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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反对的那人不是郭遵,亦不是狄青。

狄青其实已想下去和耶律喜孙一战!他已看得清楚,从上方下去虽困难,但有借力之处,凭他的能力,冲到耶律喜孙身边并不是难事,可飞雪像是看出他的心意,轻轻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眼中满是惊怖之意。

飞雪本不是容易吃惊的人,就算面临生死,她都能坦然自若,她这时候,又害怕什么?

狄青见到飞雪眼中的惊惶,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那种感觉,依稀熟悉。这实在是种奇怪的感觉。

狄青虽和飞雪也算见过多面,但他们均是很快的擦肩而过,对于飞雪的来历,狄青根本一无所知。

但他当初搂着飞雪的腰翻墙而过,见到飞雪的眼中的惊惶,却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是一生一世。

为什么?

念头一闪而过,狄青顾不得多想,移开目光,紧张的盯着下方的耶律喜孙。他移开目光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飞雪的目光中除了惊怖外,又夹杂分哀伤。

说反对的人,却是飞鹰。

飞鹰还躺在担架之上,他胸口还包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看起来站立都有些困难,但他还是表示反对。

耶律喜孙不想飞鹰如此,淡漠道:“你有这个资格吗?”

飞鹰挣扎坐起,胸口的绷带上渗出了血迹,可见他的确伤得不轻。他凝望耶律喜孙,大声道:“我对你说过,我可以让香巴拉之神改变主意。”

众人微哗,脸上均有不信之意,都没有想到飞鹰还有这个本事。

飞雪握住狄青的手并没有松开,嘴唇颤抖,喃喃道:“他真的找到了?”

狄青第二次听到飞雪说飞鹰找到了什么,不由压低声音道:“他找到了什么?”

“他找到了那个人?可他不知道找到那人的后果。”飞雪失神道。

狄青不解飞雪到底要说什么,但更留意下方的动静。见耶律喜孙安静了片刻,讥诮道:“你真的有这个本事?”

飞鹰虽是虚弱,但已恢复了倨傲,昂然道:“当然,我甚至可以让香巴拉之神满足我们每个人,多个愿望!”

众人又惊,难以置信飞鹰说的话。

飞鹰再狂,他不过是个人,他有什么资格让神听从他的指示?

耶律喜孙笑了,缓慢道:“你真的能做到,还是想借此先许个愿望呢?”

郭遵听了,不由感慨,这个耶律喜孙不但武功好,而且心机深沉,总能从最坏的角度考虑。此人若非如此,也就不能说动唃厮啰、没藏悟道等人暗算元昊了。

飞鹰苦笑道:“我现在如何敢在都点检大人面前搞鬼。都点检随时都可要我性命的。”从怀中掏出一物,飞鹰道:“只要都点检允许我拿此物和香巴拉之神交谈,我信它定能听从我的吩咐。”

耶律喜孙见飞鹰信誓旦旦的样子,半信半疑。原来他最近恶疾时有复发的症状,遍寻名医不果,唯有来寻香巴拉一途。他四处奔走,一方面是为了麻痹萧太后,一方面也是打探香巴拉的下落。

他去青唐,就为香巴拉。

无论是谁都已知道,要去香巴拉,定要除去元昊。而为了除去元昊,他不惜任何代价,包括收了飞鹰在身边。他知道飞鹰有反骨,但枭雄素来都不都是能驾驭有用的反骨?他收飞鹰在手下,更因为飞鹰曾说过,香巴拉的真正破解的秘密只有飞鹰才知道。他若发现飞鹰骗他,再杀飞鹰也不是难事,若能多个愿望,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犹豫片刻,耶律喜孙转头望向了善无畏,问道:“不知道高僧认为可否?”

善无畏皱眉道:“若飞鹰许愿不死怎么办?”

耶律喜孙心中一凛,暗想若真的如此,那自己能否杀了飞鹰呢?可不死一说,听起来荒唐透顶,这世上真有不死吗?

