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欧根尼俱乐部里的某一间房间——会客室,允许谈话,常年备有冰块和美酒,这两样东西,能够满足大多数人倾诉的愿望。
房间的另外一个作用——是麦克罗夫特的办公地点。偏僻而安静,隶属于他无数个安全屋当中的一个。
他进门之后,接通内线,要求安保人员不要站在门口把守。按照经验,和夏洛克之间的谈话,音量总是很大的。第欧根尼不是个保守秘密的好地方。
“我要你对约翰的监控资料。他失踪了,但你还在正儿八经的吃你的下午茶!”夏洛克一手拍在了麦克罗夫特的桌子上,桌上的东西震动了一下,夏洛克的表情说不出的嫌恶,有点类似猫咪闻到到酸柠檬的味道。
麦克罗夫特是夏洛克的兄长,但同样也是他的宿敌。
夏洛克并不如同旁人一样认为,他们兄弟之间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他自己知道,他和麦克罗夫特的关系,不会因为他听不听话而有一点点的改善。
“约翰失踪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但监控视频里并没有你要的东西,约翰的监控等级并不高。”麦克罗夫特心平气和的安慰自己的弟弟,“对方寄给了你□□,应该还会有别的动作。你要冷静下来,夏洛克!”
麦克罗夫特的语气和措辞当中高高在上的部分牵动了夏洛克的某一根神经。夏洛克意识到麦克罗夫特并没有欺骗自己,还有他言语当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几乎是在夏洛克的神经边缘跳踢踏舞。
“权限不够?你有空监控乔安娜·希尔德的作息生活,那种权限才是最没有意义的!”但麦克罗夫特却没有在华生的身上提供足够的保障。“你让他面临那样的危险,但却不给他相应的保护!”夏洛克说出了麦克罗夫特印象当中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的控诉。他的弟弟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控诉,而不再是个别扭的高功能反社会!
“我很抱歉。”麦克罗夫特的语气稍软。他希望用冷处理帮助夏洛克冷静下来,哪怕这会造成兄弟之间的矛盾激化。
华生一度是他和夏洛克之间很好的调节剂。自从夏洛克搬到贝克街之后,有了华生的看护,麦克罗夫特着实安稳了一段时间。但现在他意识到,华生也是一剂依赖药物,失去他会让夏洛克濒临失控。
“给我贝克街周围的监控记录。我需要调查绑走他的汽车踪迹。”夏洛克迅速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推断出华生是被汽车绑走的并不难,棘手之处在于,匪徒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么老套的方法绑走一个人,而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我看过贝克街附近的监控报告了。那两个监控有短暂的坏损。那段视频没有被记录下来。”
“所以你什么帮助都无法提供给我?!”夏洛克大声的质问。这样的音量,哪怕房间的隔音效果再怎样突出,也无法阻止房间外面的人听到隐隐约约的争执声音。
“你要更耐心的等待,夏洛克。”
“哪怕对方可能是你的某一位同僚?”夏洛克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寻找麦克罗夫特了。他甚至担心麦克罗夫特,他会故意把什么线索藏起来。
“那也只有等待而已。夏洛克,如果不是华生卷进了这件事情当中,我一定会禁止你参与其中的。现在我同意你横冲直撞的调查,但你要记住,所有的事情都要建立在···”
“你从来不能‘许可’我做什么事情!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接受那些案件的?我自己的兴趣,你‘许可’我参加艾琳·艾德勒的事情?还是‘很抱歉’对莫里亚蒂泄露了我的消息!这都只是你作为一个阴谋家的幻想而已!”
夏洛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麦克罗夫特的这件办公室里,他座位背后的墙上挂着女王的画像。麦克罗夫特确实是个女王的忠实拥护者,当然这也只是这里传统的配置之一。办公室里无一处不透露这麦克罗夫特操纵的痕迹。
“圣诞节的时候一个人缩在沙发里喝红酒?什么人会想要和你这种人交往,除去利益之外,你的血管里还有多少注重家庭的成分!”
