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当天傍晚,黄锦又得知南军攻占了徐州,这个坏消息让他当场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能够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自然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徐州这座位于南北之冲重镇的重要性。显然,不久前的寿州之战并没有给南军造成多大的损失,否则对方也无力这么快就渡淮攻占了徐州。再联想起上午的那些糟心事,黄锦一咬牙,沉声道:“来人,把张端张公公请到府上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老公祖,不知您找在下来有什么事情?”张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黄锦的脸色,企图揣测出对方的心思。黄锦这一次并没有让他耗费太多心力,只见其挥了挥手,示意仆从离开屋子,低声问道:“张公公,你和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那边?”张端旋即反应过来黄锦指的是南边的特使,他稍一思忖之后答道:“回禀老公祖,不太好,两边在一件事情上卡住了!”
“什么事情?”
“第一就是圣天子的安排!那边的吴公子只肯保证圣天子的生命安全,别的就一概不肯保证了。老公祖您可是要那边重新立圣上为太子的!”
黄锦点了点头:“吴公子当时是怎么说的?你复述一遍!”
“是,老公祖!”张端皱眉回忆了一会,答道:“当时吴公子是这么说的:大都督曾言,黄公公虽与我为仇敌,但桀犬吠尧,各为其主罢了,不妨事。彼主为圣上骨血,即便为了圣上百年之后的声考虑,性命也是无碍的。但太子何人乃是天子家事,非周某敢插嘴的!”说到这里,张端稍微停顿了一下,大着胆子说道:“属下以为周大都督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
黄锦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张端方才话中那句“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出自《狱中上梁孝王书》,原文为“今人主(实指梁孝王)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极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文中桀为夏代暴君,而尧为古代圣王;跖指盗跖,古代着名大盗,由指许由,古代着名贤士。周可成的意思是奴才只知道服从主人的命令,不分善恶,这个比方虽然不太好听,但却极为贴切,黄锦是天子家奴,并无独立的人格存在,忠诚是世人对他评价的唯一标准,周可成这样评价他,却是名贬实褒。至于拒绝保证册封今上为太子的之事,这本来就是黄锦意料之中的事情,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而已。
张端将黄锦点头,心中暗喜,他这些时日与吴伯仁虽然在谈判上没有什么进展,但私下的情谊却深厚了不少。对于眼下南北的形势张端心里很清楚,徐阶和李春芳虽然都可谓能臣,但腹中才略做太平宰相还行,要却没有平定乱世的王霸之才,与南边那个周可成相差何止以道里计。几番较量下来,不但战场上输了个底朝天,就连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显然对手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在寿州之战后并没有立刻挥师北上,而是一边休马养士,一边派出吴伯仁北上来谈判。从张端本心来说,他当然希望谈判成功,他虽然是个阉人,但也是有亲族的,而且早就从兄弟那儿过继了一个义子,对于亲族后代的关切与常人并无两样,如果谈成了不但全家老小可以保全,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黄锦没有表态之前,他也不敢流露本心,以免惹来祸患。
“那老公祖的意思是在立太子这一件事情上可以退一步?”
“也只能如此了!”黄锦点了点头:“周可成说的不错,这件事情他也做不了主。不过圣上就算不能封太子,也至少要封为大国之主,封地、赐金样样都不能少了!”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张端笑道:“不管怎么说也是天家的骨血,再说又不用周可成自己掏腰包,他又何苦做恶人!”
“希望如此吧!”黄锦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切切不可泄露出半点风声,记住了!”
“老公祖请放心!”张端肃容道:“不过夜长梦多,时间久了——”
“我明白,你抓紧就是了!”
送走了张端,黄锦回到书房中,一声不吭。这段时间来家里人早已习惯了他如此举动,也不来打扰他,待到傍晚天黑时分一名老仆才在书房外问道:“老爷,晚饭已经好了,是在夫人房里还是在书房?”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黄锦出现在门口,倒把那老仆吓了一跳,回退了一步:“老爷您——”
“阿德,你去地窖里把那坛二十年的黄酒拿出来,再让厨房炒两个下酒的热菜,一起送到夫人房里去!”
“黄酒?热菜?”老仆被主人突兀的举动给吓着了,这些天来黄锦一直愁眉不展,回家便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就是吃饭有就让人送一碗粥,两碟小菜过去便打发了,家中上下都担心得很,今日却突然要酒要菜,还要送到夫人房里去,这是破天荒了吗?
黄锦见老仆站在那儿不动,便问道:“怎么不去?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没事!”老仆如梦初醒,笑道:“小老儿见老爷您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开心了,正替您高兴呢!我这就去,马上就去!”说罢,老仆向黄锦唱了个肥喏,便转身快步向厨房那边跑去。看着老仆离去的背影,黄锦叹了口气道:“数月之愁,一日而解,只是这解愁之法非我所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