飞鹰哈哈大笑道:“神僧怕我许愿不死,可是怕自己没有愿许?这世上真有不死吗?还是神僧也看不透生死,历尽辛苦想求生死呢?”他言辞犀利,说得善无畏脸色一变。

耶律喜孙见了,心中暗想,“来这里人,肯定都有愿望。难道飞鹰真的说穿了善无畏的心思吗?只是奇怪,为何这次唃厮啰不亲自前来,只派善无畏抬天玄通来呢?”权衡利弊,觉得这第二个愿望让谁许无所谓,自己总是有利无害,耶律喜孙脸色一改,冷冷道:“飞鹰,我就信你一次,让你和香巴拉之神说上几句。你莫要骗我们,不然的话,你会死的惨不堪言。”

他说个我们两字,就代表还和善无畏是站在一起。

善无畏愁苦沧桑的面容中似有分不满,但像有些畏惧耶律喜孙,不敢反抗。

飞鹰已挣扎站起,触及胸口的伤痛,额头上汗水流淌。他踉踉跄跄的就要向那团光芒走去,突然间脚下一软,就要栽倒向地上。

飞鹰正路过耶律喜孙的身边……

耶律喜孙像是下意识伸手去扶……

二人不经意的动作间,惊变陡升!

飞鹰一跌之下,已离耶律喜孙不过一臂之间。可他跌去之时,手臂微震,只听到“咯”的声响,一鹰喙爆出,已啄向了耶律喜孙的胸口。

那一击,如雷轰,如电闪,快不可言。

飞鹰身手绝对不差,不然也不会轻易的收服大漠石砣,也不能一出手就杀了夏随五人。他屡次叛乱,均能躲过朝廷的追杀,武功高明,不言而喻。

狄青见飞鹰蓦地出手,也是心中一惊。平心而论,他若猝不及防,能不能躲开飞鹰这一击也是在五五之数。

飞鹰竟敢向耶律喜孙出手?难道说,他真以为可以必杀耶律喜孙?

谁都没有想到过,重伤之下的飞鹰,还有胆气进攻耶律喜孙。可耶律喜孙偏偏想到了。

那锐利如刀的鹰喙堪堪击到了耶律喜孙的胸口时,耶律喜孙陡然不见。

耶律喜孙只是一转,就到了飞鹰的身后。

很少有人见过耶律喜孙出手,就算当初在天和殿时,耶律喜孙不等出手,大局就定。很多时候,真正的勇士,能够身先士卒,真正的谋士,无需出手。

耶律喜孙一直都是在谋划,到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已是图穷匕见之时。

可这不意味着耶律喜孙武功不好。

他能统领契丹勇士,身为契丹都点检,若无高深的武技,怎能服众?

但谁都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快、这么硬朗的身手,他才转到飞鹰的身后,就一指戳在了飞鹰的肩头。

“嗤”的声响,飞鹰肩头现出个血洞。

那一戳,简直如鹰爪贯穿了羚羊的血肉。

飞鹰狂叫声中,不退反进,倒在地上之时,鹰喙倏然暴涨,已递出了五招,劲取耶律喜孙的小腹。

耶律喜孙长笑声中,苍鹰般纵起,躲过了飞鹰的一击,叫道:“飞鹰,你不知死活……”

“活”字未落,就听到天籁间有梵语声来。

般——若——波——罗——蜜——多!

那声音微颤,其中如蕴藏无穷无尽的玄秘和魔咒,似慢实快的传到耶律喜孙的耳边,击到了他的心间!

那咒语或对别人没有效用,但耶律喜孙听到,只觉得心头一紧,如苍鹰般的身形顿了片刻,神色满是痛苦不堪。

善无畏这咒语念出,正击在他的弱处。他本有隐疾,听到这咒语,就要倏然爆发出来。隐疾一发,他生不如死、任人宰割。

善无畏竟然也要对付他。

耶律喜孙狂怒之下,更是惊恐,一咬舌尖,半空中已喷出了鲜血。他舍却心血,已破了善无畏的魔咒。

飞鹰爆冲而来,鹰喙急如电闪,刺到了耶律喜孙的咽喉。

耶律喜孙吐气急落,居然还能躲过飞鹰的一击。那鹰喙擦他发髻而过,击断了他的发带,落在地上时,耶律喜孙已披头散发,再没有平日的萧逸。

只要喘口气,先杀飞鹰,再诛善无畏,可定大局。

耶律喜孙才一落地,已高叫道:“无间!”那声吼带着愤怒和绝望,如同受伤野兽狂野的叫喊。

无间!

无间到底是什么?

为何耶律喜孙和元昊在紧急关头,都要喊出这两个字?难道说这两个字就如心经魔咒一样,都蕴含着难言的奥秘?

没有人知晓。

“砰”的一声响,香巴拉内似乎那团光都停止了闪烁。

耶律喜孙脸上,现出一分古怪的表情,然后他就飞了出去。被人一拳击飞!