激烈的言语总是最能够产生破坏力的攻击,纵容夏洛克试探艾琳·艾德勒,差点让夏洛克一败涂地,是麦克罗夫特的失误之一。而把夏洛克的信息说给莫里亚蒂听,险些害死夏洛克,则是麦克罗夫特无法弥补的错漏。
如果夏洛克在中东多卧底几年,他的背后只有mi6的供给和支援,兄弟之间的交流更多,合作破获莫里亚蒂的残留势力。合力完成一件事情,是修复感情的绝佳方式。麦克罗夫特不需要夏洛克多么的爱戴他,他没有想过圣诞节的时候兄弟勾肩搭背的谈论各自的生活,只需要夏洛克没有心结的活着,一些无伤大雅的冲突,一些无关紧要的错误,都是可以容忍的。
这就够了。
但夏洛克的这些话明明白白的把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在了房间滞郁的空气当中。麦克罗夫特想要说什么,他抬起手来,却很快又放下了。
因为他想要回答的人已经离开了房间。
厚实复古的木门被‘砰’的一声大力关上。麦克罗夫特只看到夏洛克风衣衣摆浮动的短暂一瞬。夏洛克充满怒气的离开。而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想要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
麦克罗夫特倒酒的手有些颤抖。——夏洛克的话让他心碎。
最伤心的莫过于夏洛克看他的眼神,他把自己看成了什么?麦克罗夫特知道夏洛克未说尽的那些词语,但他自己也不敢把那些伤人的话诉诸于心间。
已经够了。对两个记忆宫殿的所有者来说,今天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将会永远的被安置在记忆当中的某个房间里,一生都不会忘记。
*
乔安娜在看的电视剧已经放到了尾声。周而复始的内容联合成了一个妥善而工整的圆。剧中所有的角色都有一个安稳的让人无心作序的结局。
但乔安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注意力正逐渐的从电视剧里偏移出去。
见鬼!她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找了一个演员和麦克罗夫特有微妙相似的电视剧来看!
自从拥有这样一种特殊的能力之后,乔安娜见过太多人的死亡,从马路上擦肩而过的老太太,到翻车巴士上无一幸存的乘客。因此她拒绝离开伦敦,死亡将是她一生如影随形的朋友,她不需要到更广阔的地方去感受这位朋友的力量了。
挂钟准确的分割早已既定的时间。通常的流程是这样的,如果你在等待一个朋友的话,你会在心里默默做一个倒计时。就如同乔安娜现在在做的一样,她知道麦克罗夫特今天是最后一次看到伦敦的夕阳了。
当然,如果他一直待在室内的话,可能连夕阳都无缘得见。
对一个人的死亡如此心烦意乱,并不是乔安娜的固有风格。
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那种飘忽不定的心态,最后索性到房间里找到纸和笔,写下了救麦克罗夫特,或者不救他的种种理由。
不救的理由有很多——麦克罗夫特和父亲虽然短暂的达成了一致,但他们都在寻找另一方的破绽,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争端了。麦克罗夫特是一个非常不确定的因素,他的存活可能连带改变父亲的三个月倒计时,而究竟会往什么方向发展,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乔安娜一口气写了两条,她想了想,又加上了自己和麦克罗夫特的积年恩怨:他把自己送到了即将爆炸的饭店里。他让自己险些死在跟踪者的手里。他毁掉了自己积累多年的势力。他试图对她进行操控。
拯救的理由则相对缺少说服力——乔安娜之前认为福尔摩斯被刺杀会有一种提示性的作用,但就现在而言,这种作用并非不可替代的,过去半个月,三位高级官员死亡,仔细调查的话,同样能够提早防备。
纸上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所有写出来的利弊几乎早就在乔安娜的脑海里盘橫了许久,这些杂乱的念头在纸张上得到的了极好的宣泄和整理。
现在,乔安娜看着白纸黑字。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做出一个决定。
——几乎不需要有什么犹豫,数据是不会骗人的。乔安娜把纸张揉成一团。她有些心烦意乱,手上的动作不太有章法。纤薄的纸张割破了她的食指,一点点红色从为不可查的伤口上洇出。乔安娜用拇指推了推,自暴自弃的把废纸扔进了废纸篓里。
*
麦克罗夫特喝掉了他到给自己的威士忌。适当年份的酒液在心情不佳的情况下,就很难起到什么抚慰的作用。
而当烈酒流过喉头的短暂瞬间过去之后。重归现实的麦克罗夫特盯着托盘里被洒出来的酒——这个明显的细节恰恰说明了他刚才内心是如何的震动。
如果夏洛克更理智一些的话,他就会意识到,麦克罗夫特通常不会在周日呆在第欧根尼俱乐部。这不符合麦克罗夫特的传统,又或许夏洛克会认为麦克罗夫特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
事实并非如此。
麦克罗夫特放好酒具。夏洛克的错漏和他的言语说明了他此时的心情是如何的起伏。但麦克罗夫特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他确信,有证据表明,幕后的操纵者是第欧根尼俱乐部里的常客,但具体指向谁还没有定论。
麦克罗夫特也需要观察,某个老家伙藏的实在是太深了。
和夏洛克的谈话加上后续的平复,时间一共过去了三十分钟。
麦克罗夫特整理了一下衣领,他还要回到俱乐部里去,对方在夏洛克出现之后,或许会有一些细微的破绽。
麦克罗夫特站起来,打开了房间的门,门上传来的推力,让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比往常迟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有人同时从外面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