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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央面上没有露出痛苦之色,反倒挑高了眉盯着对方:“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恶意?”

灰衣人怒声道:“还不退下!”

李未央身后的青衣人立刻退了一步,却还是警惕地举着长剑站在不远处。

李未央发现,对方似乎只关心李敏德生死,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根本无足轻重……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对方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她的目光落在已经昏迷的李敏德身上。

“你们要对敏德怎样!”李未央慢慢道。

众人再次色变,这一次就连灰衣人都满面惊讶。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小丫头,遭遇性命之危,被刀剑所威胁,竟然还能冷静地判断形势,甚至知道自己是冲着李敏德而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能做到的,不得不让他吃惊和震动了!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青衣人突然道:“他的气息越发微弱了!”

灰衣人面色一变,赶紧蹲下身去抱起李敏德,李未央拦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指了指敏德,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可以带走他!”

灰衣人面上第一次出现迟疑之色,随后他当机立断:“你跟我们一起走!”

李未央面色微变,随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灰衣人吩咐蒙上李未央的眼睛,然后似乎上了马车,李未央突然道:“还有我的两个丫头。”

灰衣人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派人去找的。”

马车走出了很远,来到了一所宅子面前,李未央的眼罩才被摘下。

“大人,大夫准备好了……”婢女们迎过来,施礼说道,目光并没有往李未央身上多看一眼。

“恩,马上开始诊治。”灰衣人说道。

李未央观察着这一切,心中越发怀疑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请县主在这里暂侯。”灰衣人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李未央看着他怀里的李敏德,皱起眉头:“我要确保他平安无事。”

灰衣人不再坚持,带着李敏德进了房间,他迈步进去,突然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进来吧。”

李未央迈步而进,房门随后被关上。

这人允许自己进入,说明情况还不是很糟糕,至少对方要的并不是他们的性命。李未央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抬起头打量着整个房间。屋内摆着泥金描山水围屏,镂空熏炉里清淡的温香袅袅而起,字画笔墨一应俱全,却都是全新的……除了豪华庄重的摆设,却看不出一点主人的喜好,也无法猜测出主人的身份。

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背着药箱,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子里,灰衣人将李敏德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随后低声道:“替他诊治。”

大夫点点头,低下头开始替李敏德查看伤口。

李敏德依旧昏睡,光洁如玉的肌肤不带一丝血色,玉冠不知何时已经丢了,他一头黑发散在身下,如同锦缎。

“敏德——”李未央突然紧张起来,忍不住再一次低声唤道。

“不会有事的……”灰衣人的声音在旁响起,“他肯定不能有事!”说话的时候,他的拳头微微攥起,声音沙哑。为了找到他,他们付出了几年的努力,躲过了多少凶险,如今人就在眼前……

大夫转过头来,面色沉重。

“他没事吧?”灰衣人情绪激动,快速上前一步,迫视着大夫。

“虽然刚才已经清除了大量的毒素,可是还有余毒进入了血液里,现在,情形很危险……”大夫战战兢兢地道。

“你治不好?”灰衣人面上浮现一丝恼怒,抓住了大夫的衣领。

大夫整个脸色都变了,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看到这场景,李未央也有些焦躁,她怒声道:“放开大夫,你真的想要看敏德死吗?”

灰衣人一愣。

屋子里的婢女们都吃了一惊,随即脸都绿了,她们绝对想不到,李未央居然敢这样和灰衣人说话。

“我没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同时向榻上望去。

“你终于醒了……”灰衣人神色激动,丢下大夫,几步上前。

李敏德的面色很不好看,而且他的眼睛里没有多少被救的喜悦和感激,有的只是厌烦。

李未央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李敏德看到灰衣人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厌烦。

“我什么都没说……”灰衣人忙说道,话说一半,想到什么,目光落到安静站在那里的李未央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李未央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对方是不想她知道真相的。她看了李敏德一眼,心中有一丝难过。虽然她很惊奇自己居然还有难过的情绪,可是敏德明摆着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她在意的是,之前他对她的隐瞒。

李未央淡淡道:“敏德,既然你们是认识的,你就留在这里养伤吧。”随后,她转头对灰衣人道,“看在我是无辜被连累的份上,请阁下送我回去。”

李敏德面色一白,连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失去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不!我不留在这里!”

