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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又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不敢也或许是因为不甘。

不敢是因为到底不能得罪坤至,当然,薛怀怕的也不是坤至这个小厮,而是他的背后,那些可以威胁他,让他离开怀国公府的人。再如何不喜欢怀国公薛家的人,另一方面他却又确确实实无法离开薛家。

不甘则是因为被威胁,被一个小厮威胁这是薛怀所不能忍的。

两相矛盾之下,他也不知究竟是哪一面占的比重更多一些,总之,最后是他又回来了。

甄仕远捋须沉思了起来。

整件事至此最微妙的地方无疑是薛怀方才所说的话。

彼时联桥未断,他却让薛怀报信说桥断了,还让他到天亮再去报信。之后,虽然阴差阳错,他当真天亮才去徐家报信,间接做了坤至让他做的事。

可坤至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无疑是整件事中最诡异之处。

甄仕远食指轻轻叩着桌案,有些不解。

当时坤至人是嬉笑着说的,如果薛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薛怀的反应是对的,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就是他是在羞辱我,拿我开玩笑吗?

拂袖离去什么的也都合理。

至于坤至做的事,说出这样的话,且还嬉笑着,就有很大可能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他背后的主子,徐家那位二公子的意思了。据徐和修所言,白日里发生冲突时,坤至抱着腊梅花瓶,冻的手都快僵了却仍一动不动,可见并不是个有胆子违背主子命令胡来的小厮。

所以,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徐家那位二公子又或者可以说是徐家二公子代表的那一拨人的意思。

自己人在联桥,却让人传话桥断了……他们是要自己将自己困在阙楼中吗?可这一切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

头疼的敲了敲额头:这实在是想不通了,如果山西路那个在这里就好了,她总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有时都让他忍不住拍案叫绝。不过,这等自己把自己困在阙楼的做法,怕是她都不可能第一时候想到吧!

甄仕远沉思了许久之后,方才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认了,这一时半刻的,又怎么想的到这些事情?

对上对面神情诡异对此事越想越茫然的薛怀,甄仕远咳了一声,提醒他道:“你继续说。”

当然,这等诡异之事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这个薛怀没有说谎。

薛怀被他叫了一声,回过神来,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到山下之后,我便又折返回去了,还带上了我的弩箭机括,准备给坤至一个教训。”

“这一来一回,原先上山时还没有全黑,待到第二次上山时天色已暗了,我又只带了只照明的灯笼根本看不真切,只能一边摸索着一边走。待摸摸索索走到观雪台附近时撞见观雪台附近有个人影,我以为是坤至,便动了弩箭机括。”薛怀道。

甄仕远听的当即变了脸色:“天色已黑,你又确实是对着人下了手,薛怀,要不要本官提醒你,你这一箭射杀人的几率有多大。”

如果是这样,坤至被他误杀致死也是有可能的了。

薛怀脸色一僵,自知理亏,尴尬道:“我知道,只是当时一时冲动……”

又是一时冲动,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薛怀也没有再说什么一时冲动的话,只是顿了片刻,正色道:“不过,甄大人,我敢肯定我并没有射杀坤至。”

甄仕远抬眼:“不是天黑吗?你待要如何肯定?”

薛怀道:“因为我当时上前查看了,那人中了我一箭之后,向雪林深处跑了,我走到附近只看到他的脚印。”

甄仕远道:“你为何不追?”

“我为什么要追?”这话听的薛怀一脸奇怪之色,“我射杀了人,还要追上去赶尽杀绝吗?”

这话让甄仕远一噎:听起来居然还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想要赶尽杀绝的话,自然是不追了。

“而且当时天色那么暗,我动完手便害怕了。”薛怀又道,“万一对方想要杀我呢?”

