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怪梦
最近我总是做一个梦。
梦见自己在挖坑,十几锹下去,在泥土中找见一个黑色木匣。
虽然是梦,但是我能闻见那木匣子里散发着一股怪味儿,有点腥,还有点发臭。
我好奇那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可每次要打开木匣,这梦都会醒。
这样的梦已经做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那天傍晚,我终于没忍住,去了我梦中的地方。
城郊的小河。
为什么对这个地方记得那么清楚呢?
因为三年前,我的初恋女友,我们俩就是在这分手的。那天我很难过,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从此以后,我就隔三差五梦到那条河边。
碰巧,这挖坑的梦也在那。
我带好了工具,到梦中的地点。
一锹、两锹、三锹……
梦里我每次都挖十八下,现在也是。
果然,在那第十八下挖完以后,铁锹头碰到了一个硬东西,我叼着小手电照明,拨开松软的泥土,真的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木匣。
我把它抱出来,味道和梦里一样。
盒子上有个卡扣,但没有锁,我将那扣子向上搬动,就听“咔”一声,木匣被我打开了。
但马上它又被我扔到了地上,面前的泥土里。
因为黑色的匣子里有一只手。
是一只女人的手,纤细,洁白,指甲还有淡淡的粉色,很漂亮。手腕处能看到红肉、白肉和骨头,却不见半点碎肉,它被切得十分平整。
我爬起来就拨通报警电话。
这是本能。
我没敢离开,原地等待警察。
可能是因为惊吓,也或许是挖坑的疲惫,我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之后是警察同志将我叫醒。
我说明原因,并且指了指我新挖的坑。
然而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坑是在,却不见我说的装着人手的木匣。
虽说是城郊,但附近也有监控,这片区域只有我一个人来过,也没见我离开。
所以,最后我因报假警,接受了批评教育。
然而当我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时,我呆住了。
十平米的小客厅中,沙发前的茶几上,正摆放着一只四四方方的黑色木匣。
跟我河边挖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第一反应是打开电脑,查监控。
今天没人来过,我离开以后,门口就没出现过人。
而我离开前,茶几上什么都没有。
不会记错。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慢慢坐在沙发上,疑惑地看着面前黑匣,然后慢慢把它再次打开……
嘎吱——
这次声音顿了不少。
但匣子里面还是那只手。
我没有再报警,也没敢直接把手装进木匣扔到外面。我担心“好的不灵坏的灵”,自己报警,警察找不到木匣,但别人发现就成真的,到时候事就说不清了。
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把手从木匣中取出,拿到厨房,用切骨刀剁碎,顺着马桶冲入下水道。
做完这些,我带着糟糕的心情,躺在床上,进入梦境。
这一次我没有继续做那个挖坑的梦,梦里我见到了她。我的初恋女友,三年前与我河边分手的那位。
分手的原因已经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
我只记得自己很难过,然后,更难过的是分开以后她就消失了。
或者说失踪。
不仅是我,她的亲人,朋友,全都找不到她。
而如今的梦里,我拉着她的手,仿佛再度回到热恋中,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愉快的梦。直至梦醒,那小手柔软的触感,还在我的掌心。
我……
嗯?!
我猛然睁开双眼,然后,慢慢抬起那被我抓着的“柔软”。
是一只女人的手。
只有手。
……
“德子,我中邪了。”
深夜十二点半,我躺在床上,一边扭头看着床头柜上,装着女人手的木匣,一边打着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无比不耐烦的男人的声音:“中邪,你特么能中啥邪啊?大半夜的别玩我啊,我们仨人干四箱啤酒,我现在胳膊都抬不起来,你别想借车……”
虽然他不耐烦,但我还是当作没听到一样,叙述着自己的故事。
“……最后在睡前,我已经把那只手剁碎,可是梦醒,它又出现在我手心。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这一次我仔细地观察了那只手,我发现,它有点像小南的手。”
小南,就是我的初恋女友。
“不是,兄弟,你别吓我?你大半夜给我讲鬼故事呢?”
陈德子是我发小。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不错。
但之所以在中邪以后,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他常提到自己的一位二姨。
说是个有仙家在身的出马弟子。
那人六十出头,但已经给人看事接近三十年。
在老家的小县城很有名气。
“……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二姨?”
我问。
陈德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应道:“行,那我说说……但是老叶,你真没唬我是吧?”
