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安走进大帐,看见的是张沧桑衰老的面容。
朱棣躺在床上,他侧眼看见徐平安进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徐先生来了?”
徐平安走上前,鼻子有些发酸,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王爷如今也老了吗?他不再能骑上他的战马,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徐平安见礼道:“臣徐平安见过陛下。”
朱棣笑着,有些喘气地说道:“不用多礼了,你我之间何须多言,你能在朕临死前来看看朕,朕就心满意足了。”
徐平安心中有些悲怆,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了吗?
朱棣看向徐平安身后问道:“锦儿来了吗?”
徐平安赶紧回道:“来了,就在帐外,不过她有些不敢面对陛下如今的样子。”
朱棣笑了笑,如今的他已经白发苍苍,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却依然留有一丝霸气,朱棣颇为坦然地说道:“那个傻丫头,人生自古谁无死呢,叫她进来吧。”
徐平安来到帐外,徐妙锦正由朱瞻基陪着说话,徐平安稍微向朱瞻基拱了拱手,而后向徐妙锦说道:“锦儿,陛下要见你。”
徐妙锦之前显然是落过泪的,她用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
随后两人便跟朱瞻基告了声罪,而后牵着手走进大帐之中。
朱棣见徐平安和徐妙锦二人牵着手走了进来,也是会心一笑,待二人走近,朱棣才微笑着淡淡地对着徐平安说道:“早些年,皇后想把锦儿嫁给你做平妻,你还拒绝了皇后,搞得皇后还生了几天闷气。”
徐平安脸色尴尬地说道:“是我不知惜,辜负了皇后的好意了。”
朱棣哈哈大笑,然后连续咳嗽,徐妙锦赶忙上前帮其抚背,朱棣缓了过来,对着徐妙锦说道:“,锦儿,你也算是我和你姐两个人看着长大的了,你姐姐临走时其中一件放不下心来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现在看来,她也能真正不用担心了。”
徐妙锦听见朱棣又提起姐姐,不禁又有些潸然泪下。
朱棣仔细地看了看徐平安,问道:“徐先生,平安,你怎么都不见老啊?”
徐平安刚想回答,朱棣却强撑着摆了摆手,苍老的面容笑着说道:“算了,朕也不去深究了,免得朕依然对这尘世依然恋恋不忘。”
朱棣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双枯瘦的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朱棣强笑着说道:“平安,陪我骑马出去走走吧。”
徐平安点了点头,和徐妙锦二人扶着朱棣出了营帐。
朱瞻基还待在营帐外,见朱棣出来,急忙上前说道:“爷爷......”。
朱棣摆了摆手,说道:“圭儿,去叫人给你爷爷我更衣。”
朱瞻基不敢耽搁,急忙叫来侍从,替朱棣穿上外衣,朱棣却伸手拦住了说道:“圭儿,替爷爷穿上铠甲吧。”
“爷爷,这......”,朱瞻基不明所以地问到,朱棣却是笑着说道:“就依爷爷的话照办吧。”
朱棣穿上了一身戎装,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征战沙场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让人牵了两匹马过来,和徐平安一人一骑,翻身上马。
朱瞻基见此赶忙问道:“爷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朱棣拉着缰绳,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爷爷我啊,跟你徐爷爷出去走走。”
朱瞻基担心地问道:“要不要叫上御林军跟上?”
朱棣笑道:“放心吧,这草原上还没有什么能打倒你皇爷爷我的,你记得照顾好你姨奶奶就行了。”
说着朱棣便一扬马鞭,带着徐平安出了军营,守门的将领见是朱棣出来了,也是不敢阻拦,直接让人让开位置放行。
朱瞻基还是生怕朱棣出什么意外,所以直接是带上了徐妙锦和御林军沿着朱棣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朱棣骑着马带着徐平安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草地,朱棣问道:“平安,七百年后,可有盛世如我永乐一朝繁华强盛?”