害人者也怕被人害的,所以他没追。

“我敢肯定那个人不是坤至是因为坤至当时就在不远处的地上,背后中箭,人已经死了。”薛怀说着脸色变得惨白,“他当时就已经死了。”

他当真是吓坏了,本能上前去试探坤至的鼻息,确认人已经死了,之后整个人都慌了。

“我慌的不行,本能的想要往山下跑去报官,只是才走了两步,摔了个跟头,便看到了落在雪地里的箭。”薛怀说着垂下头来,叹了口气,“是他先前拿在手里的我的箭。”

这些箭提醒了他,他方才有过胡乱动用弩箭机括的举动,至于射出去多少箭,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也想把那些箭找回来,可天这般黑,先前又是乱射的,所以实在是怕有漏网之鱼,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我……我便把自己那把弩箭机括烧了。”薛怀说着抬头看了甄仕远一眼,肯定道,“我亲手烧的,自然知晓你们找到的弩箭机括根本不是我的东西!”

甄仕远嗯了一声,抱着双臂似是陷入了沉思,一时半会儿并未多说。

薛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开口,想了想,忍不住又道:“那东西不是我的,兴许就是真正的凶手的。”

甄仕远斜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有这个可能。”

听到这一句,薛怀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便听甄仕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这些你所说的也可能都是编的。”

还是不信他?

薛怀气笑了:“怎么可能?我编这个作甚?”

“自然是为了脱罪啊!”甄仕远反问他,“难道你不想脱罪吗?”

薛怀一时语塞。

“还有,”不过甄仕远却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顿了顿,又道,“你烧了弩箭机括之后又为什么不报官?”

薛怀听的一怔,半晌之后才道:“我有些害怕……原本,原本是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可后来回去想了一整晚还是去了徐家,按着坤至的说法报了信。”

甄仕远抬了抬眼皮:“那你去而复返见到坤至死的时候,联桥有没有断?”

“当时都吓坏了,哪还注意这个?”薛怀瞥了他一眼,道,“从头至尾都没注意,根本不知晓。”

顿了一顿,为防甄仕远不信,他又道:“你们传话我过去的时候看到桥断了,我都吓坏了。”

“是吗?”甄仕远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对上他明显不信的眼神,薛怀气的撇过头去,“是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呢,不若等桥恢复了,问问阙楼的人好了。”

“眼下联系不到阙楼的人。”甄仕远垂眸,拿过一旁文吏记录的问讯记录,看了一遍,让人拿到他面前去,让他确认,“事情如何还不知晓。”

“那也同我没什么关系。”薛怀冷哼道,“这小厮的死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那个凶手做的。”

甄仕远道:“谁让你当时不曾报官?你眼下就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嫌犯。”

“我没有杀人。”薛怀说着顿了顿,对上甄仕远木然无波的眼神时,突地发出了一声哂笑,“再者,不就死了个小厮吗?”

小厮,准确的说属于贱籍,奴仆,哪家高门大户的手里不沾几个贱籍的血,也没见人查的这么严啊!

甄仕远漠然的抱着双臂,看着他道:“那没办法,这个案子正巧闹到甄某面前了,甄某自然要管。”

说什么为每一个妄死的奴仆伸张正义这种话,就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世间人力所为多是有限的,他甄仕远也没有那个能力来做到这件事。只是眼下这个坤至的死既然捅到了他面前,他便要审好这个案子。

薛怀冷笑了一声,没有再争辩,只是任着官差将他从木桩上解下来,准备带往牢中。

离开审讯室的那一刻,却听甄仕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依你所见,虞是欢等人聚在一起能做什么?”

“我怎么知晓?”薛怀不屑道,“大人,你也知晓,我同这些人又不是朋友,平日里根本不走动的。又怎会了解他们要做的事?”

“此言差矣。”甄仕远闻言却从桌案后站了起来,而后负手行至他面前,看向他,道,“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不是朋友。你不就是虞是欢等人的敌人吗?”

这话听得薛怀脸色更是难看了,闻言只没好气道:“那就是画画吧,别的我什么也不知晓了,可否让我离开了?”