我认真道:“我像喜欢开玩笑的人吗?尤其是,我真的觉得这只手就是小南的。”
“行行,行了,说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我给你联系看看。”
电话挂断。
片刻后,陈德子给我发来信息,说是想要我拍一张那女人手的照片。
本来我很担心这件事的。
因为警察找不到它。
可是当我试着用手机去拍的时候,我发现,屏幕上是有画面的,虽然无论怎么拍,最后的样子都会变得扭曲模糊。
可至少还是拍到了影子。
我拍了几十份,一股脑地全发到陈德子的微信上。
直到他回复:够了!草!
接着,我再度入睡。
这一次没有睡多久,我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时,我先看了一眼床头的木匣,它还在,接着才去开门。
敲门的是陈德子,他竟然大半夜地开车来了我的住处。
“二姨对这事儿好像挺在意,说是今晚上,就让我把你接到她那。”
“今晚?”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刻是凌晨两点半。
“今晚出发,明早上到,反正二姨是挺急的。”
他催促着,并且提醒我要带上那个挖出来的木匣。
我问他要不要看一眼?
他摆手拒绝,还告诉我,一会儿上车抱着那匣子坐后面,离他远点。
……
2 血手印
深夜,路上一片漆黑,两侧是断断续续的树林。
陈德子开车,我抱着木匣坐在后排。
“兄弟,你为什么觉得那只手是小南的呢?”
陈德子问。
我抬头,我们俩的视线在倒车镜内对接:“触感,你会不记得自己女朋友手的感觉吗?”
“这哪记得住……”
“那是你不够爱她。”
“你这话说的,爱有个屁用?你到最后不也是没打算跟人家谈婚论嫁么?”
陈德子很是不屑。
但他的话让我疑惑。
“为什么说我没打算与她谈婚论嫁?”
“放屁,咱俩什么关系?多铁的兄弟啊!结果,你都分手了我才知道有过这么个人!”
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没把小南的事情,对陈德子讲过。
不仅是他,我的父母亲人,也不知道这个女孩。
后来,她就失踪了。
再也没有机会,让他们认识。
……
“哎这段路怎么感觉跟之前差不多呢?”
“老叶,你说咱俩不能迷路了吧?”
“最近没睡好,开车心也是突突的……”
开车的陈德子,胸口无限接近方向盘,好像有什么东西,遮蔽了眼睛。他在十分努力地看着前方的路。
也是从这个动作开始,他抱怨我们好像迷路了。
但实际上我知道为什么。
是手印。
一个接着一个的血手印,不断地出现在车窗上。
这个现象大概从十分钟前开始,而车子周围树林,也是从那时不断地刷新着相同的画面。
我猜陈德子应该看不到,不然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会叫的。
因为对方在开车,我不想发生更危险的事情,于是提醒道:“你不如把雨刷器打开试试。”
“这关雨刷器什么事儿?”
他抬头,不解地看着倒车镜。
“试试吧。”
陈德子于是打开了雨刷器。
那些血手,真的被揉成了血糊,慢慢消失。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化,我们不再迷路。
“今晚上真邪乎,就这么一条直来直去的路,平常半个钟头就过去,竟然开了有一个半点……兄弟,你是真特么挖出来一个‘宝贝’啊!”
陈德子抱怨,但马上又抬头看了看后视镜:“哎呀行了,别苦着个脸,我二姨绝对能整明白这事儿,你别怕,有哥们呢!”
“谢谢。”
黎明的时候,车开到了二姨家附近。
是个城郊的小村子。
村间小路坑坑洼洼,车开了许久,才到二姨家门口。可刚到这里,我们就听到了一阵哭声。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二姨住处。
那里挤满了人。
有亲属,也有同村的邻居、朋友。
老太太死了。
应该是昨天凌晨两点多的事情。警察、医生有来过,说是死于器官衰竭。
陈德子和我都傻了,愣在那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殡仪馆的车,得早晨能到,老太太还停在屋子里。陈德子想去见一面,但被阻拦,说是那屋子有古怪。
“什么古怪?”
