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柳冬如心情是忐忑的。
他怀里抱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檀木盒子,盒子里面自然是一朵九重血樱了。
李生把柳冬如客客气气的带到绿蜡阁门边,他就不跟着上去了,但跟柳冬如嘱咐了两句,“楼上那位,是我们陛下身边的红人儿,白黎白大人,是位不好惹的人物。所以麻烦柳丞相自己上去,奴才先告退了。”
白——黎。柳冬如的脑海里,回想起贺春大典上那个为皇帝挡剑的伶人,听说后来他在天梁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盛宠不断,比后宫妃子还甚。不过他手段毒辣,整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又仗着皇帝对他十分纵容,连灵瑶凤宫都给了他住……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长得太像毓曌还未登基的国主百里凤华了。
柳冬如宁愿相信自己看错了,宁愿相信他们是两个人。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阁楼,掀开挡住日光、用浣溪纱做的帷帐。一层一层,只听得见棋子落下的声音——干净利落,落子无悔。
有,他的风骨和骄傲。
白黎怀里的猫儿伸了伸腿儿,他一身墨绿金线绣竹枝的衣裳,里面穿着素白的直裾,腰间系着满江红的宫绦。今日因为要见孤辰的丞相柳冬如,特意梳了半束发,戴了一只玉冠,同样别着一支用白玉做的、雕琢的鹤簪。
柳冬如站在他身后,心想着:两国开战不斩来使,我今日送的即便是假的九……
“柳丞相,过来坐,棋局刚刚开始,您也来看看。”白黎打断了柳冬如的心语。
柳冬如听见他的声音,温润如水,人也一样,但是不能够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白大人邀请,不胜荣幸。”
柳冬如客套一句过后坐下,放下装着假九重血樱的盒子,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执起黑子。
白黎瞥了一眼他带来的盒子,嘴角扬起笑意,认真和他在棋盘博弈。柳冬如以前就领略过他的棋,又快又稳健,如今也是一样,柳冬如有些出汗。
所以,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柳冬如恍恍惚惚的,好像对面坐着的,就是百里……
白黎这时却问起话来了,“柳丞相,您的盒子里是九重血樱?”
“是。”柳冬如紧张了。
百里凤华是九重血樱的主人,面前的白黎和百里凤华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很难不让人揣测这就是同一个人。可是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当初他身死道消连遗体都没留下。
如果他是百里凤华的话,今日必死无疑。
白黎看出柳冬如执棋子之手颤抖了一下,落子犹豫停顿,但还是坚定的回答了,“是!盒子里是九重血樱。我孤辰如今只想好好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愿开战,也不愿牵扯进九国纷争中去。所以亲手奉上宝物。”
白黎点点头,冲柳冬如开怀一笑,那笑容仿佛冰冻的湖面被暖阳照耀时的破冰般干净纯粹,让柳冬如不明所以。
白黎打开盒子,看着里面被注入一丝丝不同于九重血樱的灵气的假花,他两根指尖捏住花枝,破了灵气,“花不错,我喜欢。”白黎把花簪在耳边。
柳冬如一看就知道这是被白黎认出来真假了,他强装镇定,“白大人,你知不知道毓曌的藏雅国主?”
白黎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是一笑,快速扫了一眼棋局后,淡然开口,“柳丞相,你这颗子下得不好,不如多年前我们在马车上下的好了。”
柳冬如闻言,身子怔愣住,白黎却冲他眨眨眼睛,有些调皮,“柳丞相,我帮你。”说着,白黎将他的黑子从棋盘上拿起来,重新放了一个位置。
柳冬如再看棋局,黑子又有活路了。
白黎鬓边的花上停了一只蝴蝶,白黎像是被神眷顾一般,小心翼翼起来。柳冬如明白了他的意思,冲白黎行了一个只有见到他国国主才行的跪拜礼,“凤华殿下之恩,孤辰难忘。”
白黎的蝴蝶飞走了,他站在栏杆边有些失望,他转身,扶起柳冬如,“我是伶人白黎,是天粱的奸臣白黎,是祸乱天粱朝纲第一人。柳丞相……”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到绿蜡阁旁边的芭蕉树丛中有灵气造成的响动,这种响动刚刚又从芭蕉树从跃上阁顶。
柳冬如还没反应过来,白黎身后别着的白玉横笛化成刹樱剑,他一把拉过柳冬如就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阁顶上的人似乎很暴躁,当白黎把剑架在柳冬如脖子上时就从阁顶一跃而下。来人召出佩剑觊鸢,一看柳冬如脖子上的佩剑后,呆在了原地。
“你怎么跟来了?!”柳冬如惊呼的同时,还有点害怕。
柳冬如不是害怕偷偷跟着来的人,他是怕偷偷跟着来的人看到白黎。
其实从知道柳冬如要用假的九重血樱来骗天粱时,赫连晏川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其实一直暗中跟着。
刚刚他一直猫在芭蕉树丛里,看见这二人居然谈笑风生起来,况且柳冬如对面之人他一直看不见容貌,但是他周身纯正的灵气只有那人身上才有,赫连晏川有些好奇,所以动了动,没想到这样小的动作都被发现了。
白黎看这情景是柳冬如的熟人,连忙收了剑转身,“柳丞相也太粗心大意,尾巴没有甩掉呢。”
岳崖以为要打架了,从阁楼下急冲冲的上来,白黎咳嗽几声,岳崖连忙去扶住他。
白黎突然心脏绞痛,算算时间,刚好是第十五天——是万虫毒发作的日子到了。
此时此刻,一直算着日子的淳于忽烈也连忙往绿蜡阁这边来。
赫连晏川看着白黎,柳冬如看着赫连晏川,淳于忽烈看着白黎,白黎只想快点离开。
“柳丞相,你的九重血樱我收下了,我会向皇帝说的,您自便就好。”白黎说完,就要下楼。
赫连晏川在他身后,像是积攒了巨大的力量,喊出曾经对他的称呼,“仙子哥哥!”