那一拳如开山巨斧,搏浪之锤,无声无息的击在了耶律喜孙背心,击得他五脏皆伤,脊椎欲断。

耶律喜孙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未等落地,就听到般若波罗蜜多的咒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如在天籁,带着无穷无尽的怜悯之意。

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带着天地间无尽的魔力,万物中无穷的变化。

声音击穿了耶律喜孙的全部防御,勾得他外伤更重,隐疾终发。

等落在地上时,耶律喜孙已抽搐成团,神色痛楚异常。他咬着牙,抵抗着隐疾外伤,直勾勾的望着击伤他的那个人。

出拳的人还是木讷痴呆,似乎方才那一拳并非他所发,他这一生,不过是受命于人,只受命于善无畏。他就像是善无畏的影子。

出手击伤耶律喜孙的是毡虎。

藏边第一高手!

飞鹰、善无畏、毡虎三人联手,击垮了耶律喜孙!

惊变转瞬,香巴拉内已陷入了沉寂死境。

飞鹰胸口鲜血透出,肩头血流,可全然不顾,哈哈大笑道:“耶律喜孙,你真的以为掌控了大局吗?你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早在你联系吐蕃人之前,我就联系了他们。他们知道你不信,而选择了信我。”

耶律喜孙一阵茫然,就算狄青见了,都是大惑不解。

要知道当年飞鹰就是因为和唃厮啰谈不拢,这才要炸毁承天台,盗取天玄通,这场恩怨根本不可能放下。

唃厮啰和飞鹰联手,听起来绝无可能。

耶律喜孙目光艰难的从飞鹰身上掠过,望向了善无畏。

善无畏还是一副愁苦的表情,双手结印不停,微闭双眸。这一切,似乎和他没有关系。

“唃厮啰不会赞同的。”耶律喜孙艰难道,他输得不服。

飞鹰那一刻,又变成了那个纵横荒漠、不可一世的飞鹰,“唃厮啰当然不赞同,但我们何必让唃厮啰赞同呢?”

耶律喜孙终生在权谋中打滚,转念之间已经恍然,盯着善无畏道:“原来你想取代唃厮啰,你想做赞普?”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善无畏苍老的脸上挤出分笑容,叹口气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因为你说得太多了。”

耶律喜孙吐了口鲜血,咬牙道:“你说的对!”他输得已无法可说。他真的未想到过飞鹰会和唃厮啰联手!

或者准确的说,飞鹰是在和善无畏联手!这在以前,本没有什么区别,但就像他耶律喜孙有功后,就想取代耶律宗真一样,人都是自私自利,善无畏看似清心寡欲,当然也不想给他人做嫁。

这么一想,飞鹰、善无畏联手大有可能。

善无畏因为畏惧他耶律喜孙,这才要除去他。这和他对元昊的方法一样。善无畏要取代唃厮啰,因此才到香巴拉。善无畏或许不想长生不老,若能坐上赞普之位,想必也是心满意足。

耶律喜孙虽已沉默,飞鹰还不住口。他本狂妄之人,一直被耶律喜孙压制,早就心中不满,这次得手,难免踌躇满志,“你若真的聪明些,早就应该看出我和善无畏的关系。当初承天祭炸毁,你就在附近,你为何不动脑想想,若没有善无畏的默许,只凭个呷毡,我如何能毁坏承天台呢?”

耶律喜孙嗄声道:“是了,那时候你们早就图谋香巴拉,善无畏很想前来这里,但唃厮啰不许,因此他终于选择和你联手?你去破坏承天祭,或许并不是想取天玄通,不过是想借此事让唃厮啰更信任善无畏了。”

狄青心头一震,想起当年往事,忍不住向飞雪望去。

若说飞鹰和善无畏早就联手的话,那飞雪参与其中,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呢?飞雪究竟有多少事在隐瞒他,飞雪是否也在骗他?