他问。
问起这个,亲朋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一番争论后,最终还是打开了老太太的门。
血手印。
四面墙壁,棚顶,除了地板和床铺,所有的地方都布满了血手印。
“半夜的时候,二奶叫了一声,我就去敲门。半天没开,我……我就把门推开了,吓死我了,一墙的血印子……二奶也没了。”
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短发小丫头。
“昨晚上,我跟二奶住的,没别人来过。也不知道为啥都是这血印子。”
小丫头的脸,越说越白。
我跨过门槛,走进房间,慢慢抬起手,靠近其中一只血手印。那血手印的长度,有我手掌的三分之二,与木匣中的女人手,大小一致。
……
“对不起。”
傍晚,一处烧烤摊。
我与陈德子坐在一张小桌的两侧,他扶着额头,心情很差,但听了我的话,还是摆手:“跟你没关系……”
接着,突然又抬起头,看向我摆在桌上的木匣。
“扔不掉?”
“嗯。”
“给我!”
他对我伸出手来。
“你做什么?”
我问。
他直接伸手抢了过来,然后,就好像中了邪似的,把那木匣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抡起屁股底下的木椅子,一下下砸在那木匣上。
木匣被他砸烂。
里面的手也是血肉模糊。
“德子,你冷静点。”
我起身阻拦。
一是他这样太引人注目,那毕竟是一只人手,被烧烤摊附近别人发现,会很麻烦。
其次,我隐约看到一道道一条条红光,环绕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根根拉长的女人的指头。可仔细一瞧,却又什么都没有。
“德子……”
他被我按到座位上,大口地喘息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我心中愧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望向那诡异的被砸烂的木匣,地面竟空无一物。当我起身寻找时,却又发现它就在我的桌上,完好无损。
……
那天夜里我回到旅馆。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不是挖坑,也不是与小南的温暖画面。
而是以第三视角,看着小南被一个黑影怪人追逐,在一片灰白色的迷雾中。
小南很绝望,一边逃,一边哭,又一边求饶。
那黑影距离她越来越近,黑影的手里提着把刀。
我想帮她,可我做不到。
我只能一直看着,看着黑影抓到她,把她按倒在地,手中刀飞快地斩向小南的脖子!手腕!大腿!以及胸口……
完整的小南,变成了碎块。
“呃!”
我闷哼一声,睁开双眼。
手慢慢放在胸口,心跳有些快。
手腕也有点痒。
而且越来越痒……
“怎么回事?”
昏暗的灯光下,我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着一道红色的丝线,但手摸上去却发现,那并不是丝线,而是割开的伤口。
很细,很薄,甚至没有流血。
接着,我又发现痒痒的位置似乎不止手腕。
于是,旅馆卫生间的玻璃镜前,我赤着上身,仔细观察着自己。
“脖子,胸口,手腕,大臂与小臂……”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都有这些割伤,好像和梦里的小南,一模一样。”
咚咚咚!
而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卫生间的门,刚好就在旅馆房间正门的旁边,于是,我直接问道:“谁?”
“我,陈德子!”
我转身走出卫生间,准备开门,但马上又停住脚步。
“我好像没告诉你,我住在哪。”
我是吃过晚饭,临时决定住在这间宾馆的。
“你这人向来记性不好!你忘了吗,老叶?咱俩分开的时候,你告诉我住哪了!行了,你快开门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说不定能帮你把那鬼盒子彻底毁掉,或是扔掉!”
他在门口大喊。
而我,则把眼睛一点点凑近门上的猫眼,轻轻拨开挡片,那的确是陈德子。
我想开门,可手碰触门把手的前一刻,脑子里又生出了一个想法。
于是,我俯下身。
这门板上下没有对齐,底部有很大一块空间,能够看到人的脚。
但是此刻我的视线里,门缝下却是空无一物。
可下一秒,一团黑色的浓密头发突然垂了下来!发丝间露出血红的双眼,与青筋暴突的面颊。
是小南。
……
3 凶手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次见到她。
虽说与她相处的经过,如今已经记不大清楚。
可看到她的脸,我还是十分心动……
明明是只鬼,我到底在想什么?
