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整。
这对世界只是普通的五分钟。对乔安娜来说,她看到这些人死亡的距离,并非仅限于目力所及。
当她靠在街角黏腻湿滑的墙面上,闭上眼睛,眼里还是一片惨绿色的‘0’。
周围的所有声音在五分整的时候有一瞬间诡异的缄默。
之后——‘砰’!的一声巨响,几乎震破耳朵的声音和冲击,附近的建筑摇晃,人站在路面上都觉得天旋地转。
那些客人来不及惨叫,他们会被炸弹的高温瞬间气化,或许运气好的人能留下一团血肉来。乔安娜心跳的还是很快,她扶着墙,忍不住吐了。
‘嘭’的一声。站在她边上的兰恩先生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乔安娜停顿了一下,她从兰恩的口袋里找到了心脏病的药物。她一边给他按摩心脏,做心肺复苏,一边往他嘴里塞了三粒药,用他公文包里的水给他喂下去。
兰恩的头上死法从最初的‘爆炸身亡’,以眼花缭乱的姿势变换——心脏病突发——噎死——车祸——
乔安娜密切的观察他的状态,她顾不上自己呕吐的感觉,这种危险的状况在又五分钟之后,才停止下来。
乔安娜松了口气。她不顾形象的坐在人行道上。背后焦烟的味道已经起来了,即使是下雨天,依然呛得人无法呼吸。烟雾不但上升弥漫,伴随建筑废墟扬起的灰尘,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飞蛾,盘踞在灾难的上空。
乔安娜在看兰恩的时候,他的头上已经没有倒计时了。
——他终于活了下来。
乔安娜听到了警笛响起的声音,救护车辆,支援搜救的人。她勉强从地面上爬起来,帮着急救人员把兰恩先生从地上抬起来,送到救护车上。
“您是他的家人吗?”
“不···他是我的客户。”乔安娜坐在救护车上,爆炸的现场除了彻底死去的人和废墟之外,干净利落到可怕。她看着兰恩的体征逐渐平稳,边上医疗显示器上的绿色波动规律,让人欣喜。
“您能和我们一起去医院吗?我们需要您配合填写一些表格。”医护人员看到乔安娜难看的脸色,有些迟疑的问道:“你们是目睹了现长··还是,恰巧从里面走出来?”
“是。当时,我有急事要带我的客户离开,所以我们刚好躲过了爆炸。可是,兰恩先生似乎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他在听到爆炸声音的时候就···这算是心脏病发作吗?”
“我想是的。”医护人员用怜悯和惊叹的表情看着乔安娜。——这么幸运的幸存者,即使有多年救灾经验,也是很少见的。“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医护人员递给了乔安娜一张毛毯。他也没有等乔安娜说话,就不由分说的把毯子披在了乔安娜的身上。
乔安娜差点从长凳上跳起来,她一把挥开了毛毯。粗暴的打断了医护人员的善意:“我不需要这个!”
她靠在车子上喘着粗气,只是刚才那个动作就让她有些脱力。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开动起来,乔安娜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凝视着兰恩的盐水挂瓶,好像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到达医院,挂号登记,一直到兰恩在美国的妻子安排了他的一个下属过来照看他。乔安娜才终于抽出手来。
她从包里打开自己的手机,右上角的电量几乎被耗空。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将近一百多个电话,吓了一大跳。
大部分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乔安娜在白厅工作的父亲肯定已经着急死了。他的这份关心让乔安娜心里一暖。其他几个边角的电话里,乔安娜看到一条来自华生的。
乔安娜还没有来得及一一拨回去,电话就又打进来了。
她滑动屏幕接通。
电话那头听到一个欢欣雀跃的男声:“先生!电话终于打通了。”
紧接着是一句声音不小的抱怨:“谢天谢地!她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乔安娜···乔安娜···你还好吗?”
“我没事。很幸运的逃过一劫。”真到了父女对话的时候,乔安娜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她看着医院急救室镜子反射出的自己,眼眶含泪,狼狈不堪。
但示弱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停顿了很长一会儿,才继续说:“你不是在开会吗?”
“我的天啊!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认为我还要怎么才能静下心来开会!”
