着!”叶乘风轻叱一声。
青铜长剑仿佛是慢动作般滑动而出,实际上却是急速飞射,只是让人的视线出现了错觉,认为它是缓慢而过。
楚云清心头警兆一闪,脚下飞云纵起,便在方寸之间腾转挪移。
叶乘风却是冷哼一声。
自楚云清身侧而过的青铜长剑竟如被吸附一般,尽皆朝楚云清贴去,就好似他是中心的一枚强力磁石,而这些青铜长剑却是以剑刃朝他,上面血色流转,锋芒扑面而来。
楚云清体内气血呼啸如龙,直接激发金光护体。
他本是想以此挡下,却没想到这仿佛是火上浇油一般,反倒涨了这青铜长剑的威势,剑上血色更为浓郁,且有凛冽的剑气盘旋而成。
楚云清见此,眼神微变。
青铜剑自身周四下而来,避无可避,下一刻就要将他斩碎。
对面,叶乘风终于露出笑容。
这是他自创的神通,是以清净门的剑气之法与南疆巫术唤血法相结合,再加上失传的一丝剑蚀之法,如此中和,汇聚成这青铜长剑。
它的威力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感气血而增强,也即是说,如果对方事前对此毫无了解的话,一旦在交手中激发气血,那便是在无形中增强了此术的威力。
此时,叶乘风看着即将被湮没撕碎在剑气中的楚云清,心想若不是自己当初大意,哪会浪费一具分身?
而此刻,楚云清外放的金光罩已然与青铜长剑相触,剑锋上血气顷刻弥漫,就像爬山虎一样。
楚云清眼神忽而一动,有所察觉。
这些血气一瞬如同绣绿一般,竟是在腐蚀他灌输于金光罩中的气血。
青铜剑不断压迫斩入,发出犹如金铁摩擦的刺耳声响。
金光罩在不断所缩减,其中气血犹如后继无力一般,也像是被完全吸收殆尽,反观这青铜剑气却是愈发强横。
“原来如此,是以特殊秘法,以气血充沛剑气,使无形转为有形,继而以剑蚀之法消蚀护体,最后斩杀。”
楚云清此时已然将这青铜长剑的原理看破一二,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所身怀的才是正统的剑蚀之法,所以才能一眼瞧出端倪。
是以,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楚云清抬手,宛如一阵秋风而起,他的指尖眨眼便有绣绿浮现,如是被雨拍过的门环。
对面,叶乘风陡然有了一股熟悉之感,这是犹如夜雨芭蕉的意境,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一场凉意和萧瑟。
而这,在那晚的仙人居,他曾经感受过。
如果说彼时还有怀疑,那么现在,叶乘风无比肯定。
“剑蚀!”他瞳孔微缩,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
楚云清双掌猛然朝两侧拍出,金光罩适时消散,四面八方的青铜剑气失去阻碍,登时呼啸来袭。
但下一刻,剑气却如感天敌一般,明明青铜剑气势惊人,如要辟海开山,但此时却是诡异凝滞,在半空颤栗。
对面,叶乘风脸色攸然一白,一道阴冷气息不期而至,他对此再熟悉不过,所以只是在这道气息顺着自身气机而来的刹那,他便斩断了自己与身前阵纹的联系。
阴冷的气息失去追溯的源头,再也无法感知。
但因此,叶乘风的肩膀一下飙血,半空中溢散的血气缓缓消散,而眼前的血色阵纹亦是黯淡下去,呈现溃散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