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流光于黑暗之中燃起微弱的光芒,穿越重山密林,一路飘洋过海,到达那直通九霄的须弥山中。
它们像是轻纱一般从四面八方朝须弥山拢来,远看就像是须弥山连同无垠海一齐坠入了星河之间。
无垠海上的金雷也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纷纷化作光点,汇成了河流一般的光带,飘到须弥山中。
须弥山那个放置着冰棺的溶洞中顿时被无数光点挤满,梦幻迷离,发出的辉光几乎教人睁不开眼来。而后冰棺之上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漩涡,将这些光点都汇入其中。
天道看着面前的景象,无声叹了一口气。
万年之前将她创造出来的时候,祂确实只是想要一个顺手的工具。
直到她一剑劈开了仙凡两界,劈裂了天空,天道就清楚,若天地之中只能有一个真神,那就只能是她一人。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缓缓回到了他的身躯之中,他头疼欲裂,抬手撑着脑袋,有些摇摇欲坠,就这么跪在冰棺旁看着漫天的金光涌入神躯之中。
暴烈的力量一旦靠近他都变得格外温顺起来,轻轻抚过他的脸庞而后钻入神躯里头。
金色辉光映照出他远山一般隽永的脸廓,即便眉梢由于头疼而稍稍拧紧,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尤其是那张薄唇。
谢寻幽看着棺里躺着的身躯,咬了咬嘴唇,没忍住伸手进冰棺里,掠过那些金光,轻柔的抚上钟无名的脸庞。
恰好这时冰棺里的人忽然睁开了耀金色的眸子。
耀金色的虹膜像是绽放的雏菊,一瓣瓣碎裂开来,掺着点点星辰般的荧光,露出漂亮又诡异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一对发着光的金色琉璃珠。
谢寻幽猛然撞进这对圣洁的眸子里,手下意识的就想收回,却被冰棺里躺着的这人一把拽住。
钟无名眉间一点朱砂,五官是不似凡人般的靡丽。她睫毛是纯金色的,扑腾几下,朝他眨了眨眼。
而后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缓的蹭了蹭。
与此同时,神力从她的身上荡漾开来,如同浪潮一般往外涌去,速度却快得惊人,在几秒之内传遍了整个凡界!
金色神力所到之处,浊气尽散!
那些被种下魔种的仙界修士全都化作一滩黑水,而后被这神力直接蒸发!
人们不知道这金色的力量从何而来,只见某一瞬地平线上亮起漫天的金光来,以惊雷之势瞬间席卷各地,一时间整个天地好似就只有无穷无尽的金光洒下。
神力过处,人们身上的污秽之气都被一扫而空,连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整个凡界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突然都抖动了起来!碎石被脚下的大地弹起又弹落。
有眼尖的人喊道:“看须弥山!”
人们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须弥山金光四溢,就这么凌空而起,像是底下有个什么大力士,竟直接搬离了无垠海的位置!
霎那间,须弥山所在方向突然出现了数百万道的可怖剑气,直朝天际而来,所过之处浊气消散!
这无数道近乎狂乱的剑气携着无上威能,雷霆相随,搅乱风云,直指九霄之上的污浊秽气。
天空之上的浊气像是一块巨型的破布,终于在这百万道剑气的砍杀中被撕碎成泥,昭昭日光开始落下,照耀在人们身上。
人们这回终于得以看清须弥山旁边那人的身影,神光缭绕,不可逼视。
须弥山边移动边簌簌掉下碎石,形状愈来愈像一截断掉的剑尖。
钟无名头顶圣冠,身上一袭白金色繁复长袍,两道流逸飘带萦于周身,抬手之间,不久前碎掉的破天剑碎片便化作流光,纷纷汇到了她手中。
她现下的感觉实在奇怪,同万年前她身化屏障的那时还有些像,如同一种“凌驾”——她拥有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无上权柄。
宇宙洪荒,万事万物,此时在她眼里都无处遁形。
她周身流光溢彩,掀起眼帘看向那个见势不妙就想逃跑的虚空母体,忽而开口问祂:“你知道破天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钟无名也没有等这个母体回答的打算,自顾自认真回答道:
“因为它是真的通天贯地。”
只见须弥山和她手里的破天残剑一时间都迸发出耀目金光来!
而后于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把贯彻天地的巨剑,这不是虚影,而是一把实打实的巨剑!天地有多高,这把剑就有多长!
母体感受到了完全无法战胜的存在,收回触手拼死往外逃逸。
却听到了死神的宣判:“万年前没有杀死你,你觉得你现下还能逃么?”
钟无名眉目寡澹,声音冷漠。
话音一落,这把巨剑便直直捅进母体的身躯之中,带起森冷剑影无数!
钟无名左手五指缓缓收紧,虚空母体的身躯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可惜这尖啸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母体四分五裂,像是一坨烂泥一般要从天际坠到大地之上。
钟无名的神力随着她一掌劈出,带起流云万千,轻易将碎裂开来的母体轰成飞灰。
凡界下起了一场大雨,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淅淅沥沥的雨点将战火浇熄,洗刷了泥土之上的血渍。
雨水渗进土地之中,将血色和污脏掩埋。湿润气息逐渐将战场上的铁锈味取代。
钟无名解决了这些虚空来物之后,那对琉璃珠一般的眸子朝周边扫了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了帝珩身上。
帝珩见势不妙,疯了似的想要逃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钉在了地上。
这回困兽成了他。
帝珩简直要气疯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有这样的运气!”