一想到这里,狄青没有愤怒,只有心痛,似乎被最信任的人所出卖。恍惚中,听到飞鹰大笑道:“不空早死,金刚印被杀,唃厮啰已无人可用。要到香巴拉,他不能亲身犯险,就只好找个最信任的人来。”嚣张的脸上带分讥诮的笑,说及最信任三字时,飞鹰嘲弄之意更浓,“只有和我合作,才能真正破解香巴拉之谜。神僧如此选择,实在是明智之举。”

飞鹰那一刻心中盘算,眼下大局已定,耶律喜孙完了,他、善无畏、毡虎三人对付野利斩天和目连王,有八成胜算。不,应该说把握有九成,方才进入香巴拉之时,他还有所担忧,但他一直在观察目连王。目连王老了,那是假作不来的,这样的人,不足一提。他们三人要对付的只有野利斩天一人。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飞鹰一直也研究不明白。

这是一个叛逆,阿修罗部的叛逆。

事实已证明,野利斩天背叛了元昊,此人应该和没藏悟道早就商议妥当,联手耶律喜孙刺杀元昊。不然元昊也不会射野利斩天一箭,野利斩天也不会斩了迦叶王。

野利斩天反叛,用意想来想去无非有二,一是前往香巴拉,一是求得荣华富贵。

如今耶律喜孙完了,野利斩天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选择沉默或投靠,若是不聪明的话,飞鹰和善无畏联手,显然也不怕野利斩天起什么波澜。

眼下当务之急当然和是善无畏结盟,再谈其他。

善无畏很是深不可测,又有毡虎联手,他眼下当要放低姿态,等到事了后,他们会发现一切还是会有他飞鹰掌控。

想到这里,飞鹰收敛了狂意,对善无畏道:“眼下还请神僧主持大局,若没有人不服,就请神僧许愿。若有人不服,就看神僧的主意了。”

善无畏饶是沉静,闻言心中也有分激荡之意。

他等了太久,等得太辛苦,如今看起来,所有的一切等待都值得。他说得少,看得多,也和飞鹰一样的想法,认为眼下的敌人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野利斩天。

若没有野利斩天作证,目连王也不会轻易就信了那玉玺,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的进入香巴拉。

可进入了香巴拉,愿望只有两个,总有一个人要牺牲的。

善无畏想到这里,终于开口道:“罗?王,小僧许第一个愿望,想必你不会反对吧?”他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因为聪明人都知道答案。

野利斩天灰白的眼眸翻了下,反问道:“我若反对呢?后果如何?”

香巴拉内,才解冻的气氛,一下又冷了下来。

飞鹰指指缩成一团的耶律喜孙,狞笑道:“你若反对,就和他一样的后果。”他上前了一步,杀机已现。他虽负伤,但还有信心缠住野利斩天。

野利斩天手握刀柄,神色竟还能平静,缓慢道:“那我……真的想试试。”

众人愕然,就算是耶律喜孙,眼中都露出不解之意。

野利斩天恁地狂傲,这种局面下还要和善无畏等人一搏?他若聪明的话,就该虚与委蛇,等善无畏等人放松戒备时再行出手,他这时出手,怎有胜机?

善无畏瞳孔收缩,一字一顿道:“罗?王不是个聪明的人。”

野利斩天笑了,笑容中满是落寞,他缓缓拔刀,一泓如水的光亮照青了他苍白的脸庞,“你错了,我就是太聪明了。飞鹰已揭穿你要图谋赞普一位的用意,你怕唃厮啰发觉,如何会不杀我灭口呢?”

善无畏脸颊抽搐下,“你若投靠我,我怎会杀你?”

野利斩天笑笑,反问一句,“你信我会投靠你吗?”

这句话简单,但和当年元昊在天和殿询问野利旺荣如出一辙。野利斩天会投靠善无畏吗?善无畏会相信野利斩天真心归附吗?野利斩天是否信善无畏是真心收留他?

背叛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疯长,无法消弭。

善无畏嘴唇蠕动,双手结印,点头道是:“我……信!”他两个字分开而说,说到信时,声调陡然拉高,接着说道:“般若……”

飞鹰高起,鹰喙一闪,已击到了野利斩天的身前。

他真的如碧空飞鹰,说动就动,势道犀利。他早就在等,等善无畏配合,只要善无畏念出般若心经咒语,那就是他发动之时。

不服的人,杀了就好,何必那么多废话?

咒语才出,善无畏已凝尽了心力,别人看他念咒很是简单,却不知道他的咒语和元昊施放定鼎箭一样,都需要无上的信心、毅力和全神贯注。

如此施法,才有鬼神莫测,循隙而入的奇效。

他只要如当年束缚狄青一样,阻塞野利斩天的举动,凭飞鹰、毡虎二人,要杀野利斩天,并非难事。

那咒语似慢实快,转瞬已念到最后一字,善无畏双眸一睁,精光大盛,才要吐出“多”字……

“当当当”数声响,飞鹰的鹰喙和野利斩天的单刀已交砰多次,火光四射野利斩天似被咒语束缚,突然眉头一皱,动作慢了半拍。

飞鹰大喜,鹰喙突破刀光,长驱直入。

“砰”的一声响,毡虎出拳。一人飞起,口吐鲜血。

郭遵、狄青一直留意着下方的动静,见这些人为了许愿自相残杀,反倒不急于出手。可见到那人飞起的时候,就算是郭遵,都是眼中大奇。

飞起那人,竟是善无畏!