徐平安不想打击朱棣的一番豪情壮志,说道:“永乐一朝的盛世自此近七百年未再现过。”,他这句话倒也没骗朱棣,直到新中国成立,能媲美永乐盛世的时代却是不多,更别提超过了。
此时夕阳西下,火红的阳光将绿色的草地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一阵狂风吹起,在金红色的草地上掀起阵阵波浪。
朱棣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希望中国能多出现几个像永乐朝一样的盛世,甚至超过永乐朝的盛世,我五征漠北,但这草原上的蒙古人却像这地上的草一般,割了一茬来年又能长出一茬。”
朱棣继续说道:“只希望我此举能给我大明子民多带来几年的和平光景吧,假若上天愿意再给我多些时间,我必让大明子民不再受游牧的蒙古人侵扰,到时候两族之人能坐在一起,不用再动兵戈,真正实现天下太平。”
朱棣的话也并不空大,实际上大明早期还是有许多蒙古人到内地来谋生的,无论是朱允炆还是朱棣手下都有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部队,其中就以朱棣的三千营,又称三千小鞑子营最为出名。
朱棣经营北平多年,自然知道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方法,所以他积极推动汉蒙互市,双方互通有无,以解决游牧民族天生的在某些方面生产力不足的问题,另外再辅以武力威慑,未必不能推动两族融合。
事实上很多时候经济封锁反而会使得北方的游牧民族内部为了争夺资源而斗争加剧,在经过几十年的争斗之后草原上就会出现一个庞然巨物,对中原王朝产生威胁。
朱棣说完咳了一声,他淡淡地说道:“再让我......朕回北京看看朕的江山吧。”
朱棣说完,整个人便从马上栽了下去,朱瞻基见此急忙与徐妙锦二人驾马带着大批御林军冲过来。
“爷爷!”,朱瞻基从徐平安怀里接过朱棣,朱棣抹去朱瞻基面上的泪水,说道:“圭儿,你爷爷我的床头下有两道遗诏,你任选一道遗诏即可。”
朱瞻基哭道:“爷爷......”
朱棣看着逐渐黑沉的天空,说道:“不用哭了,你爷爷我活到这岁数,也算是半个喜丧了,记住,要善待你的亲族,莫要杀害他们。”
朱瞻基哭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朱棣最后对徐平安说道:“平安......徐先生,若是有天,朕的子孙蒙难,朕希望,你能尽力帮他们一把,至少能让他们,可以......可以活下去。”
徐平安强忍住内心的悲痛点了点头。
朱棣恍惚之间仿佛看见自己骑着一匹白马驰骋在云海之上,他看着人间大地上的点点星火,驾着马逐渐远去。
朱棣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不禁最后内心苦笑道:“不知道父皇会不会怪罪我。”
朱棣就这样走了,一代传奇帝王就这样于榆木川驾崩,朱棣这人可以说是好坏参半,也许在一些时候他确实不是个好人,但他难得的是个好皇帝,在许多方面都有着远超常人的眼光,数千年来,能把漠北打得叫爷爷的皇帝也就只有他一人。
朱瞻基也许是贪恋皇位的,但对朱棣这个从小把自己带在身边的爷爷就这样离去这件事,他也难掩悲痛,趴在朱棣的遗体上哭了起来。
徐妙锦也是哭得悲痛,她五岁时父亲徐达便病逝,长姐如母,许多时候她都是跟着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度过的,在她眼中,朱棣和姐姐徐妙云就是父亲和母亲般的存在。
御林军带着朱棣的遗体回到了大营,三军悲恸不已,齐齐跪下悼念这位伟大的帝王。
此时朱棣身边重要的谋臣便是着名的三杨,也就是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他们听说朱棣留下了遗诏,便在安置好朱棣的遗体后,带着营中诸将齐聚到朱棣的营帐之中。
良久朱瞻基带着徐平安、徐妙锦三人来到营帐之中。
朱瞻基头上围着一圈白布,杨士奇与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上前说道:“殿下还请节哀,现在陛下大行,如今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点宣布遗诏,以安三军将士与大明文武百官以及天下百姓之心。”
朱瞻基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依照朱棣的话,果然在床头之下找到了两道遗诏,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打开了其中一道,里面却是赫然写着让汉王朱高煦继承皇位。
朱瞻基不敢相信,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又急忙地打开了另外一道,还好,里面写着的是让太子朱高炽继承皇位,并钦点了朱瞻基为大明新的储君。
朱瞻基直接把第一道遗诏放到了床上,随后拿起第二道遗诏直接宣读起来。
朱瞻基念完,众人齐齐跪拜朱瞻基这个大明新的储君。
朱瞻基强忍住心中的喜意,面上还是要故作悲伤地说道:“众爱卿免礼。”
三杨既是朱棣的人,也是朱瞻基的人,但他们也是疑惑为什么有两道遗诏,不过他们没想到朱棣有让朱高煦继位的意愿,所以杨士奇自然地问道:“敢问殿下,陛下留下两道遗诏,另外一道遗诏不知是何内容?”