口气是那样的坚决,这里对他来说,仿佛有洪水猛兽一样。

“不,你不能走……”灰衣人的目光扫过了李未央,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慢慢道,“在他确定安全之前,谁都不能走。”

李未央心里冷笑一声,慢慢道:“哦,阁下是要软禁我?”

灰衣人没有再说话,屋内一阵沉默。

李敏德挣扎着起来:“我要和她一起走。”

灰衣人立刻变了口气,对着李未央,尽可能缓和语气道:“县主,他现在很危险,断然不可移动,算是我求你——”

李未央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落在李敏德苍白的面孔上,他的眼底,有着惶恐,唯恐被她丢下的惶恐。李未央心中暗暗摇头,她答应过三夫人,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下他不管,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事情,非要瞒着她不可呢?难道这些人胁迫他?不,不对,灰衣人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恭敬,仿佛是以他为主子一般。

李未央心念急转之间,灰衣人也在警惕地望着她。

最终,李未央点了点头:“好,不过天一亮我就要离开。”现在她没有时间过多地思考其他问题,她必须遵守对三夫人的承诺。

李敏德松了口气,扶在膝头的手微微的僵了僵,突然倒了下去。灰衣人冰冷的面容一下子裂开,连忙吩咐婢女拿水来。

婢女诚惶诚恐地先拿水温了温茶杯,再斟上水,双手捧着低头走到床边,跪下。

李未央看着,心里的狐疑越来越深。她隐约觉得,这些人恐怕和敏德早已认识,不,或许,这一切都和敏德的身世有关。

可他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婴。

那么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喝了水,李敏德突然晕了过去。一旁的大夫连忙上去把脉。

灰衣人猛地扭头看向李未央,冷哼一声。自从打过一次交道,他下意识的不把这姑娘当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过去,突然拔出长剑,抵住李未央的咽喉。

李未央勃然变色。

“原来也不是一点儿不怕的!我说呢,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他带着嘲讽说道。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笑意:“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端看值不值得!若是我死了,他也会内疚到死的。”她说道,言语里带着几分不屑,“那你今天费尽心思来救他,岂非全无意义。”

灰衣人面皮发僵,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牙缝里吐出“你有种”三个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不过是希望我保守秘密,但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又怎么说出去呢?”

灰衣人凝视着她,缓缓地,放下了剑。他这么做,并非是他觉得李未央一无所知所以不具备威胁,恰恰相反,他认为这个聪明的小姑娘一定猜到了什么,但她说得对,若是他杀了李未央,小主人一定不会饶过他。

大夫的面色更加焦急,神色郑重地回头说道,“现在比刚才更危险了……”

李未央一怔,忍不住走过去:“不可能,他刚才还说话了。”

“他刚才一着急,血液流动的更快……”大夫慢慢说道,“这种毒,我没有办法,也从未见过……”

李未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是一种叫朱红的毒药……”灰衣人缓缓说道,看向李敏德,神色带着微微的激动,“无色无味,不容易被人察觉,只要一点儿就会毒入肺腑,窒息而死。”若是刚才李未央没有先行帮李敏德清除大部分毒素,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怎么知道?”李未央盯着他。

灰衣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没有回答。

“实在不行,只能以毒攻毒。”大夫手心出了汗。

以毒攻毒?