出拳那人,却是毡虎。

毡虎出手,在善无畏全力施为对付野利斩天,自身空虚时,一拳击在了善无畏的肋下。那“砰”的一声响中,夹杂着“噼啪”响动,毡虎那一拳,不知道击断了善无畏多少根肋骨。

藏边第一高手的拳头,果然名不虚传。

飞鹰斜睨过去,心头狂震,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毡虎身为藏边第一高手,痴痴呆呆,又是善无畏的手下,为何反出拳进攻善无畏?

心思大乱间,野利斩天爆喝声中,动作陡然快了数倍。飞鹰本是优势,转瞬落在下风。只听到“当”飞鹰的鹰喙已被击飞,上了半空。野利斩天一声断喝,单刀脱手刺入了飞鹰的腹部。

飞鹰一个倒翻,饶是剽悍,可再次落地的时候,也是站立不住。

“咚咚”两声响,善无畏、飞鹰先后摔落地上,神色痛楚。善无畏眼中还是难以置信,伸手指向毡虎,嗄声道:“你……为什么?”

他不惊野利斩天出手,只是从未想到过,毡虎会背叛他!

毡虎缓缓的收回了击出的一拳,那木讷的脸上,露出分嘲弄的笑容,“你不知道吗?”他太久没有说话,蓦一发声,如同推门时、门柱干锈发出的酸牙之声。

善无畏哑声道:“你是唃厮啰派来的?”毡虎背叛他,只有这个可能,但又很不可能。他是从虎穴中收养的毡虎,那时候毡虎虽年纪不小,但看其智商,不过和孩童般懵懂。

善无畏自此后,一直将毡虎收养身边多年。毡虎也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做事素来只听他一人指挥,就算唃厮啰都无法控制毡虎。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唃厮啰派来的?

毡虎轻轻的摇摇头,说道:“我不是唃厮啰派来监视你的,他应该还很信你。”见众人都是讶然不解的表情,毡虎终于挺直了腰板,挺起了胸膛,淡漠道:“我是阿难……”见众人神情各异,毡虎又补充了一句,“阿难王,兀卒手下的九王之一……阿难王。”

龙部九王,八部至强。龙王有迹,阿难无方!

毡虎就是阿难王。

善无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终于醒悟,“你是元昊派出的细作。原来许久前,元昊就派你接近我,想着吞并吐蕃了?”

毡虎轻轻的叹口气,回道:“不错。”他神色中,没有大胜后欣喜若狂,反倒有分雪落的寂寞。

“兀卒有志一统天下,不像你们这般追逐名利。其实他派我到吐蕃许久,不过是想攻克大宋,击败契丹后顺势就收复了吐蕃。不过……他死了……”

毡虎说到元昊死了几个字时,眼帘已湿润。

那苍老目连王听到元昊的死讯,身躯一震,已跪倒在地。谁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悲恸元昊之死。

九王虽死得死,叛的叛,但终究还是有人对元昊忠心耿耿。那个大志在胸的人,就算死了,也一样有颠倒众生的力量!

狄青人在高处,见到这种变化也是惊诧不已。陡然想起在青唐时,元昊很快地知道他要和吐蕃结盟,立即和大宋结盟破坏这段盟誓,这当然是毡虎在通传消息。而在承天寺内毡虎势如疯虎攻击他,要致他于死地,当然不是为了他破坏承天祭,而是想杀了他狄青,为夏国去除祸害。

这个阿难,恁地隐忍深沉?

“兀卒去了,我再在吐蕃也没什么意义。”毡虎寂寞道:“你们都要来香巴拉,我就和你们一块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他太久没有说话,说了几句后,渐渐流利起来,但言语中的落落之意更浓。

“无间……无间……”善无畏脑海中有灵光闪动,叫道:“元昊当初在大殿中喊出无间两个字,就是让你出手攻我?”一想到这里,善无畏毛骨悚然,背心已有冷汗。

那时候毡虎离他最近,不知为何却没有发动?

