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对辰王屈膝福身,他用手虚扶永宁一把:“这里不是离都皇宫,也不是帝丘宫城。我曾与你说过,我常年在外征战,不在意这些虚礼。如今你我都无束缚,也无外人在场,无需多礼。”
“母妃说过,我……”
“我知你自幼被教导礼数仪态,定是改不回来。不过没关系,在我面前,你可以放松些。”辰王看她怔怔的看着自己,又道:“毕竟我是个习武的粗人,那些规矩,我也不在意。”
他也出身皇室,十三岁之前也定有人教导礼数规矩。他在朝贡宴上的行礼也是处处得体,如今在永宁面前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她能放松些。
辰王看她一直怔怔的看着自己,过了小会儿,脸色突然开始泛红,低头轻声应一句:“好。”
她低头脸红,辰王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天下未定,我还是不耽误人家了,万一那日战死沙场,会耽误人家的。
阿三那日的话又萦绕在耳边,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看永宁羞涩低头,觉得心里堵堵的难受。
“我……我先去休息了。”
辰王微微颔首,看着她上楼。
阿三凑在他身边,“王爷,今年二十一了吧?”
“嗯。”
阿三笑着盯着辰王看,他被阿三看的莫名,也走到驿站中不再理睬。
阿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一个皇室宗族,说自己不看重规矩礼仪,还说笑来逗公主开心。
这他一介粗人都看出来了,阿三向来不信有男子生来就有君子风度,能对所有女子都这么好。
男人,向来只对自己心仪之人关心有加的同时又不逾矩不唐突。
正嗤笑时,看见福禄买了许多东西推着出来,他叫住他,“福禄,这是要做什么?”
福禄嘿嘿一笑,“小将军,公主吩咐让奴才去买些吃食给将士们送去,正要去给牛绑上车呢。”
阿三看了一眼那推车上的饼子,还有一些肉食,想着这宁国公主还真是有钱,出手大方的很。
“你不会武功,这四下无人家住户,你不怕有亡命之徒,只要钱财不留性命?”
福禄瑟缩了一下,有些害怕。
阿三奸计得逞,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怕莫怕,我跟你一起去。”
福禄立马笑了起来,“多谢哥哥。”
阿三看福禄熟练的将牛绑好车,自己一屁股撅上去驾车,让福禄坐后面看着吃食不让掉下去。
可一个皇室娇娇女,怎么会想起来给将士们送吃食呢。
越想越觉得不对,问福禄,“小福禄,你们公主为何会给你银钱让你去买吃食给将士们呢?”
“奴才不知,但是公主良善,手中宽裕时也会多分我们些好处,公主应当是觉得将士们辛苦,怕将士们饿着吧。”
“哦~”阿三了然,“其实公主不必破费的,那群崽子们本事大得很,下河摸鱼,上树掏鸟,林中捕猎样样通。在外安营扎寨根本就饿不着。”
福禄也有些饿,拿了个饼子咬一口,笑着回答:“公主途中还得靠诸位哥哥们护着,多给些好处总不会错的。”
阿三闻言笑了,“你倒是机灵嘴甜。”
福禄想到什么,又问:“阿三哥哥,四处人烟稀少,公主会不会有危险啊?”
阿三仿佛听到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说小福禄呀,战场上擒贼先擒王,打仗先杀将你可听过?王爷在战场上乃万军之首,八年行军,有王爷在,公主绝不会出事。况且王爷留在驿站的那几个兄弟的武功在王军中数一数二。打过仗的人对付区区亡命之徒,谁胜谁负一目了然。何须担心?”
福禄还是有些不放心,亡命之徒无非是贪财,可若是宁远侯父女作妖呢。
“但……倘若是有权势滔天的人派了些武功高强的死士呢?”
阿三不屑的挑挑眉,“怕什么,若真有,对王爷和那几个小崽子来说,不过是多点儿时间来活动筋骨罢了。”
他回头正好看见福禄满脸崇敬,笑着问了问他:“你想习武吗?哥哥有空教你。”
福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阿三哥哥没在说笑?”
“我同你说笑做什么,我瞧你嘴甜,对着我又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喊。又是个忠义之人,教你些拳脚功夫,特殊时也能护着公主些。”
福禄笑眯眯的:“那就先多谢阿三哥哥了!”
阿三看起来憨头憨脑的,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面善的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动作利落。
阿三知自己性格与面相的反差,看了眼正乖乖吃饼子的福禄,心中在猜测福禄是否也与自己一样。
等到了林中看见那群将士正在一堆一堆的架着火烤东西,见了阿三过来,立马齐刷刷的亲身拱手:“参见副将!”