李未央神色一怔,她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不由道:“你要用什么药。”

大夫斟酌着,慢慢回答:“砒霜,辰砂,白石,九针,蝎尾,蛇信。”

李未央和灰衣人对视一眼,不由色变,这些都是……剧毒之物。

整个屋子里,蔓延着一种凝固了的气息,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清浅了。

灰衣人神色更加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强烈的情绪:“他必须活下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大夫的头上,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李未央一抬手,打断他:“你若是想让大夫好好看病,就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灰衣人勃然大怒,“用不着你教训我!”

李未央看着他,不急不躁,神情不变。

灰衣人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才压制下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察出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一种只有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丞相千金,不过被封了个县主罢了,他还没有放在眼里,可是在她面前,他的那些魄力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你若是不想害他死,就闭上嘴巴。”李未央淡淡说道,随后,她问那大夫:“没别的办法吗?”

大夫谨慎地考虑了一会儿,郑重地摇头。

李未央略沉默一刻,抬头看他道:“你被请来看诊,这人——”她随手指向灰衣人,“他一定会杀了你。但若是你能顺利治好他,我向你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去。”

大夫望着李未央,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少女的心思深沉的让人觉得害怕。

“谁给你的这个权力在这里指手画脚!”灰衣人禁不住道。

李未央看着他淡淡重复一遍:“我说了算!”

“你活得不耐烦了?”灰衣人一声冷笑。

李未央答道,神色泰然:“除非你准备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死。”

灰衣人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觉得真是活见鬼了!因为李未央之前镇定过了头,已经在这男人心里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不可信,但潜意识里,他还是对她有一种信服感,这个姑娘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闪烁,激烈的斗争一番,他第一次正眼看李未央,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有什么后果,你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未央望着他,没有说话。

灰衣人终于点点头,“好,暂时就听你的,若是他有所不测,你要用性命赔偿。”

第一个发现李未央失踪的人就是拓跋真,其他的客人,都以为李未央是跟着李家的马车一起回去的,而李家的人,也以为李未央是留在公主府继续晚宴。只有拓跋真越想越不甘心,派人监视李未央的动静,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马车不见了?”听到下人的回报,拓跋真面上有些意外。

“好像临时更改了路线,随后进入小路,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纵然是小路,却也是官道,不会随随便便有什么危险,所以拓跋真并没有想到李未央被人追杀的事情上去,反而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不可能,不应该啊,难道这个小丫头跑了?想要从此脱离李家?这倒是真有可能的,毕竟他觉得李未央一直对李家怀有一种深深的怨恨。

“地上似乎有血迹,可是已经空无一人了。”下人忙说道。

血迹?这丫头是鼓弄玄虚?还是真的遇到了危险?拓跋真点头,随意地摆摆手,下人知趣地退下了,他伸手端起茶杯,眼前浮过那李未央的脸,不由心中疑虑更深。地上有血迹,如果真是受到袭击——李未央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敢在官道上动手呢?李家大夫人?不,她还没有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若是真的要杀李未央,也该不知不觉才对,要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死在从公主府回去的路上,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大夫人不会这么愚蠢。那么,究竟是谁呢?

“殿下……”有人进来禀报。

拓跋真突然被打断了思绪,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下人捧过来一封信,恭敬的递过来:“这是刚刚接到的密报。”

拓跋真接过,一目数行扫去,面色不由微变。

七皇子受伤回府,匆匆包扎后又出府,摆脱了他的监视后不知所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窗外突然响起唰唰的雨声,夜色更加深重了。

拓跋真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的冷风带着微微的寒意,扑面而来。

整个院落被雨雾笼罩,一片寂静的夜色中,花园里的树木变得苍茫而可怕。

拓跋真突然冷笑一声,他最该考虑的,是李未央究竟是不是和拓跋玉搅合在了一起,拓跋玉明明受了伤却还要出去寻找,找的人又是谁!