朱瞻基心思敏捷,当即拿起另外一道遗诏宣读,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晋封徐平安为镇国公,封徐妙锦为永康郡主的旨意。
朱瞻基目光凌厉,他不敢保证朱棣在临死前有没有向徐平安说过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他便直接借坡下驴,把原本写着朱高煦继位的遗诏的内容说成了是晋封徐平安二人的事。
他看向徐平安,徐平安也看向他,徐平安知道这是对方在恩威并施地收买自己,但他不想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徐平安叹了口气,带着徐妙锦跪下谢恩。
朱瞻基颇为悲恸地说道:“皇爷爷生前便说过自己这些年有多么思念镇国公他们这帮老兄弟,他唯一觉得愧歉的就是当初没有封镇国侯为镇国公,才让镇国公出走多年,如今留下遗诏也是完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朱瞻基接着说道:“皇爷爷另外还放心不下的就是姨奶奶,皇爷爷愧于当初答应皇奶奶要好好照顾姨奶奶,却没有很好地做到,所以也是在遗诏中特地留下了旨意封姨奶奶为永康郡主。”
三杨是多么精明的人,他们都是二三十岁就成为了朝廷重臣,进入权力中枢的人,他们知道另一道遗诏中肯定有猫腻,但他们与朱瞻基都是一条战船上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说些什么。
接着朱瞻基便让众人传阅朱棣的遗诏,证明其中无误,但另一道让朱高煦继位的遗诏朱瞻基却没有传,理由是新君即将登基,等朱高炽登基后再一同向天下宣布。
接着朱瞻基叫来之前守门的那名将领,那名将领走进营帐,恭敬地单膝跪地说道:“末将石亨,见过殿下。”
朱瞻基把遗诏交给石亨,说道:“这是大行皇帝的遗诏,孤需要你亲自把他带回京师交给太子殿下,沿途不得有失,你可能做到?”
石亨哪能不知道这可是从龙之功啊,当即大义凛然地表示道:“殿下放心,末将就算是丢了脑袋也绝对不会丢了遗诏,末将一定安全将它带回京师。”
朱瞻基点点头说道:“好,孤再分给你三十个大内侍卫,你之后与他们换成民装,沿下小路,昼夜不停,务必要快些赶到京师。”
石亨郑重地说道:“末将定不负命。”
接着朱瞻基又写了封信交予石亨让其一同带回。
接着朱瞻基宣布:“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离开大营,违者以谋反罪论处,大军三日后再开拔回京,在此期间,大军正常给大行皇帝的营帐中进膳,切记不能让任何营地之外的人发现大行皇帝已经仙去的迹象。”
众人急忙弯腰行礼道:“臣(末将)遵旨。”
接着朱瞻基走到徐平安和徐妙锦面前说道:“还请徐爷爷和姨奶奶先待在军营里了。”
徐平安拱手说道:“殿下放心,我和锦儿这三日哪儿都不会去。”
朱瞻基微笑着说道:“圭儿在此谢过徐爷爷了。”
徐妙锦说道:“圭儿,你这是怕你二叔做什么妖吗?你放心,若是你二叔心怀不轨,你姨奶奶给你讨回公道。”
朱瞻基心中一暖,笑着说道:“圭儿谢过姨奶奶,不过这事还是交给圭儿自己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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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关。
朱高煦所部明军已经在此地滞留多日了,虽然朱棣那边连连发出旨意,要求朱高煦迅速赶到遵化驻扎,但朱高煦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朱高煦叫来心腹问道:“陛下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心腹恭敬地答道:“回禀殿下,那边说是军中闹了瘟疫,如今正在处理,目前不许任何人出入。”
朱高煦目光深邃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心腹答道:“差不多有近半个月了。”
朱高煦突地站起来,说道:“近半个月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心腹答道:“殿下这些日子都与太孙殿下献上的蒙古美人待在一起,不准小的们打扰,所以小的就没通知殿下,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我也是收到消息,大军明日就会起程回京了。”
朱高煦想了又想,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时一蒙古美人走了进来,直接无视了还有一人的存在,直接嘴含一颗葡萄躺倒了朱高煦的怀里,面色红润,媚眼如丝。
感受着隔着衣服传来的滑腻触感,朱高煦身下的小兄弟不禁昂扬起来,朱高煦摆了摆手让心腹退下,也不去考虑那么多,直接用嘴接过美人送来的葡萄,随后便是天雷勾动地火,两具雪白缠绕在一起。
“呃——”,在一阵精疲力尽之后,朱高煦发出一声舒服的叫声。
手上感受着小白兔传来的柔软触感,朱高煦不禁笑道:“你们蒙古草原上竟然也能出你这样令人乐不思蜀的美人啊。”
美人一阵娇喘,说道:“殿下,你好坏,不过我听你们中原人说,你们有许多可汗都是败在美人的手上,现在殿下算是败在我手上吗?”
