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虚脸色大变,高拱这句话一下子把他挤兑到了非常窘迫的境地,毕竟眼前的是皇位继承顺位最高之人,自己在生活享受上却超过了对方,这件事情说大可以说大,说小也可以说小。即便当今天子颇为宠信自己,但毕竟人家才是父子,而且百年之后天下很可能就是这位裕王的。他稍一思忖,赶忙站起身来便要下跪:“贫道无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道长快快请起!”裕王赶忙将清虚扶住,笑道:“这茶是父皇赐给你的,你喝了何罪之有?总不能说我没喝你就不许喝吧?高先生方才也就是随口说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是!”清虚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悠然自得。当初裕王开邸受经,这高拱便被选中,入府讲经,数年来高拱讲授经筵,敷陈剀切,谨慎用事,深得裕王信任敬重。明眼人都知道只要裕王继位,这高拱就一定会入阁拜相,担当首辅之位,像这样一个人物又怎么会随口说说?
裕王看着清虚在眼前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却有几分失望。他入白云观以来虽然焚香祝祷,品茶礼宾,脑子里却想的是昨天算的那一卦。“见龙在田、利在大人!”,那这位大人又在哪里,是哪一位呢?莫不就是这位清虚道长?他原本觉得很像,却不想高拱区区一句话的敲打,对方就变成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位“大人”呀?那莫非是另外这个?想到这里,裕王的目光转到站在门口侍候的静音身上。
“这位道长怎么称呼?”裕王笑道。
“我?”静音一愣,他原本在门口看热闹,正想着天威难测,却没想到怎么一下子火烧到自己头上了,赶忙躬身道:“贫道静音!”
“哦,原来是静音道长!”裕王微微一笑:“来,给静音道长赐座!”
“遵旨!”静音也不知道为啥裕王找到自己头上了,赶忙跪下磕了个头,爬起身来看了看左右,他不敢与师傅并肩而坐,便在墙角拿个小马扎坐在清虚身旁,矮了清虚一个头。
“静音道长,小王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豫,听说道家有导引之术,可强身健体,可否指教一二?”
“导引之术?”静音闻言一愣,不自觉的看了清虚一眼,自古以来道家接近权力者,所依仗的无非长生、健体、房中术、炼金这几种,而导引之术便是健体的一种,即通过呼吸吐纳,运动等办法使得身体健康,延缓衰老,按说裕王询问也没啥奇怪。可这方面清虚才是大家,自己在师兄弟里也算不上吐出的,为何他不去向清虚询问,却来问自己这个二把刀呢?
清虚看在眼里,心中却生出另外一种心思来。他虽然时常出入西苑,深得当今天子的崇信,但也知道嘉靖对这个裕王的特殊心理。说到底身为九五之尊之人会本能的对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力之人警惕,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嘉靖不立裕王为太子固然有前两位太子病故的原因,但也有不想立太子之后群臣投靠太子的分权的缘故。还有嘉靖立第四子为景王,服装仪仗与裕王相同,切留居京中,不使其就藩,也不是真的想要废长立幼,而是想要用其来制衡裕王,必要的时候适当的敲打几下。像这样的帝王家事,自己区区一个出家人要是被掺和进去了,那真是百死无生。所以当裕王目光转到静音身上,清虚反倒是松了口气。
“静音,既然殿下开口询问,那你就把所学的十段锦演练一番就是了!”
“是,师傅!”静音站起身来,躬身道:“殿下,这里场地狭小,不如去外间宽敞的地方如何?”
“这倒也不着急!”裕王原本也不是真的想学这导引之术,只不过想要借机了解静音这个人:“以后道长有时间来小王家中教授便是,来日方长嘛!”
“是,是!”静音也不知道对方是哪方面看上自己了,不过想来也是好事,禁不住心中暗喜。
裕王了了心事,便起身告辞,清虚和静音赶忙起身相送。出了白云观,高拱突然问道:“殿下,方外之人、鬼神之事,多有害无利。您身为国之储君,何须把心思花在这些方面?”
“高先生多虑了!”裕王笑道:“寡人无非请他来传授导引之法,强身健体罢了!”
“那为何不请清虚,却让那道音?”
“清虚时常出入西苑,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只怕惹来麻烦。便请他的徒弟便是,就算这道音并不擅长,清虚也会派一个擅长的人同来!”
高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虽然他也知道裕王恐怕是口不对心,不过身为帝王,心有城府也是一件好事,即便自己是他的老师和心腹,有些东西也是隔着一层的。
轿帘被放了下来,隔断了高先生的视线,裕王松了口气。他也看出高先生方才并不相信自己所给出的回答,不过那又如何?高先生忠诚、有胆略、有名望、有学问,是自己走向皇位的有力臂助,但是有些事情也是高先生做不了的。旁人眼里自己是登上皇位是早晚的事,但自己心里却清楚这是一条长满荆棘与陷阱的道路,要通过这条道路,自己还需要更多的力量,来做那些高先生不能做也不想做的事情。那个静音道长如果是那个“大人”自然最好,若不是也没有什么,至少也能把身体调养好一点,也没有什么坏处!想到这里,裕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