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的声音不大,仿佛夜空中最柔和的风,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仅够他与身边的云韵清晰捕捉。
这份低语,一旁的众人只觉得一声蚊蝇一般的哼哼,却足以在云韵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那份一直以来保持的淡然自若,此刻如同晨雾般被阳光驱散,无影无踪。
云韵的反应剧烈而难以自抑,她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扣住了云奕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的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
她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就像是冬日里枝头最后一片即将坠落的叶子,在风中无助地摇曳。
如此明显的变化就在面前,纵使云奕不是修行者,也瞧得清清楚楚。
他立刻心有明悟,意识到身旁这位妇人云韵,必然是认识得自己,或者知道这个名字。
只是,没等他开口追问,石室激烈的摇晃着,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亦或是周围的墙壁,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崩碎。
四方甬道口的光膜突然消失,紧接着一股澎湃的灵气从东方那条甬道内喷涌而来,光膜就像是被它撞开的。
沐浴在如此浓郁的灵气中,云奕的每一个毛孔不由自主地张开来,贪婪的吞食着,内丹旋转,丹田和经脉开始变得充盈。
灵气纯净,没有「恶咒」的气息,这让云奕有些惊讶。
不过,这样的安逸的好事并没能持久,那个喷涌出灵气的漆黑甬道又出现了让云奕头皮发麻的东西——藤蔓触手。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叫,哪怕石室持续摇晃着站都站不稳,他们也顾不得,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往另一端跑去,只想尽可能的原来这恐怖的怪东西。
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云奕自然不会不管不顾。
他伸手挽住云韵的腰,脚尖轻点,整个人贴着地面疾驰而去。
动作连贯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云奕将云韵交给罗凌风的下一刻,长歌剑已然出鞘,竹木剑鞘也被他甩至一旁,毕竟要腾出手来挥舞锋利的白齿。
之前的经历使得云奕对这些触手的弱点很是清晰,这些看似无坚不摧、肆意蔓延的触手,并非不可战胜,它们有一个致命的软肋——那就是对灵气的极度依赖。
只有当周围环境充满了充裕的灵气时,这些触手才能得以自如地行动、延伸。
若是四条甬道口的光膜还在,云奕大可以施展「吞星纳月」,抽空石室内的灵气,,从而有效地遏制那些触手的活力与攻势,可现在这个方法行不通了。
这石室仿佛被凿开了一处永不枯竭的泉眼,灵气如同汩汩涌动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未知之处流淌而来,充盈了整个空间。
祸福相依!
一方面,云奕作为修行者,自然能够借此机会吸收更多的灵气,填补消耗,甚至增进修为。,
但另一方面,这也为那些触手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持,使它们变得更加难以斩杀。
当然那是针对长歌剑的!
只见云奕手起刀落,不只是一根,而是一片触手被他手中的白齿斩断,仅仅是划过,断面整齐,乃至没有一滴液体流出来。
如果不是担心被人盯上,不愿拿出来摆弄,白齿当真会让云奕搏杀敌人变得更加轻松。
如此一来,长歌剑反而变成了盾甲一般的角色,总是迎着触手而上,将其挡下之后,再由白齿“斩首”!
见识到云奕的大发神威,人群不免再次传来阵阵呼喊,这一次是惊讶,而非惊吓。
有了源源不断的灵气做补充,云奕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不再隐藏,尽全力挥霍着自己的力量。
奔跑,挥砍。
一道道寒芒在空中勾勒出一幅华丽的画卷。
云奕本以为自己会跟这些触手们一直纠缠下去,慢慢的,他终于发现了异样。
之前自己掠夺灵气后,斩断弱化的触手,那些落在地上的触手碎片,仍在蠕动着,朝着它周围的其他碎片延伸,是一种挣扎着半死不活的状态。
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触手碎片,就像是一块儿石头?一片树叶?终归都是些死物,一动不动的。
云奕自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了解,更谈不上好感,他沿途将这些东西用灵气推至一旁,远远的离开人群。
这些触手不像灵气,并不是连绵不绝杀不完的,随着云奕的步伐,触手越来越少,直至被云奕从甬道内用力拽出来最后一截,扑通一声砸在地上,这才算是平息了。
顺着甬道探头看去,云奕能够远远看见甬道的另一端微弱的亮光,在他的视野中就是一个碗大的白色圆斑。
在持续震动中,似乎又有了变化。
云奕面色凝重,他大概意识到这里正在经历变动,时间对应着安昌林这些神遗教教徒们所要进行的某种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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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不见底的洞穴周围,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摆放着九个人。
是的,用“摆放”这个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因为他们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倒在地上,手脚被束缚在背后,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这种扭曲的姿态,绝非正常人所能做到,显然,在他们失去意识之前,手脚就已经遭受了重创,被硬生生地折断。
这九个人跪着?坐着?反正是摆在洞穴旁,周围是一片死寂,只有他们微弱的呼吸声和偶尔因痛苦而发出的“啊啊啊”的声响,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
他们的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言语,因为他们的舌头,早已被无情地割去。
这种无声的哀嚎,比任何尖叫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它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所经历的恐怖与绝望。
洞穴的深处,似乎还回荡着某种诡异的声音,与这九人的悲惨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些声音,或许是风的呼啸,或许是岩石间水滴的落下,但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被折断的手脚遮住的,是他们背上的图案。