朱高煦抱住美人,哈哈大笑道:“美人说得都对,本王算是败在你这个美人手上了。”
突然,朱高煦心中的一些思绪突然串成了一条线,大军、瘟疫、美人。
朱高煦突然下床,大叫道:“来人,更衣!”
心腹赶紧进来问道:“殿下,怎么了?”
朱高煦怒道:“我们都被朱瞻基那小子给骗了,我估计是陛下那边出了什么事了,你带一部分人回去控制京师,我现在马上带人强行请见陛下,若是陛下不见,那么就可能真出事了。”
心腹说道:“殿下多带些人吧,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殿下也好全身而退。”
朱高煦笑道:“那小子还不是我的对手,若是那小子真敢阻拦,老子一刀就劈了他。”
接着紫荆关的三万队伍便兵分两路,一路赶往京城,一路赶去朱棣的大营。
不到一日时间,朱高煦来到朱棣的大营前,他带着亲卫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草地上,他认真仔细地看了看营中的情形,说道:“老爷子还真出事了。”
旁边的亲卫问道:“要不要现在冲进去。”
朱高煦拍了拍那人的头说道:“冲什么冲,现在就算我们能冲进去估计也倒不了中军大帐,到时候反而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若是我那大侄子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在劫难逃了。”
亲卫问道:“殿下,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朱高煦笑道:“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了,趁对面还没发现我们,带着兄弟们到离大营二十里地的地方休息,等大军开拔了,我们再半路直接到老爷子的御辇前堵他。”
亲卫点了点头,随即便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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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朱高炽安排了石亨几人下去休息,打开朱瞻基的信封,他便知道大事不好了,不过好在遗诏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上。
半夜,紫禁城的大钟突然敲响。
文武百官睡眼朦胧。
一名官员走出自家的院门无语道:“有没有搞错,哪有半夜上朝的。”
另一名官员也是路过,急匆匆地跑着说道:“那你以为是什么,据我估计应该是出大事了。”
之前那名官员突然一个激灵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说不会是陛下驾崩了吧?”
“谁知道呢?不要乱说啊,小心东厂,不过反正事不在小,赶紧过去就是了。”,之前那名路过的官员说到。
于是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都朝着紫禁城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奉天殿。
见众臣都到齐了,朱高炽便命人宣读朱棣的遗诏,接着朱高炽便在与众臣三辞三让之下,登基成了大明皇帝,至于登基大典之后再解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齐贺。
朱高炽接受了众臣的朝拜,便名正言顺地坐上了龙椅。
接着朱高炽便下达了数道诏令,一是调集北直隶、山西、辽东、山东、河南各地的卫所军星夜入京,以防不测。
二是迅速接过京畿之地的兵权,虽然如今京畿的可用之兵只有一万人不到,大军都在外,但如果不掌控下来,也是很容易出乱子的,凭借着这数千士兵守城还是能与汉王的三万大军抗衡一下的。
三是宣布京师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并派兵把守北京城内各个道路,以防有人趁火打劫,盗贼蜂起。
诏令下完,朱高炽便让众大臣各归其位,没有命令不得离开紫禁城半步。
众臣离开后,朱高炽不禁咳嗽起来,一旁的太子妃张氏,现在应该称皇后,张皇后轻轻地替朱高炽抚了抚背,朱高炽示意可以了,张皇后才停了下来。
张皇后担忧地说道:“不知道圭儿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朱高炽手里攥着一张手帕,又咳了一下,握住发妻的手说道:“你就放心吧,那小子精明着呢,你小叔子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话虽然这么说,但朱高煦从军多年,颇有朱棣之风,若是他真要做些什么,那也是未可知的事。
朱高炽也是深深地担忧,但他也只能这么说,不然也只会让皇后多加担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