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吴家人发现被盗之后，倒是没有怎么声张——丢了的东西当中，大部分是见不得光的。
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传了出来。虽然传出来的版本是，吴厂长家里被盗了。
粮食、钱和粮票都被天杀的小偷搬走了，所以接下来半拉月只能跟亲朋好友、邻居同事蹭饭、借钱、蹭烟……
不过，吴家人觉着，不幸中的万幸，是孩子的录取通知书没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家“被盗”这事儿，竟然会跟他们眼里弱小得不值一提的受害人有什么关系。
张彩霞听到这个消息，乐呵呵地找人帮忙给姜英秀捎了一封信。
信上主要说了些吃吃喝喝，重点提到自己最近特别想吃咸鸭蛋，尤其是那种腌得冒油的咸鸭蛋，最好蛋清也不咸，可以空嘴吃的那种。
另外还提到了几种小菜。比如小酸萝卜和辣桔梗、盐渍小青蟹、风味蚬子干，还有姜英秀给她带过的照烧鸡排。
只在这封信的末尾，不经意地提了几句周遭的八卦，比如说：
孟小满的新媳妇儿特别厉害，让他跪搓衣板啦。
大师傅的老儿媳妇儿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啦。
肉联厂的吴厂长家里被小偷撬门别锁啦。
姜英秀听到了这个消息，嘴角的弧度都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然而杨树沟子村的人却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见到姜英秀竟然笑眯眯的，一个个都觉得惊讶不已。
他们暗中忍不住议论，这沈春柳的大闺女，可真不是个一般人。
当年她跟个小冻猫子似的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村里谁没见过？
可不知道怎么的，受了一会伤，躺了七八天，醒过来以后就变了一番模样。
这性子是越来越野、越来越泼了。
但是却又跟村里老娘们儿那种泼法不同。
基本上见不到她骂人。怼人倒是常见，嘴皮子也算利索，常常几句话说下去，一般有点良心的人就不好意思了，而没良心的就要耍横发蛮。
不过她也干脆，基本上只掰扯两句，不待扯第三句的。有人耍横发蛮不讲道理，她似乎还更高兴——直接就能动手。
她最喜欢说的一句就是：“能动手就别吵吵，要不咱们俩打一架？”
在姜英秀把村里着名的一对无赖夫妻给收拾了之后，全村人都知道姜英秀打架是个什么画风了。一般听到她说这句，基本都直接败退。
村里这对无赖夫妻，大多数时候有宋三斗压着，也不敢炸刺儿。
不过他们有个毛病，就是看见老实人，就压不住火儿。
遇见好欺负的，不欺负两下，就浑身难受。
像是宋三斗、谢会计、彭春丽这类人物，他们不敢招惹。
但是像是林虎子的娘这种守寡的女人，在林虎子小时候，就没少被他们夫妻俩欺负。
大多数人的底线都是随着自己的利益而不断变动的。
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
像是林虎子的娘这样的人物，村里人有良心的、人品好的，不过就是不欺负她而已。
而像董大宝和宋草花这对无赖夫妻，就是如果从林虎子的娘身上占不着便宜，就当自己吃了大亏一样。
林虎子的娘大多数时候都是忍了。但是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奋起反击。
只是这对夫妻比大多数人都不要脸。
吃准了村里的男人不敢帮着寡妇的心理，打架都两口子一起上。
这谁扛得住啊？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晃着膀子从东家顺走两棵葱、西家顺走一头蒜、张家摸走一把柴火，李家掰走几岁苞米之类的事情，都没人跟他们计较。
当然了，他们欺负的都是跟他们一样的普通村民，还得是有家有业性格平和的那种。
至于像是一些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汉，他们可不敢招惹。
一些以蛮横不讲理出名的儿子多的家庭，他们也不敢招惹。
像宋三斗啦、谢会计啦这帮大队干部，他们也不敢招惹。
换句话说，就是凭着那股无赖劲儿，欺软怕硬。
任由他们这两口子在村里赖赖唧唧地横行霸道不讲理了很多年。
直到，他们惹到了沈春柳头上。
这事儿，说起来宋三斗也有几分责任。
他在安排生产任务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两口子跟沈春柳分在一组了。
同组的十几个人，另外基本都是夫妻档或者兄弟档，只有沈春柳算是孤身一人。
