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也倦了,慢慢悠悠地降落到海平面上,散发着橘红色的余霞,白色的泡沫裹挟海浪在天边起舞,潮涌的声音遥远抵达不了市中心的医院大楼。
宋离离遵循遗嘱为他上膏药。
鞭伤太严重,稍有不慎就会发炎灌脓,伤处必须得小心伺候着。
宋离离洁白削尖的手指沾了乳白冰凉的膏药,一点点极细致地沿着伤口翻卷的边缘涂抹,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加重,能听到他咬着牙忍住的痛呼。
她垂眸,忍住泪意,手指再度点上他的腰际,这一处有几道叠加的鞭痕,皮肉烂掉了,再深点,怕是要见骨。
这药膏咬人,涂上去定然是疼的。
她手指悬在翻卷皮肉上方,谢之寻这时也屏住呼吸,专心应付接下来的剧烈疼痛。
宋离离轻柔宛如蚕丝织就的薄纱似的声音飘扬过耳边。
“阿寻,上辈子的事,你能和我说说吗?”
她没有提及“我”,至今为止,哪怕她已经认可了前世今生的答案,却仍旧无法把自己带入到曾经的宋离离身上。
谢之寻咬紧了牙根,本打算扛过下一轮疼痛,听见这话,略微分了神。
她想知道的一定是她死后发生的事。
谢之寻漆黑幽深的瞳孔揉散些许苍凉,回想起了上一世众多的意难平。
……
lian酒店顶层,总统套房视野开阔,全景玻璃窗包罗着整座克里尼海港,一直延伸到遥远璀璨的晚霞海天。
宋雨晨提着杯浓咖啡望着远处海港出神,后背垫着软靠枕,免得让硬实的藤编椅背触碰到青紫的伤口。
看着二哥一整天冲着玻璃外发呆,宋沅城凑到他三哥身边叨咕叨:“川儿,你说咱们二哥都搁那儿坐了快一天了,他该不会被大哥踹傻了吧?”
宋川柏手指放在键盘上吧嗒吧嗒打着字,闻言朝宋雨晨那投去一眼,耸耸肩。
谁知道呢?
宋之鹤在酒店休闲区练完舞回来,丝绢毛巾擦抹着头上的汗珠子,一脸沉静地走进门。
书桌边的两兄弟看向他,“三哥,四哥。”宋之鹤乖巧叫了声,进门换拖鞋,而后搬了把小布凳坐到宋川柏身边。
“你说的东西我感受到了。”
宋川柏常年敲击键盘顿了下,轻“嗯”了声。
“嗯什么嗯啊,你俩别给我打哑谜,说什么呢?”宋沅城不满。
宋川柏撩他一眼,没有过多隐瞒,“关于宋妙妙的事。”
宋沅城一愣:“什么?”
关宋妙妙什么事?
宋之鹤道:“你没有感觉我们近来的情感波动很奇怪吗?”
宋沅城脸上闪过怪异,他低头思索,这么说起来,好像真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他大手抓挠着头发,发丝被抓得一窝糟,如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头绪。
宋川柏道:“你是不是觉得有哪里奇怪,但细想的时候又想不出所以然?”
宋沅城闻言不能再赞同地一拍手,眼圈瞪大:“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古里古怪。”
宋川柏进一步引导:“你现在对宋妙妙是什么感觉?”
“妙妙?”宋沅城不明所以,“她是我妹妹,我对她能是什么感觉?”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对她的感觉变淡了一些吗?”
宋沅城想也不想,下意识接道:“那怎么可能,妙妙永远是我最爱的——”
他舌头走得比声音还快,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牙齿一咬,劫住了话头。
随即那双丹凤眼瞪得更大了,有种骇然的情绪:“不是,三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宋川柏冷淡地白了他一眼,转首敲键盘:“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猜测什么?”宋沅城觉得他话里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但显然宋川柏并不愿同他分享,任由他怎么乱嚷捣乱都不理会。
宋沅城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坐回位置,看见宋之鹤也在旁边,连忙凑过去:“弟弟,你知道他猜的什么吗?”
宋之鹤:“知道。”
“说!”宋沅城兴奋。
宋之鹤优美的脖颈微微扬起,冲他露齿一笑:“不告诉你。”
宋沅城:“……”
敲!
被一兄一弟联合排挤,宋沅城伤心地跑去找他傻愣一天的二哥抱团取暖。
他一屁股坐到了宋雨晨小玻璃圆桌的对面,把藤编椅子都挤得吱了声。
宋雨晨看他一眼,眼里空洞无神,没有情绪。
这样子放在一向咋呼的他身上着实怪异,宋沅城被他哥唬了一跳,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顿时觉得天都变了。
今天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怪啊。
他好怕,嘤嘤嘤。
宋沅城郁闷了会儿,怀揣着受伤的心情打算去酒店底下一层的酒吧里找个外国美女聊聊骚,一开门就撞见了宋离离。
他见鬼似的往后蹬蹬蹬了几步,双手护住心脏,脱口而出:“你这是要把你哥吓死啊!”
说完,他摸了摸鼻子,侧过眼不敢去看她,总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怪怪的,他什么时候和宋离离这么熟了。
这个妹妹从来对他们几个哥哥都是很冷淡的,算不上厌烦,但因为妙妙的缘故,总是与他们隔一层什么。
宋离离往常都是表面上礼貌地问候一句就走,蜻蜓点水的交际,这会儿却是多看了他几眼。
宋沅城更怪了,心里纳罕,难道是我脸上有东西?
他调转脚步跑去洗手间照镜子,要是一会儿脸上脏东西被人看见,外国美女也不愿意同他撩骚了呢。
lian酒店顶层被包了下来,几人都在大客厅里各做各的,宋离离挑了东南角的桃红环形大沙发坐下,手里摆弄着手机,心绪不宁。
谢之寻说。
上辈子,宋离离死后,宋家其实也过得没那么好。
五个哥哥是背着父母将她赶出家门的,宋离离本就与亲生父母不亲近,她死后过了一个月才有人上门通知此事。
容嘉音从抑郁此闭门不出,宋知洲因为妻子的缘故无心工作,没多久就辞去了总裁职位,把公司全部交由宋雪亭打理。
再后来,谢之寻出手找到了宋离离被陷害的真相,将证据全部摊开在了宋家人面前。容嘉音当日便哭瞎双眼,没多久就故去了,宋知洲心念妻女,紧随而去。
宋家五兄弟追悔莫及,却也无能为力。
大哥因操劳过度早早去世,一生未娶。
二哥从东国歌手顶流跌落神坛,天赋不再。
三哥文采精华的笔再也写不出像样的文章。
四哥,五哥,各有各的不幸。
相同的是,都早早去世。
全家人似乎都没有落得个好下场,唯有宋妙妙,在宋家落寞后主动脱离了宋家,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嫁给了顶流路迷,后又唆使路迷竞争谢家家主之位,到最后,甚至不惜用身体来换取路迷的上位,被清醒的谢之寻一刀刺死。
终究,时光逆流倒转,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像是一个局,局中人的命运都为宋妙妙的一生幸运而献祭出了悲惨的代价。
最终让她光芒万丈,成为所有人眼里最耀眼的样子。
宋离离捏紧手机,眼眶微红。
这一世,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需要知道的是,宋妙妙到底是靠着什么影响人的心智和情感。
而这个,在她和谢之寻的讨论中,已经得出了初步的结果。
她需要在五个哥哥身上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宋离离动身,走到专心打字的宋川柏身边:“三哥,有时间吗?我有句话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