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摇晃颠簸。
乐舞楼的伶人们舞女们看着车队顶头的那顶华贵马车,心里忿忿不平。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白黎公子,凭一首什么笛子吹奏的破曲子抢了曾经乐舞楼第一公子的称号,还耀武扬威的坐在最好的马车上,乐舞楼楼主还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他呀,喝茶要喝霄妆,吃饭要停下马车,饭要三菜一汤,要知道乐舞楼三年来没什么生意,人都要饿死了,能得个馒头都不错了,他还诸多讲究。别人停在客栈要练功,他就关着门睡觉,要么拿着本书翻翻看看。他们这些人终日不得见这位公子是何模样,也不知他芳龄多少,更没听他吹过曲子。
乐舞楼奉命去天粱参加贺春大典的晚宴,为皇帝和各国主献艺。乐舞楼看着这位白黎公子也是心惊胆战,从未听他练习过什么曲目,就连他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要是他……
哎,真怕天下第一的乐舞楼会被这个什么白黎砸了招牌。此番听见自己手底下众人叽叽喳喳,乐舞楼楼主心里更不得意,于是把目光投向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正在抚琴的公子身上。
楼主走过去冲他尴尬的笑了笑,“我说慕宁公子啊,您可否去跟楼上那位套套近乎?查查他的底子啊?呵呵,要是你成功了,等此番回去后,本楼主还是让你坐上乐舞楼第一公子的位置上可好?”
青年还未说话,一旁的舞女们就闹起来了,“哟哟哟~这个白黎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您就把我们慕宁公子从位子上拉下来,商量都没商量过一次的,这下有事了,您又来给慕宁公子画饼来了啊!”
“就是!那个白黎说不准就是个想出出风头的草包,万一这次在皇帝面前演砸了,这天下第一楼的招牌没了事小,把我们这一根绳上的蚂蚱都丢进油锅炸了……”
楼主听得冷汗直冒,“那能怎么办?大雪三年,乐舞楼无戏可演,我们楼大,开支也大,你们上个月每人能得十两银子的月银,也都是这位,”楼主往往白黎住的后院儿,用大拇指,指了指,“给你们呢!”
这下这些人闭嘴了,都低头沉思。
而他们在吵闹的时候,慕宁却发现客栈屋顶屋脊上,有一背对他们而坐的白衣少年,正仰着头大口喝着名酒——醉春枝。
他似乎察觉到慕宁的目光,微微偏头向他遥遥一眼,慕宁心若擂鼓,“好,这位白黎公子,我去会会。”
听见曾经眼高于顶,众人高不可攀的慕宁放下身段答应了,众人惊诧,但无可奈何。
屋顶的白衣少年足尖一点屋脊,轻飘飘的回了房间,他身后飘着的衣袖还有裙摆消失好一会儿后,慕宁才缓过神来。
众人见他这副失落的样子,还以为是他失意后的惆怅,他们还想安慰他一番,结果人家压根儿不以为意。
夕阳西下,客栈做好了吃食,楼主把给白黎的吃的交到慕宁手上,慕宁拿着转身便去了偏僻清静的后院儿二楼。
他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出来的是白黎手下的岳崖。岳崖见来送饭的居然是气度不凡儒雅翩翩的慕宁,有些诧异,转头看向沐浴过后还在梳发的自家公子。
慕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中午见到的白衣少年,他指若削葱,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隐隐可见,手指翻飞间就成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额前鬓边的碎发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扫在他的脸上,夕阳西下的余晖正好落在他头顶上,照得他的白衣也是暖橘色的。
他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理理衣裳,一垂眸,一伸懒腰,扶着脖子轻轻摇头,下巴与脖子喉结之间的线条,还有细微的小动作间皆是万种风情。说他动作做作妖娆,他的动作也不过是寻常人都会做的。说他娘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他眉宇间的男子俊雅英气更是贵气逼人。
他站起来,看见门口的慕宁,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不好意思,我的这位下属没有我的命令不轻易放人进来。在下一介伶人,还怎敢让慕大人亲自送饭,慕大人请进。”
岳崖听后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慕宁看向白黎的眼神中,除了见面时的被惊艳,还增加了几抹惊喜与赏识,也多了一些防备之心。
白黎请慕宁进入房间后,问了一句,“慕大人可吃饭了?”