虽然有儿子，但是儿子还小。
剩下几个孩子，全都是些个丫头片子。不足为虑。
这个道理么，在大多数农村，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成立的。
正所谓底层没有生活，只有生存。
在偏远的农村之类的地方，很多事情就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争田地的边界啦，争灌溉的水源啦，这类的事情，都是要男人出力的。
一般谁家老爷们儿能打，处在青壮年的儿子多，谁家说话都可以高声三分。谁要欺负这家人，也得反复掂量掂量。
这一点也是为什么后来都9012年了，重男轻女的思想竟然还非常有市场的原因之一。
这对儿无赖夫妻就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把沈春柳当成了可以随意捏咕的软柿子。
当然了，以沈春柳本人的包子性格，以她一贯为人处世的方式，被当成软柿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沈春柳是姜英秀的“亲娘”啊。而姜英秀这家伙，她开了挂啊！金手指比别人家大腿还粗！
这种情况下，这对无赖夫妻，彻底踢到了铁板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几个人分在同一组负责同块大田。
主要任务就是收苞米，把苞米棒子一岁一岁掰下来装进麻袋里，运到地头，再把玉米秸秆都砍倒，再把秸秆也运到地头儿。
说起来简单，
沈春柳干完了自己的那部分，看到这对无赖夫妻还在摸鱼，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
她的性格，可从来都不会强出头。
不过，就因为她看了这么一眼，无赖夫妻就冲着她来了。
“咋地，你瞅、瞅、我、我、我干啥？显摆你能干啊？”
“你既然这么能干，把这点儿活儿也干了呗？”
沈春柳被这夫妻俩一人一句挤兑上了，别人呢，事不关己也就跟着看看热闹。
当然，很多人不会说，他们心里对沈春柳的感情很复杂。
原本觉得沈春柳很可怜，嫁了个姜大地那样的老爷们儿，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然后呢，姜大地那样的老爷们儿，居然都不要她了。
这种情绪，让他们面对沈春柳，往往忍不住怜悯的表情，但是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优越感。
然而沈春柳家的日子，过得却并不像大家期待的那样，不如自己家的日子过得周正。
反倒是眼见着比谁家的日子都好。
沈春柳的几个孩子，也越来越水灵了。
别的不说，跟本村的孩子们比起来，还是沈春柳家的孩子看着唇红齿白、眼睛明亮、精气神儿也都不同寻常。
而且几个孩子不招灾不惹祸的，除了最大的那个四丫头姜英秀心太野、不怎么安分之外，其他几个孩子，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懂事儿招人疼。
因为种种微妙得几乎很难察觉的嫉妒心理之类的东西，让这些人选择了看热闹，而不是仗义执言。
沈春柳本来就是别人对她一大声，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全的性格。
这会儿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却没办法为自己辩驳。
结果无赖夫妻就把沈春柳推搡到他们俩的那几条根本没干多少活儿的田垄，两个人转身把沈春柳干完的那部分，都算在自己头上了。
围观者众，却没有谁站出来为沈春柳说句公道话。
双方的纷争不是没有引起管理者的注意，只是并没有把这点事儿当回事儿——那对无赖夫妻董大宝和宋草花，隔三差五就得跟人干一仗，全屯子简直就没有他们俩没干过仗的人家。
现在还只是呛呛两句，没多大事儿。
结果这就尴尬了。
这一天是按分组记工分的。
沈春柳这一组若是做不完，全组人的工分都会受影响。
别人不耐烦跟董大宝和宋草花这对不讲理不要脸的奇葩夫妻对上，自然只好敦促沈春柳这个软柿子了。
沈春柳黑着脸，拖着疲惫的身躯把剩下的活儿干完了。
回去就病倒了。
姜英秀平时给家里吃得好用得好，家里的卫生状况也很注意，沈春柳竟然生病了，她当然得关心一下。
虽然她跟萧凌然学了很久医术，但是实践经验并不算多。医术也不怎么精。
不过给沈春柳看看面色把把脉，怎么都觉着这是受气了，憋了一口气在心里啊。
找了几个孩子撒了两包糖块儿，让他们去村里打听。
消息很快就反馈了回来。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姜英秀收到了十几条描述精准的口头情况汇报。