“你错了。兀卒不是让我们攻击,而是让我们收手。”毡虎轻声道,扭头望向了野利斩天道:“兀卒在你身边埋伏下了我,在耶律喜孙身边埋伏了罗?王,若没有郭遵的话,你们早在天和殿时就死了。兀卒本来不应该败。”

狄青一直盯着下方的惨烈厮杀,背叛忠诚,回忆起当初在天和殿的一幕,有些恍然。

那时野利斩天斩了迦叶王后,的确已到了耶律喜孙的身边,而毡虎就在善无畏的身边。这两人要是出手,元昊不见得会败。

可元昊为何要射出野利斩天那一箭?他又为何让毡虎、野利斩天住手?

善无畏痛苦地反驳道:“你到现在还要骗我?其实你们根本就想元昊死,是以并不出手。”

毡虎脸色不变,道:“我何必骗你?无间的意思你应该最清楚……”

善无畏眼中有了畏惧,他的确很清楚无间的用意,但他真的不清楚元昊为何最后喊出无间两字。

毡虎道:“无间本梵语,即为阿鼻,你们看这里是仙境,可在兀卒眼中,这里其实就是阿鼻地狱,坠此地狱,受苦永无间断。兀卒知道自己不行了,因为命令我们在这里将你们一网打尽。这种痛楚,岂不更是快意?”

耶律喜孙、善无畏心中均有痛苦之意。

元昊果然够毒,还有什么比功亏一篑、临近成功时反送了性命更让人失望?若元昊真的是这个念头,那他死后恶毒的诅咒无疑已被阿难王实现了。

善无畏心中还有不解,咬牙道:“我不信你说的。如果野利斩天对元昊是忠心的,那元昊为何要射野利斩天一箭呢?”

就是那一箭,让所有人认定野利斩天是叛徒,也让所有人觉得野利斩天也是走投无路。

野利斩天轻叹口气道:“并非射死人的箭才算是好箭。其实背叛兀卒的是没藏悟道和迦叶王,泄漏消息给兀卒的是我。兀卒射我那一箭,不过是想让你们相信我是叛徒,如非如此,我如何能活到现在?”

众人又是一怔,耶律喜孙本是痛苦的脸上,突然现出畏惧之意。他到如今,情形已不能再坏,又怕什么?

善无畏琢磨良久,才说道:“好,好,果然是好心机。”

郭遵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千万,喃喃道:“好一个元昊。”

狄青也终于想明白天和殿元昊那五箭的用意,元昊射杀了没藏悟道、野利遇乞,射伤了飞鹰、郭遵,唯独射空了对野利斩天的那箭。

那一箭射空,却埋伏下杀机,远比射中要有用。

很多人其实都不解,为何元昊五箭不选耶律喜孙和善无畏?因为这两个高手,才是除郭遵外,对他最有威胁的人。

可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元昊早就在耶律喜孙和善无畏身边布下了杀局。

只可惜元昊低估了郭遵和没藏悟道,这才导致败局。

但元昊虽败,还留下了无间一局,趁耶律喜孙、善无畏大意之下,终究将这几人一网打尽。实施他最后计划的就是阿难王和罗?王。

毡虎望着野利斩天,野利斩天也在望着毡虎。

最后在香巴拉站着的就是这二人。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偏偏两个人,都不是爱笑的人。

一个木讷,一个淡漠。

二人目光相对,却偏偏撞击出最激烈的光芒。或许只有这种人,才有资格战到最后,因为他们能忍到最后。

“我想不到是你。”野利斩天终于开口,口气中满是唏嘘。

“我也想不到是你。”毡虎回了句,语气中很是萧瑟。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野利斩天缓缓上前一步,赤手空拳,他的刀已刺入了飞鹰的小腹。他望着毡虎,想要将毡虎抱在怀中痛哭一场。龙部九王只剩下三人,只有这三人对元昊才是最忠诚之人,他们虽来晚了,但毕竟来了,他们就该并肩作战。

毡虎木然的脸上稍有变化,似有动情,他也回了一句,“我知道,你也会来!”他上前一步,双手伸出,就要握住野利斩天的手。

谁见到这种场景,都忍不住要为这二人的忠诚而感动,可狄青在上方看到,心中陡然有了分寒意。

他蓦地察觉,这二人之间,本无半分感情可言。

“嗤”的一响,香巴拉内陡然亮了下。

那亮光带着白玉的洁白、冷锋的寒、心机的冷,倏然从野利斩天腰间飞出,带分情人的缠绵飞到了毡虎的喉间。

从野利斩天飞腰间飞出的是把软刀,如腰带般的软刀。

软刀一展,就要割开毡虎的咽喉。

毡虎却是早已蓄力,陡然倒了下去,不退反进,膝盖只是一弹,错过刀锋,箭一般的射到了野利斩天的身前。

挥拳!