“还没。”慕宁看着他,“毕竟我以为白黎公子不会给我开门,更不会放我进来。”
白黎很自然的把那碗扎实的饭菜分成两份,筷子也给了慕宁那边,自己手掌一翻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双筷子,“慕大人过来是有事跟我说吧?边吃边聊。”
白黎没想到,多年后第一个陪自己吃饭的人是慕宁。
“白黎公子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为什么这么问。”白黎吃了一口豆腐,鲜嫩美味。
“天下认识我的人太少了,知道我出丑的人却太多。”
“出丑,什么出丑?”
“白黎公子既然认得我,难道不知……”
白黎笑了笑,“我只是一个伶人,一身污秽自身难保的人,慕大人好歹也曾经光辉过,不管发生什么落到如此境地,都不必去想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说不定这次献艺,慕大人能做想做之事。”
慕宁看着他,顿时觉得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和他对坐时无比舒心。两人用过饭后,白黎给他吹了一首笛曲,慕宁痴痴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有过什么经历,才能吹奏出山河破碎的凄凉。
“这下慕大人可以去跟楼主汇报情况了。”
慕宁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听他说话,行为举止,都不像是小倌楼里出身的伶人。不知他有什么往事,才能造就如此心境,这点让慕宁都自愧不如。
他下楼后,乐舞楼楼主和一帮戏子伶人连忙围住慕宁,慕宁看着他们,冷冷说道,“不必惊慌,这次有白黎公子在陛下跟前献艺,我们乐舞楼一定可以东山再起。以后你们不许说他半分不好,更不许背后嚼他舌根,要是被我听见……”
后半句话让众人不寒而栗,纷纷散去。
岳崖在外值守,见慕宁走后,又推门进去。他站在白黎面前,似乎有话要说,白黎也看出来了,“慕大人曾经好歹也是巫溪国的大将军,父亲是尚书,又是出自书香门第,还是天纵奇才。因为冲撞巫溪新上位的国主岑伯容,被贬到风尘地来当公子哥儿,呵~先前我可听说巫溪国主岑伯容对他可不一般,又怎么舍得他当伶人?而这个时候,又恰巧是天粱皇帝的贺春大典,你说,这是巧合?”
岳崖似懂非懂,“那公子跟他说话还…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岂不是也会被他怀疑身份与动机?”
“放心吧,他就算查到我是谁了又怎样?我的痕迹,就跟被日光蒸发的污水一般,成王败寇,谁会提起。”白黎淡淡说,“慕宁这种人聪明,给他讲得多了,他才会露出杀机还会觉得你蠢得无可救药。跟他聊得模棱两可,让他捉摸不透,他反而还会高看我一眼,不至于在他眼里落得一个急功近利之名。”
此后的路途,慕宁经常去他的马车里。白黎沉默寡言,很少主动说话,连个笑容也不常有。回答问题时也是只言片语,经常看着马车外的风光蹙起两条俊秀的眉头。
乐舞楼楼主以前每日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白黎一个,这下倒好,还得鞍前马后的伺候白黎和慕宁两位大爷。
“整日在马车里闷着也不好,白黎跟我出去走走?刚好到了中午,我们去晒晒太阳,桃花儿梨花儿一齐开了,一路上都是,欣赏欣赏美景也好。”慕宁看着白黎说。
白黎慢慢转过头,眼尾红红的,看着令人动容,慕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烫。你这是怎么了,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白黎摇摇头,带上幕笠后跟他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