“凭什么你们轻易就能得到我谋算万年也得不到的东西!”
钟无名垂眸看了这个歇斯底里的人一眼,淡淡道:“原来是这般。”
她如今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一人的生平过往。
所有的往事和秘密在真神眼中无处遁形。
帝珩原先只是一个凡人,的确吃过不少苦。万年前的他在天外来魔降临时,意外发现自己可以和这些魔物共生,于是他利用这样的能力杀了不少人活了下来。
他刚开始加入他们的时候,还是想要就此住手不再利用魔物杀人的。
结果有一次,他失手将一人给杀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开始疯狂害怕这件事情被别人戳破。
同时,他又意识到这种方式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他忍不住这种诱惑,最终还是动了手。
这种事情有了一次便会有两次,于是他一边勾结着魔物杀人,一边害怕被人发现。
后面等到他们战胜了天外来魔,上了仙界,准备要进行一次大排查的时候,帝珩神经质的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揪出来,于是先下手为强。
他逐渐病态的意识到只有把所有的权柄都握在自己手中,自己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事情。
帝珩听见钟无名满是淡然的语气,猛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对狭长的凤眸眯在一起,怨毒道:“这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能懂什么?!”
“你们凭什么来评判我?!”
钟无名目光冷漠:“因你而死的亿万条无辜生命想必有这个资格来处决你。”
帝珩忽然捂着胸口哈哈笑了起来,用那双毒蛇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你敢动我的话,我现在就自爆!”
以他现在的修为,一旦自爆,产生的力量甚至连整个凡界都要泯灭。
“你凭什么认为你自爆会威胁到我?”钟无名没有他想象中的慌乱,五指一收,直接将帝珩压制得死死的,“你现在就可以自爆给我们看看。”
帝珩要是有这样的勇气,也不必成为现在这个疯样。
钟无名等了片刻,不见他有所动作,她仰脸看着正在下雨的天空,而后又低下脑袋扫视了一眼凡界的状况。
浊气除尽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了无法动弹的帝珩身上。
钟无名往他所在的位置飘了过去,落到他的跟前,只见她启唇道:“吾以神的名义——”
帝珩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起来,朝她吼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审判汝。”
“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仙帝!”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处汝极刑。”
“不要!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
帝珩周身骤然出现刺眼光芒——他被钟无名控制着自爆了。
一时间他身上发出的光芒要比太阳还要亮堂,自内而外的坍塌溃散,却由于钟无名的缘故,这力量无法溢散到外界去。
他张着嘴癫狂的求饶,眼底尽是慌乱与害怕,血肉像是摔碎的瓷器那般被寸寸掀起,粘腻暗红的血液从身上的裂口汩汩流出。
人们只能看到他被自爆产生的能量毁灭了血肉,神魂也被能量灼烧成了飞灰。
等到还剩一小撮烟尘的时候,钟无名松开了桎梏,她垂眸看着这一撮烟尘落到地上,而后雨水将其打湿,不知道冲刷到哪里去了。
雨停了之后,无数金光像是雪那样落了下来,洋洋洒洒。
受了伤的人们接触了金光会快速恢复,浊气感染不完全的人也会被金光逼出体内浊气。
这场劫难带来的伤亡实在太大,无论是仙界还是凡界都急需休养生息,要恢复以前的水平起码都要再过上百年。
好在,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然被诛灭。
这片天地也第一次出现了护佑众生的真神。
钟无名落到地上,圣光缭绕在她的周身,随着她的步伐,周边的土地开始冒出生机来。
草尖冒了芽,而后迅速的抽条长叶,绽放出了形态各异的鲜花。
此刻是傍晚时分,天边的彩霞比以往都要绚丽,火焰般的颜色同深橘浅紫勾缠在一块儿,灼灼欲燃,布满大半天空。
钟无名视线落在正倚着石壁的谢寻幽身上,她缓步朝他走过去,飘渺暮色如同云雾一般流淌过她的衣摆,所过之处繁花盛开。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经历了一场分裂,直到现下好似都没有缓过来,头疼得很,连带着脑子都有些浑浑噩噩。
远远的,他看见了自家尊上走了过来,迷迷糊糊之间,他被她一把勾住腰肢,摁在石壁上亲。
他顺从的张开了嘴,勾住她的唇舌。
斜阳脉脉,橘色的余晖落到忘情拥吻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身体紧紧相贴,周身温度骤升,地上被蒸发的水汽都变得黏糊焦灼起来。
石壁随着钟无名的到来而长出了一株株小巧的花朵,植物在他们周遭疯长。
像是知道谢寻幽害羞,植物长长的枝条在他的旁边立起了一道绿叶屏障,让他烫红的脸除了钟无名以外的人都看不清。
不知道哪里垂落的花苞在他们身边朵朵绽放,层层叠叠,是天边晚霞的色彩。
钟无名抚过谢寻幽的脸,抬手轻缓替他别好发丝,在晚霞颜色的花丛中低声同他道:
“此后山河共赴,与尔同归。”
“睡吧,我的陛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