姜英秀发现，原来让沈春柳憋屈出病来的，竟然是这么一码事，于是想都没想，直接就干脆利落地闯到那对无赖夫妻家里，把两个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因为姜英秀杀过去的时候是早上，正是全村老少爷们儿和青壮年妇女正准备上工的时候。所以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很多人正在从家里出门。
而董大宝和宋草花这对夫妻俩，脑子还没有清醒，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穿上，就这么光溜溜地，被姜英秀一手一个，薅着头发给拎了出来。
姜英秀还一脸嫌弃的表情，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只不过诡异的是两个人几乎不见挣扎，姜英秀轻松的模样，给人一种仿佛她就是在毫不费力地拎着两只瘦不拉几的小公鸡的感觉。
嗯，还得是绑上了翅膀和爪子那种的。
董大宝和宋草花心里暗暗叫苦。要知道沈春柳的大闺女这么厉害，自己两个人说什么也不能去招惹她呀！
他们本来是没清醒的，但是被姜英秀这么一拎出来，被秋天早晨的冷空气一刺激，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当然很快就清醒了。
村里人都爱看热闹。
更何况家家户户都跟这对无赖夫妻有过一些矛盾。此时听说姜英秀到他们家撞门来了，都一脸好信儿地凑过来看热闹，结果一看就看到两人的大洋相，瞬间觉得这趟值了。
好信儿的村民不断地往这里聚集。
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村要去上工的都来了。
有些在家留守的也跟着过来了。
毕竟这种堪比捉奸的西洋镜可是不多见哪！
姜英秀拎着俩人展览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点儿无聊了，看着人来得差不多了，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
“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娘，这两口子平时是个什么德行，相信大家伙儿没有不知道的。
我娘沈春柳平时是个什么人，相信大家伙儿也都了解。
这两口子昨天居然欺负到我娘头上了。
让我娘替他们干了他们该干的活儿，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把我娘给气病了。
今天早上我娘都没起来炕！
我要是不给我娘出头，还能算个人吗？
我把他俩从被窝里薅出来了，别的不图，就图让大家伙儿给做个见证。
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头，这两口子干的缺德事儿那么多，早该教训教训了，今儿个你们谁都别劝我，不然面子被撅了就不要怪我了！”
姜英秀说完了，就松开了手，俩人瞬间就跌落在地上，摔得吱哇乱叫。
姜英秀一弯腰，把董大宝薅了起来，噼里啪啦左右开弓地扇他的耳光。
董大宝还想嘴硬，不过被姜英秀一巴掌扇过去，打肿了半边脸之后，就不敢说话了。只是眼睛还恨恨地瞪着姜英秀。
而等姜英秀把他另外半张脸也打肿了之后，这小子连眼皮都不敢抬了。
这反而加深了姜英秀对他的厌恶。
平时欺软怕硬，等到遇到硬茬子了，就怂成这样……
DuangDuang踹了他好几脚，踹到确保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自己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才把他扔下。
姜英秀把堆睢在地上抱头痛苦的宋草花拎起来，随手一正一反两个大耳刮子糊了上去：
“还敢不敢欺负我娘了？”
宋草花一边哭，一边连连点头，然后发现错了，又忙不迭地连连摇头。
看着她那副可怜相，要不是知道她本身是个什么人，几乎都要被她给打动了。
姜英秀摇了摇头，摔掉了自己心头的一点点心软的感觉，对着目光惊恐、一脸哀泣、口中还不断乌鲁乌鲁地道歉求饶的两口子，和从最初的看热闹叫好，到后来渐渐沉默的人群说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平常我也没仗着力气大欺负过谁。甚至你欺负我本人都没事，但是绝对不能欺负我娘。谁敢欺负我娘、欺负我妹、欺负我弟，我跟你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