“那我总算有个好消息。兰恩先生和我一样没有事情,如果···”他对你很重要的话···
乔安娜的声音迅速被伯顿先生的给掩盖了过去。“你还要说什么兰恩,他怎么会有你重要!我的人生计划里根本没有失去你的这种假设!”
这句话让乔安娜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她不想让父亲听到,一边狼狈的用袖子擦拭,一边反过来安慰他:“都过去了。”
“你知道吗?那里后来又发生了一次延时爆炸,进去搜寻的人都死了!还好你没事···”
乔安娜的一腔热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又要冻结成冰。医院的消毒水味争先恐后的充斥她的鼻腔,顷刻之间似乎又变成了血腥的铁锈味道。她仿佛重新看到那些客人头顶清晰圆润的一个个‘0’。
她救下了兰恩,更多的人就死了。
“乔安娜?···你怎么了?”
乔安娜叹了口气,她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她的父亲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自己做的决定,也一定会自己承担。
过了好一会儿,乔安娜才叹了口气说:“我没事了。”
她再次挂断了电话。
医院外的夜晚漆黑一片,路灯微弱的灯光和依然在不断降落的雨水,潮湿的感觉让人非常难受,也搞砸了一切。
乔安娜一个人在雨里慢慢的走着,路过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偶有看她的,也很快收回了目光。
街面上有一家餐厅播放了一首好听的音乐,随着店门开合的时候,宣泄出了微弱的一点。乔安娜只能分辨出这是一首蓝调。当她看到这家餐厅招牌的时候,也就看的到了坐在店里的那个男人。
——一家甜品店,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乔安娜把手插在口袋里,她穿过了马路,推门进入了那家店铺。
“小姐,您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乔安娜低头看看自己,知道是她的这身衣服,看起来不是很像买东西的人。
她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转身走到店门外,在男人座位前玻璃上敲了敲。
麦克洛夫特看到乔安娜的时候,比她发现他要更早一点。她走在路上,很像是一只迷路的流浪猫。乔安娜很快就看到他了,然后气冲冲的朝着他走过来。
出生在乔安娜这样的家庭里,这点反应能力还是会有的。麦克洛夫特看着店外乔安娜,和他隔着一面玻璃,气冲冲的比了个不是太优雅的手势。
几分钟之后,乔安娜得到了一条干净的大毛巾。她坐进了麦克洛夫特的公车里,不太在意自己是否弄脏了他的车子,甚至有意识的想要弄脏它。
“你看起来状况不是太好···和客户的谈话不是太愉快?”
“我们和一场爆炸擦肩而过。不过你大概很意外我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吧!毕竟···是你把我送到那附近的。”
“那真是很糟糕了。”福尔摩斯并不因为这个质问而产生动摇。他很轻描淡写的解释:“但是你知道,有些机密我即使知道,也不能透露的,哪怕是对自己的亲人···事实上,我还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危险的?”
乔安娜看了他一眼。
她现在终于深深的发现,这个世界上三件最不能够相信的事情——汉尼拔作为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麦克洛夫特对机密的保护意识、还有大家都公认的···女人的话。
她身上的雨水顺着她的裤子,一直滴落在了布置奢华的真皮车座上,然后洇出一片连续的波点。“我今天看见莫里亚蒂教授了,他就坐在急救车里。”他还给了她一条毯子。
乔安娜一直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让麦克洛夫特从消遣的模式上转变过来。
对方没有提问,她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你说过,失去夏洛克会让你心碎···我的父亲失去我,他也会的。”
“所以?”麦克洛夫特挑眉,薄凉到可怕。
“你这么做是很不道德的。”在看到餐厅那些人头上倒计时的时候,乔安娜就知道,麦克洛夫特想要用她,或者是餐厅里的兰恩先生,来打击自己的父亲。
而这个认知,让她极端愤怒!
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麦克洛夫特换了一个坐姿,他笑着说:“全体制都知道你的父亲是道德真空的代名词。我想这也是我们的代名词。你本来就不该指望那么多。”
乔安娜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但她很快想到了反驳的对策,于是加倍的回击回去:“至少他没有一个关于‘大英政府’的尊称呢!”
“那确实···只是个玩笑而已。”麦克洛夫特对这种无意义的对话有些厌倦了,他突然问道:“之前你在说···莫里亚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