“砰”的一声响,野利斩天倒飞出去。

可一条手臂也飞上了天空,孤零零的独舞,洒落鲜血如歌。

这二人看似久别重逢,早就蓄意出手。

野利斩天落地时,手按肋下,本淡漠的脸上终于现出分痛楚之意。他第一刀没有伤及毡虎,已在意料之中,见毡虎冲到近前时,他立即变刀,一刀斩向毡虎的肩头。

那一招本是逼毡虎回防。

只要毡虎退却,野利斩天就有把握将毡虎斩于刀下。可毡虎不退,毡虎错开刀锋,让出左臂,右手痛击,一拳击在了野利斩天的肋下。

毡虎拼了左臂,重击了野利斩天一拳。

那一拳最少让野利斩天断了三根肋骨,可毡虎也少了条手臂,无论怎么算,毡虎都吃了亏!

毡虎断臂,根本不望空中的断臂,只是望着野利斩天。他仅剩下的手一动,撕下衣襟一条,在断臂上裹了几下,止住了鲜血狂喷。

谁都看出来,他还要战,可他因何而战?

野利斩天望着毡虎狂野的目光,痛得额头冷汗都下,咬牙道:“你终究不肯放过我。你的野心比我大,想独自拥有香巴拉。”

众人那一刻不知什么心情,谁都想不到竟是毡虎野心最大,他借给元昊报仇为名,其实想独吞香巴拉?

毡虎笑了,他本木讷,可一笑之下,脸上已有着千种表情,“你这么说,无非想让人觉得我背叛了兀卒,是想目连王不要帮我,对吧?”

野利斩天手握软刀,沉默无语。软刀颤颤,蛇一般的抖动,有如众人激荡的心弦。

“其实在进入香巴拉时,目连已知道兀卒去了。”毡虎平静道。

众人一惊,就见那跪在地上的目连王,已泪流满面。目连王知道元昊死了,为何还肯带这些人进来?

“因为我告诉他,我是阿难,带这些人进来,进来的人都要死。”毡虎少了木讷,多了平静,可平静中带着冰一样的冷。

善无畏、耶律喜孙、飞鹰看起来都奄奄一息,闻言均是脸色大变。

他们虽败,但还没有死。他们各个都有雄心壮志,当然不想死。

见野利斩天脸色也变了,毡虎笑道:“你想到了?其实香巴拉没有愿望,一个都没有。谁都不用许了,神是有,可不会再帮你们实现愿望了。”

狄青一震,脸上色变,几乎要冲下去质问,却被郭遵一把拉住。

上方虽有动静,可香巴拉内的人均是震撼毡虎说的消息,哪会注意到头顶的事情?

耶律喜孙神色更是痛楚,善无畏嘶声道:“你撒谎,我方才明明感应到有神向我询问唃厮啰去了哪里。”

“是呀,神只是问一下,你就信了?它自身难保的,它没有对你说吗?”毡虎还是平静道,见众人都是大惑不解,毡虎却不再解释,说道:“其实很简单,我知道凭借一己之力不能奈何你们。我让目连王在你们面前演出神还能满足你们愿望的戏份,于是你们就开始争,最后剩下的人,我来解决!”目光从耶律喜孙、善无畏的脸上掠过,见二人都是神情愤怒,毡虎一笑,目光最终投向了野利斩天,“你说我想要独占香巴拉,其实真正想独占香巴拉的是你,对不对?”

野利斩天的软刀还在抖,听到毡虎质问,咬牙不语。

“其实事到如今,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了。”毡虎长吸一口气,目光森冷,“你放心吧,目连的确太老了,他不能出手了。今日只是你我的事情。”

野利斩天冷哼一声,灰白的眼眸向目连王的方向翻了下,神色有分犹豫。毡虎说香巴拉根本没有愿望的话,已重创了他的信心。

若毡虎所言是真,那他到此根本没有意义,他再战下去有何意义?

但他已不能不战,不战只有死!

毡虎望着野利斩天,说道:“其实你早猜到我会出现,也想到我是阿难王,因此你才最后出手,你赌我肯定能杀善无畏,你赢了。”见野利斩天还是不语,毡虎苦涩的笑笑,“但我到现在才明白兀卒在天和殿让我收手的意思,他射了你一箭,因为你本来就是叛徒!他已不信你!你本是无间,对不对?”