福禄吓了一跳,瞟了眼阿三。
他原以为阿三只是辰王手下的得力小将士,万没想到竟是军中副将。
“宁国公主念你们有功,让身边的人买了些吃食送来。还有些肉,兄弟们分了吃了吧。”
他们互相看了看,见福禄圆圆胖胖,看起来很老实的模样,也都不客气,当即就有人拱手:“臣下等多谢宁国公主恩情,臣下便不客气了。”
福禄连忙上前为他分发饼子和肉,许多人见有人带头,也不再顾忌,具上前去拿属于自己的那份。
阿三随手拿了个他们烤好的兔子肉递给福禄:“尝尝。”
福禄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谢谢阿三哥哥!”
“我说过的,这群崽子们最不缺吃的,可瞧见了?”
福禄吃了口兔子肉,笑笑不说话。
阿三看福禄吃东西脸蛋一鼓一鼓的有些可爱,负手看着他吃东西,也不说话。
永宁用过吃食,走到驿站走廊上,想去马车上拿汤婆子,又恰巧碰见辰王在门口。
少年身形如松,背影挺拔,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雪,不知在想什么。
永宁微微屈膝行礼:“王爷。”
辰王回过神,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发现她没披大氅,“你要去哪儿?外面下了小雪,天冷。”
“我汤婆子忘在马车上了,青莲她们走了一路,刚休息,我不想麻烦她们。”
辰王看了眼她交叠在腹前细嫩的手指,“我去给你拿,你去添件大氅吧。”
永宁福身:“多谢王爷。”
他将汤婆子拿来,又添了些热水放在她手中,永宁也添了大氅,二人就在屋檐下并肩看雪落下。
“等到了帝丘,就不冷了。”
永宁轻轻点头,眼神略微黯淡。
“怎么不去休息?”
“我在马车上坐了许久,不想再坐了,想看会儿雪再去睡。”
辰王看少女双手抱着汤婆子于腹前,脊背直挺,仪态端庄,突然问她:“你怕吗?”
这个问题永宁已经答了好几遍了,她笑着点头,看了看灯下空中的雪,“怕,可永宁更怕东离江山易主,怕百姓苦于战乱。”
一样的回答,心里的揪痛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明显了。
或许是麻木了吧。
“是啊,你为了家国百姓前往西凉和亲。我为了江山皇兄前往边关平乱,我们都一样,不愿看百姓受战乱之苦,不愿看亲人左右为难。”
永宁想到传闻中,西凉辰王年少杀敌,麾下王军百万却从没有人说辰王会反,是真的因为辰王忠心吗?
“王爷在外征战,可有挂念王爷的人?”
“挂念我的人?”他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笑起来,“我每次离开帝丘,皇兄都说着不在意,从不愿送送我,只让李溸跟我说要我自己小心。阿三却偷偷跟我说皇兄每次都悄悄藏在暗处看着我离开。这世上唯一挂念我的,只有皇兄了。”
“那王爷怕吗?”
少女真诚热烈的目光突然撞到他眼中,心跳快了几分。
没人问过他怕不怕,永宁是第一个。
“怕什么?”
永宁抱着汤婆子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面上平静的问:“若有朝一日王爷没胜,会如何?”
他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定会身首异处,若我不幸落入叛军之手,他们定恨不得将我扒皮风干。所以我在拿起剑上马的那日我就清楚,我最坏的归宿是战场,是死无全尸。”
永宁自幼跟着圣宁帝听朝堂事,圣宁帝讲前朝也有武将战功赫赫,极少有败绩,却听闻他娶妻后在战场上畏畏缩缩,有些怕丢命。
先皇问那武将为何在战场上会如此束手束脚,武将只说:“微臣家中贤妻在等,恐贤妻伤心,不敢丢了性命。”
“王爷,若你有家室,可还会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辰王愣住,看少女眼中熠熠闪光,她在期待自己的答案。
可对上那如幼鹿清澈的眼眸,他只是张了张口,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阿三下楼正巧看见两人并肩在屋檐下站着,距离不算很近。
但二人对视,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里面,听见动静都在看着他。
阿三立马转身就走:“我想起来我要干嘛了,去如厕,对,如厕。”
阿三逃一般的离开,永宁又重新看着辰王。
“西凉边关不稳,我不会娶妻。”
永宁心中有些低落,却不知道这低落的情绪从何而来,末了只是低头福身:“永宁逾越了。”
“无论娶妻与否,我心中有挂念的人,我不会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