用鲜血涂抹着,勾勒出九个看似繁复,不明所以的纹路。
洞穴中央,是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焰,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如初春萌芽的青色,如深秋硕果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又泾渭分明。
在这九个人的身下,有一条细长的线,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而这些细线朝着中间汇聚,都落在了方形地洞穴中。
安昌林盘膝坐在不远处,双眼微微闭合,气息竟有些微弱。
夜叉鬼与阿卜杜拉站在他身旁,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阵中的变化。
是的,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看,前方就是摆布成的一座阵法。
正中间则是阵眼的位置,至于什么是阵眼,是那团青红色的火焰,还是火焰下深不见底的漆黑洞穴,两人就不知道了,或许除了安昌林,在场的没有第二个人清楚。
地宫内的其他教徒们,绝大多数都汇聚在此地,他们还在为接下来即将出现的“成仙之路”沾沾自喜,却不知之前服下的,仍是「恶咒」,不过是被处理过的,不提前得到消息根本看不出问题。
倒是还有些超过五骨境的修行者没有来这里,那是因为地宫还存在某些危险,就连安昌林也无法保证计划能够如愿进行,便让那些人守在各处,当然也要许以重诺。
“这就是开启成仙之路的阵法吗?”关山越站在关下月身旁,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一切,略显激动的问道。
关下月不是安昌林,并不知道之里面的门道和原理,不过那洞穴和青红色火焰传来的气息,让他的识海都感受到淡淡的压力,这种压力就算是在安昌林的身上都不曾感受过。
“安大人说,这是他得到的启示,也得到了教主的许可。”关下月沉声道,算是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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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的震动逐渐减弱,虽说偶尔还有些许余波,就强度而言,已经不是最困难的时候了,起码还能站稳身子,甚至是奔跑。
有了云奕刚才斩杀触手,保护他们的经历,加之云韵对云奕的态度更加恭敬,这伙人虽然什么都不说,却用行动表明了立场,那就是跟着云奕。
这样也好,倒是省了云奕多费口舌。
他目不作声的在前面带路,打算带着这些人,先往南走,找到初次遇见蒙无形的那个巨大营地,就能顺着路,找到出去的石室。
只不过这一次,没了甬道口的光膜做掩护,云奕无法在延续之前的路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他路途中可是听过的,五骨境以上的人听命行事,就是不知道这命令最后有没有将他们带走。
好在连续经过了多个石室,皆是空无一人的状态,而且从石室内的散落的东西看,之前必然是有人的,还有些吃食放在这里,竟是肉干之类。
这群人倒是识趣儿,看见东西没有贸然争抢,反而是将目光齐齐地朝着云奕投来。
云奕哪里有功夫坐下来填饱肚子,有如此充沛的灵气,他就算是十天半个月不进食,也饿不死。
“没下药,带上吧。”
他淡淡的说了句,便再次启程。
又往前走了两间石室,从甬道内探出头的瞬间,云奕突然瞧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有些瘦弱,也是吓了一跳,赶忙朝着另一个甬道逃去。
只是匆匆一瞥,云奕便看出那人不是修行者,他当机立断,整个人化作一缕青烟,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那个甬道。
让他更加吃惊的是,甬道内可不只有一人,因为甬道狭长的缘故,重叠在一起的人影根本无法确认人数。
云奕最开始看见的那人显然将这个消息带了回来,甬道内现在一片哄乱,似乎都在朝着甬道的尽头逃窜。
至于直面云奕的这些人,将那个瘦小的身影放过去后,竟主动迎着云奕往前。
仍是普通人。
黑夜中,云奕的一双眸子透亮着,这几人被他看了个精光。
甬道狭小,能够容纳两个成年人并排,却不能容纳两个人一起出手。
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六人已经倒在地上,或是捏着手臂,或是捂着肚子,呻吟着。
“是,是你?”正当云奕准备越过他们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某个人突然出声道。
“我见过你,你跟老伯克尔说过话!”
云奕身形一顿,回头过来默默的盯着说话的那个人,是个男子,身形有些魁梧,可惜毫无武学根基,最重要的是,云奕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就是之前,之前带着一个小孩的老头!你给过他干粮的!”黑暗中男人的视线本就不好,也只是隐约觉得云奕很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他,赶忙将消息补充。
有了更准确的提醒,云奕总算是想起来了,毕竟他在这里有交集的人并不多。
“把老伯克尔叫过来!”云奕平静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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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的去而复返,使得那些追着云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庆幸与喜悦,仿佛在说:“太好了,没跑!”
在人群的一角,云韵静静地站立着,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锁定在云奕那熟悉的身影上。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犹豫,她的嘴唇微微抿起,似乎有千言万语,始终无法开口道明。
云奕双手负于身后,注意力全部落在甬道口。
那些普通人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本身没有仇怨,倒也不至于见面就是打杀,但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要救他们于水火。
可若是之前那个老人,云奕还是愿意见见的,毕竟他觉得这个老人不太一般。
“咳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白发白须,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慢慢从甬道内走了出来,紧跟在身后的,是那个小孩,两人正是云奕见过的。
“没想到还能遇见仙家。”老人看见云奕,便咧开嘴笑着,看上去极为和善。
反观云奕,面沉如水,只是淡淡的问了句。
“此刻是什么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