野利斩天脸色微变,皱眉道:“你说什么?”

毡虎斜睨眼耶律喜孙,淡漠道:“你是契丹派出来的无间,早就潜伏在兀卒身边多年,对不对?”

一言既出,众人愕然。一连串的意外和打击已让众人心中戚戚,神经麻木,但毡虎的这句话,还是让众人一惊。

野利斩天舒了一口气,灰白的眼眸翻望着毡虎道:“你早知道了?”

“我才知道,可兀卒想必已有察觉,本来他安排你来杀耶律喜孙,我来杀善无畏。可他多半察觉到你有问题,他怕我势单力孤,不但不能给他报仇,反倒会被你们所杀,因此他才让我住手。他知道杀个善无畏已无法扭转大局了,因此他让我在香巴拉解决一切问题。”

“但你怎么会知道我有问题?”野利斩天问道。

“耶律喜孙临难的时候,就喝到无间。可那句话并没有效应。”毡虎漠漠道:“我那时就想到了他如兀卒一样,也对另外一个人发令。我算来算去,如今还站着的人,肯定就是他的内应,但那人显然不是我。”

让耶律喜孙求援的人如果不是毡虎,那肯定就是野利斩天。

这本来就是二减一等于一那么简单。

耶律喜孙听了毡虎的话,神色中没有欢喜,反倒有分惧意。

毡虎望了耶律喜孙一眼,淡淡道:“你为何会害怕呢?是不是因为你发现野利斩天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听话?他虽奉你命潜到兀卒的身边,他不忠于元昊,他也不忠于你,他只想着香巴拉。他眼睁睁的看着你受创根本不出手,他想让你死了算了。你已不敢说出他的身份,是不是知道他也背叛了你,你怕你埋下的这个细作反倒杀了你?”

狄青一直心绪如麻,听到这几句话,心头一震,想起当年往事……

当初他救了耶律喜孙,又在后桥寨的后山见到耶律喜孙,那时候耶律喜孙说他将野利斩天击到了山下。

如果毡虎说的是真的,那很显然,当初耶律喜孙去后桥寨,不是找野利斩天算账,而是去联系野利斩天。

原来耶律喜孙从那时候就开始对他狄青撒谎。

原来……许久以前,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已开始……

他远远望着香巴拉内的血腥杀戮和反叛,其实只感觉到厌恶和遥远。他不再想耶律喜孙,心中其实只想着毡虎说的一句话,“其实香巴拉没有愿望,一个都没有。谁都不用许了,神是有,可不会再帮你们实现愿望了。”

如果毡虎说的话是真的,那他如何来救羽裳?

别人为权势、为永生、为了太多太多,可他只为羽裳。

但毡虎可能是说谎,毕竟郭大哥求过香巴拉之神,恢复了武功。他因为对郭遵的信任,这才没有丧失信心。

恍惚中,狄青没有留意到香巴拉转瞬变化千万,只有一人的眼眸不望下方的动静,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那一眼,有如三生顾盼。

望着他的是飞雪。

无论香巴拉如何变化,可飞雪此刻的眼中,只有狄青。

狄青听野利斩天轻轻叹口气,“阿难,你实在太细心了,你也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聪明。这些年,我只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从来不知道你的底细。”那灰白的眼眸不带分光彩,冷冰冰的望着毡虎,野利斩天又道:“但你这么聪明的人,还是做了件错事,你这么一说,敌手就不止我一个。你未战已败。”

见毡虎沉默下来,野利斩天脸上突然泛起分神采,他已缺乏了信心,不想再斗,他胜面虽大,但这场仗有什么意义?因此他想说服毡虎放弃这无意义的一战,“飞鹰知道香巴拉的秘密,难道你不想……”

不等野利斩天说完,毡虎就冰冷的截断道:“我不想!我败了又如何?你们来这里是因为贪心,但我来这里,本来就是要死的。”

顿了下,毡虎一字字道:“害兀卒的人全部要死!你也不例外。”说罢双腿一曲一弹,已爆射向野利斩天。

玉门千山处,汉秦关月,只照尘沙路……

但天地浩瀚,除了尘沙飘渺,还有一种精神激荡天地……万古长存。

所有都明白毡虎拼命是为了什么,他为的是承诺!虽未许下,却为之舍却生死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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