“叶舟……叶舟我找你找得好苦……”
小南叫着我的名字,幽长诡异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开门……开门让我进去……嘿嘿嘿……我有好多话,想要重新对你说……”
我慢慢起身。
不再去看那头发凌乱的鬼脸,手一点点贴在胸口。
心跳,有些快。
我后退,一直退到椅子上。
我能清晰地看到,房门被一下下撞得颤抖的样子。但我心跳的速度,却在渐渐平缓。
“小南显然不是人,是鬼的话,应该只有两个目的。”
“要么吓我,要么杀我。”
“吓我没什么关系,又不会死。”
“杀我的话……”
“那她应该是进不来的。”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如果能进来的话,也就没必要用陈德子的声音骗我开门。”
自言自语中,我的心跳已经完全平稳下来。
敲门声大概在一个小时以后消失,我没有敢开门,依旧保持这个坐姿,盯着房门。直至黎明,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到了我的脖子。
那一丝温暖的感觉,告诉我大概安全了。
然而,我却很快接到了噩耗。
陈德子死了。
就在昨晚,说是车祸。
我迅速赶到殡仪馆,他的母亲哭得很伤心。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明白,这件事一定与我有关,与那木匣有关。
我觉得我该痛恨自己的,或者该对自己做点什么。
至少是十分伤心。
但我却做不到。
我一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很冷淡,仿佛身体里的血没有温度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去看过陈德子的尸体,被入殓师处理过的。手腕、脖子都有缝合的痕迹,但是那伤口看上去很平整,不像是被车撞,倒像是切割过……
“哈哈哈!哎呦,李婆子的外甥也死了?啧啧啧,这鼎鼎大名的李半仙儿也不行啊!哈哈哈……”
这时,一阵刺耳的笑声,从殡仪馆的正门传来。
与陈德子母亲痛苦的哭声,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我转头看过去,一个奇怪的男人正站在那。眼下是夏天,但他穿着厚厚的棉袄,额头上却又不见一丝汗水。
这人相貌粗犷,尤其一双眼睛,铜铃般大小。
单看那面相,总给人一种没有胡子的钟馗的感觉。
“你看什么看啊!臭小子!”
他注意到我。
我收回视线,转身,继续看那尸体。而那人竟一路走到我身边,奇怪的是,他如此狂妄地大笑,竟没有一个陈德子的亲属与他发生冲突。
不过,倒是都躲着他。
“小子,你俩是哥们儿?”
“我们也有亲戚,这小子,也是我外甥、侄子辈儿的,你瞧这年纪轻轻的,可惜喽。”
他笑嘻嘻地看着棺材内的陈德子,视线又突然转向我:“哎?我看你这模样,好像也不怎么难过啊,哈哈哈,也挺好,咱俩是一路人啊!”
我没有回应。
对陈德子的尸体行礼过后,就准备离开。
我这一走,他却跟了出来。
“小子,我呢,在北城收破烂,晚上住在北城的破烂摊。我看你跟我投缘啊,要是有什么要卖、要出的货,联系爷们儿,给你个好价。”
原本我是没在意他的疯话。
可走出几步,脑子里又觉得这话听着奇怪。
正当我准备细问的时候,却发现那“没胡子的钟馗”,早已经不知去向。
……
白天一直在陈家。
等我回到旅馆,已经是傍晚。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困,回到房间,没有洗漱便一头扎在床上,不省人事。
我又做了噩梦。
梦里,小南还是被追逐,被按倒,接着被刀斩。
我以为一切会与昨晚一样,可在梦境的最后,那黑影怪人的模样,却渐渐清晰了。
他卖力地切割着小南,他身上的黑皮在脱落,雾气在散开,最终,露出了人的模样。而那张带着怪笑得脸,竟然与我一模一样。
我猛然惊醒!
我的手迅速放到胸口,这一次,心跳很快。
“怎么会这样……”
如果只是一个梦,其实我可以选择不相信的。
但那个梦境过后,我消失已久的一段记忆,却突然从脑海中浮现。
傍晚,河边。
我与小南。
我们分手道别,她离我渐渐远去。
却在从视线中消失前,被我疯狂地追上……
那天的河边没有人。
是我杀了她。
先前梦境中的画面,全部都是我做的。
“为……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但与心跳相比,更痛的却是我的头,与脖子。
脖子?
不仅是脖子,还有手腕、手臂、胸口……
我马上下床,冲入卫生间。
镜子里,那些环形的伤口比昨晚清晰了数倍。我看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拨开那“红线”,鲜血瞬间渗出!我甚至看到了皮肉下的骨头。
比昨晚深了。
别处的伤口也是如此。
若是继续下去,那么我的手、脚、手臂、大腿、躯干,还有头颅,是不是都会断掉呢?
人是有求生的本能。
这种事不会因为自己的罪大恶极而改变,所以即便我得到了那些记忆,我仍旧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至少是今晚。
不过,我想这件事我是无法自己完成了,于是我去往北城废品厂。
但愿那个“没胡子的钟馗”白天说的话不是疯话。
但愿他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