甄仕远朝那两个押住他的官差点了点头,示意送他回去,而后又踱步走回了桌案后。

老实说,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薛怀,可薛怀说的若是真的话,那个凶手又是谁?为什么要射杀坤至?阙楼里那些人为什么要让坤至传这样的话?还有,联桥到底是怎么断的?

这一切,都让甄仕远想的愈发头疼了。

“大人。”

有官差在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甄仕远抬眼望去,见到来人,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是唐中元,不知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唐中元朝他施了一礼之后,起身道:“大人,乔书求见。”

乔书?这不是住在那丫头家那个孩子吗?听到这个名字,甄仕远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道:“他找本官何事?”

唐中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乔书说他记起一些关于朱志成的事。”

朱志成?脑中一片茫然的甄仕远动了动唇,本能的开口问道:“那是谁?”

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乔小姐不在,瞧大人这记性,就连他都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呢!

当然,甄大人这个上峰记性不好这等毛病,做手下的自然要记得提醒了。

于是,唐中元道:“我好似在徐大人给的在阙楼的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

准确的说,这个朱志成应该也被困在阙楼之中。

甄仕远反应不慢,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是国子监的学生?”

唐中元点头,道:“乔书是这般说的。”

甄仕远闻言,忙道:“那让他进来说话。”

虽说在他这里坤至的死很是重要,毕竟人命关天的大事,只是从这个案子看来,最诡异的却不是坤至的死,而是阙楼里的那些人。

不得不说,如果薛怀方才撒了谎,所说一切都是编的,那真是让他彻底糊涂了。可若是薛怀没有撒谎,那整个案子至此最古怪的地方就是坤至的那句话了,这话让他更糊涂了。

真真是不管怎么看都让他糊涂的厉害。

奇怪,真是奇怪。甄仕远眉头紧蹙。

乔书便是在此时被唐中元带进来的。

大理寺的大牢他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先前金陵府衙的大牢他曾经见到过,虽然那并不是什么让他愿意想起来的事,只是有了先前金陵府衙大牢做对比,这个大理寺大牢倒也显得并不陌生。

毕竟,都是甄大人治下的大牢嘛!

“草民见过甄大人。”乔书进门之后便施了一礼。

“起来说话。”甄仕远点了点头,说着指向唐中元搬来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国子监这些时日放了假,这风雪天的,若不是为了案子的事,这孩子也完全不必要多跑这一趟的。

乔书道了声谢之后坐了下来。

“你认识朱志成?”待他坐下之后,甄仕远率先开口了。

乔书点头,道:“他也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不过并没有与我说过话。”

他只是个寻常的平民子弟,虞是欢那群人不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便是权贵之后,自然不可能同他说话。

“不过乔小姐以前总爱说只要有关案子的,蛛丝马迹的可疑之处也要说,我便记起来一件事。有一日半夜起夜,我们院子里的恭房被占了,我便去了学舍正中的恭房,回来途中看到那个朱志成举着一幅画在对月自赏。”

虞是欢那群人都是吟风弄月的人,会举着画对月自赏也不奇怪。甄仕远摸了摸下巴,看向乔书凝重的神情,问道:“这画有问题?”

乔书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他,只从袖中摸出一本书。

《长安地物志》。

甄仕远看着乔书打开《长安地物志》,翻到了其中一页,而后指给甄仕远看到:“我看到的就是这幅画。”

这是一幅骊山雪景图,画中主体不是别个的,正是流云台以及其上的阙楼,当然除了流云台和阙楼,还依稀画出了一角骊山主体的风貌。

“这有什么问题吗?”甄仕远道。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和诡异。

“我看到的图比这上头少了一样东西。”乔书说着,手指摁到了流云台与骊山的正中,道,“他没有画联桥。”

没画联桥……甄仕远呼吸猛地一滞,本能的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他们眼下被困阙楼的情形?”

乔书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还有,我看到朱志成举画的那一日,是在国子监放假的前一日。”

也就是虞是欢、朱志成等人组织众人往骊山看雪景的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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