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父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严嵩咳嗽了一声:“像这等夹板大船,那周可成有多少条?”
“当时约有四条,现在就不知道了!”
“你亲自坐过这夹板大船,若是我大明也仿造,造不造的出来呢?”
“左右不过是船,若要仿造肯定是造的出来的!”吴伯仁听到严嵩这般询问,心下已经有了底,笑道:“只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此话怎讲?”
“若要造船,尤其是海船,第一要紧的是法式:船长多少,宽多少,用多长多粗的良木为龙骨,用多少根肋木,几根桅杆,船帆缆绳等等都是有法式的,若是不依照法式胡来,船只不稳左右摇摆是小事,风浪稍大便倾覆都是有的。那夹板大船上下三层,皆罗列大铳,海上交战时动则数十铳齐发,船身稍有松动,不待敌方攻打,自己便散架了。”
“嗯!那可否装些小铳呢?”严世蕃问道。
“侍郎大人,海上交战,本就是大铳胜小铳,那夹板大船之所以被称为夹板,就是因为其侧舷有两层船板,皆用坚木制成,中间填塞软木,你铳子小了根本打不穿他的船壳,而他一次齐射,你便船覆人亡,这仗如何打得?”
“那第二要紧的是什么呢?”
“船材!”吴伯仁答道:“民间海船多用松杉软木,唯有要紧部分才用硬木,这样造价便宜,反正出海一趟,便能将赚回数倍之资。而周可成所建之战船,用材皆用良材,船身坚实若铁,寻常炮子难伤。其所据东番之地,多密林山泽,良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非我闽浙等地可比!”
“那第三呢?”
“船坞!”吴伯仁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小船,只需在海滩上直接造船,造好后再用烂泥涂抹海滩,将其拖入海中浮起即可,若是大船,那就必须先在海边挖一大坑,在坑中搭起支架,然后建船,建好后打通通海的渠道,放水入坑,好让船浮起,拖入海中。船越大,所要挖的坑就越大,各色支架就越多。据说周可成专门为了建造夹板大船的船坞便有六七处,耗费的银两人力数不胜数!”
严世蕃冷笑道:“我大明又不是没有造过大船,我就不信没有现成的可造大船的船坞!”
“侍郎大人,我大明自然是有可造大船的船坞,其实周可成最早的几条船就都是在我大明造的。不过那也是当初的事情了,朱纨朱大人巡抚两浙福建时,禁绝两桅以上大船,可以建造大船的船厂基本都关了门,船坞也被官府毁了!”
严世蕃听到这里顿时哑然,半响之后低声骂道:“朱纨这厮果然是害人不浅!”严嵩低咳了一声,问道:“那这么说来朝廷就拿周可成的船队没有什么办法了?”
“那倒也不会!”吴伯仁赶忙答道:“只是积重难返,若想造出可以与其较量的船队,恐怕不是两三年内的事情,而且耗费也不是一个小数!”
“嗯!”严嵩点了点头,笑道:“有劳伯仁了!”
“不敢!”吴伯仁听到严嵩对自己以字相称,赶忙敛衽下拜:“这本就是学生的分内之事,何敢说有劳!”
“伯仁见闻广博,与朝廷将有大用!”严嵩神色温和:“这几日你就留在家中,老夫随时可能相召!”
“学生明白!”
看着吴伯仁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严世蕃冷笑道:“小儿不知得了那周可成多少好处,都快把天都吹破了!”
“吴伯仁得了好处,那胡汝贞也得了好处吗?”严嵩冷笑道:“你在京中呆了久了,却小瞥了天下英雄。”
“我看倒是他们师徒二人串通好了!”严世蕃不服气反驳道。
“我已经查证过了,这书是周可成讨平曾一本之后就写出来了,那时候胡汝贞还在湖广平苗呢,根本不认识这个吴伯仁!”严嵩点了点那本《海上荡寇志》:“这个吴伯仁考中了二甲进士,周可成能给他多少好处,能收买得了他?”
严世蕃顿时哑口无言,正如严嵩所说,吴伯仁一个二甲进士,又有胡宗宪这样的老师,前途无可限量,这样的人犯得着替周可成撒谎欺骗朝廷吗?他思忖了一会儿道:“爹爹,如果周可成的夹板大船真的那么厉害,那怎么办?”
“船再厉害也上不了岸!若是平常时候胆敢如此狂妄自大,便一纸诏书下去,禁绝贸易,严修海禁也就是了!只是——”严嵩停顿了一下:“今时的情况大不相同呀!”
“那看来只有虚与委蛇了?”
“别的可以虚与委蛇,放人怎么虚与委蛇?”严嵩问道:“都已经到三法司会审了,若是就这么放人了,朝廷的颜面何在?”
水阁上,严嵩父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任凭两人权倾天下,在这件事情却偏偏无可奈何,无论是周可成的坚船利炮还是西苑的那位,都是在两人的控制之外的。在父子二人的心中头一次升起一种无力感来。
“照孩儿的意思,这件事情还要劳烦爹爹去一趟西苑!”严世蕃低声道:“是要放人,还是不放,这件事情就得有个人能定下来的,除了圣上,别人都不行!”
“去西苑?”严嵩冷笑了一声:“你忘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弄到今日这般田地的?”
严世蕃顿时哑然,当初若非他背地里让管家送了两千两银子去裕王府,让陆炳抓了个现行,陆炳也不会拿倭人使团当成替罪羊,弄出今天这些事情来。如果严嵩现在去西苑向圣上剖明利害,那岂不是去拆陆炳的台?那陆炳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是那边把底给捅破了,那朝廷可能有救了,那自己父子二人可就死路一条了。
“朱纨当初在两浙福建禁海,但是没有去广东禁海!”严嵩突然一击掌:“也罢,就让欧阳必进在广东加紧仿造四十条夹板大船,以免那周可成太过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