白黎心内绞痛时有时无,听见他的喊声依旧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赫连晏川不可置信看着他,快步追上去双手大力的抓住他的肩膀,满眼的心疼,“仙子哥哥,你又瘦了……怎么瘦这么多,仙子哥哥,你不要不记得我啊,我是赫连晏川啊!”
柳冬如过去想把赫连晏川拉开,可是赫连晏川又岂是柳冬如能拉得动的,他一摆手,柳冬如差点站不稳,“国主,这不是凤华殿下!他是天粱的……”
“你住嘴!”赫连晏川冲柳冬如大吼,然后他的手抚摸上白黎的脸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当初你被天道惩罚,我把我全身所有的精元都给你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闻言的白黎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怪不得自己历经不知多久的折磨过后,还能活着躺在毓曌太胥山上的神观前。
白黎眼眸闪烁,心中绞痛比之前要更甚一些,他抓住岳崖的手腕,赫连晏川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动作,连忙把人抢过来拥抱在自己怀里,“仙子哥哥,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白黎推开他,赫连晏川自己往后退两步,害怕吓到他,让他更难受,赫连晏川也还以为白黎没有认出自己来,于是他拿出一张半脸面具。
“仙子哥哥,以前我去毓曌见你,就戴着这张面具。当时我脸上有一大块胎记,青紫色的,我害怕你嫌弃我丑,所以我就一直戴着面具。”赫连晏川傻乎乎的,把面具又戴上,还摇了摇头,“你看,是我啊!赫连晏川啊!你忘记我了吗?”
白黎看见他眼睛里亮闪闪的星星,他知道赫连晏川还是赫连晏川,可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王子了。
“对,我忘记了。前尘旧事,忘记完全了,孤辰国主……”白黎两片嘴唇轻飘飘的上下开合,说出的话却跟刀子一般。
“你又骗我!仙子哥哥,你又骗我!”赫连晏川把面具摔在地上,“你骗人时,老是喜欢垂着眼眸!你就是还记得我的!”
岳崖震惊了,心想着“不会吧,我家公子骗狗皇帝和其他人时脸不红心不跳,活的都能骗人说是死的,怎么会垂眼眸呢?”
白黎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在最好骗的傻子面前,反而不会撒谎了。
白黎心痛不止,一口血要吐出时,他强忍了下来,往自己肚子里咽下,可开口说话时牙齿上的一点点的红色还是出卖了他。
赫连晏川一眼就察觉到他不对劲儿,还要伸手拉他。
这时淳于忽烈跑了上来拦住赫连晏川,这二人对上,气氛剑拔弩张,白黎终于忍不住,一口黑血吐出。
“白黎!”淳于忽烈知道万虫毒的威力,见他深受折磨于心不忍,“我去找我妹妹,她带着万虫毒的解药!”
赫连晏川一听这话,明白仙子哥哥不舒服是他弄的啊!当时他火冒三丈,一把将白黎抢到自己这边,然后打横抱在怀里,站稳后抬起一只脚就往淳于忽烈心窝子那儿踹过去,幸好柳冬如眼疾手快拉了淳于忽烈一把,才免了这记窝心脚。
“你又是谁,敢搂抱天粱的臣子!”淳于忽烈气死了。
赫连晏川昂首挺胸,“孤辰国主赫连晏川,怎么,你很不服啊!”他一边说,觊鸢就飞了出来,发出阵阵剑鸣。
淳于忽烈也算是人高体壮的,可在赫连晏川面前,也是瘦弱了一点。不过淳于忽烈也不怕,看见觊鸢后,心里也还是想着要把白黎抢回来,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万虫毒只有我琛烈才有解药,你就算把白黎带走了,也会把他疼死过去!”淳于忽烈看着白黎的脸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疼,焦急万分,不得不服软。
赫连晏川一笑,他的起居郎威五就从芭蕉树丛里一个闪身跑进阁楼,噔噔噔的上楼来了。威五解开自己衣领,只见他衣服里层全部挂着药瓶子。
赫连晏川一看这群人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不屑一顾的对威五说:“万虫毒的解药,给我拿一颗。”
威五把衣领合上,“不行呢亲~万虫毒的解药只有四颗了,珍贵着呢!”
赫连晏川怒目圆睁,白黎在他怀里都疼得动弹不得了,还在乎这么一颗两颗药吗!
威五看见自家国主一瞪眼珠子就怕,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裤裆里一顿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