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对于自己花费这么长时间走神而不满,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来想去,思绪都在那个女孩子身上打转。

而此时,李未央却是十分的紧张。

雨声透过窗缝幽幽细细的传了进来,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喂下那一碗精心调制的药,大夫的里衣已经被汗湿透,他今天走的这一步凶险之极,若是这漂亮的少年活不成,他可要以命相陪了。

李未央取过一旁的薄被轻轻给李敏德搭在腰上,然而少年却一直闭着双眼,眉头始终皱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一定很痛。李未央心中不舍,主动接过婢女手上的帕子替他轻轻地拭擦,她已经尽量的小心,但每一次碰触还是让李敏德的身体颤抖起来。

灰衣人低声问道:“怎么样?”

“如果撑过天亮,就能活下来。”大夫抹着汗答道,“成败,就看此一举……”

“到底几成把握。”灰衣人忍不住再一次问道。

每过半个时辰,这人就要问一遍。大夫被他问来问去的也不由紧张起来。他心里真的一成把握都没有,但不敢说实话,只能唯唯诺诺的。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李未央,眼睛有片刻的痛苦神情,随后消失不见,话却是对灰衣人说的:“你出去。”

这是命令的口气。

灰衣人一愣,脱口道:“殿下——”

李敏德面色陡然变了,灰衣人立刻明白过来,恶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不得已退了出去。

李未央明明什么都听见了,可是她脸上却还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仿佛没有看到那一瞬间李敏德紧紧攥起的拳头。她在他的身边坐下,轻声道:“好些了吗?”

李敏德那双漂亮的眼睛,仿若桃花不笑亦是含情,此刻他一头乌黑的发散落下来,有几缕黏腻在面颊上,神情竟然有几分惊慌失措,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李未央的腰。

李未央有一瞬间的抵触,揽在腰上的手分明在颤抖,又让她慢慢的放松了紧绷的脊背,缓缓地,尽量放低声音温和开口:

“怎么了?”

此时一缕电光闪闪从窗户落下,冷冷勾勒出李敏德极为精致的面容,细密的睫毛犹在轻轻的颤着,沾染着零星泪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见惯了的李未央也不禁有一刹那失神,追问道:“究竟怎么了?”

“不要丢下我……”

“我说慌了,他们来找我,说是我的亲生父亲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多年来一直在找我,要我跟他们回去,我不肯……”

李敏德伏在她的膝间,全身颤抖得几乎带着李未央也要跟着颤抖起来,她猜的没错,这件事情果然是和敏德的身世有关系。

她只长长吐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怀里的敏德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停顿了片刻,重又抖着声音开口:“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也不是故意瞒着你。”

然而他的心里,却怀着极深的恐惧,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关于他的身世,他绝对不能告诉未央,否则她一定会厌恶他,觉得他很肮脏!他不要,绝对不要!哪怕是死,他也要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三姐知道!他手脚冰凉,心里更是像被雪水浸过了一般,冷得全无一丝暖意,天地之间的黑暗连着屋脊一同重重压在他的心上。

李未央见他这样担忧,不由笑了笑,道:“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就像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重生,李敏德也会有自己的秘密,他愿意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对她的信任和依赖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怪你,更不会丢下你。”

她这样回答。

李敏德仰起脸,认真盯着李未央的眼睛看,见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疏离,他一身形骸都似被火烧成了灰烬,连一颗心也经不住放下了,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嗯,我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个孩子,是不是对自己太过依赖了。李未央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随后想起,若是他不能熬过今晚,那就谈不上什么永远了。就在这时候,李敏德道:“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李未央心中明白,这时候若是让他陷入深度的睡眠,那他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所以她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睡,刚才玉冠丢了,明天我重新送你一个礼物吧,你喜欢什么?”

李敏德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开口了:“有一年,母亲给我做了一碗寿面,她亲自做的……”李未央小心将他扶正,靠在软枕上。

“原来你想要寿面吗?”李未央说道,面上的笑意也就散开了。

“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厨艺不太好,比不上李府的厨子们,可是寿面倒是没问题的。回去以后,我给你做。”

李敏德笑了笑,脸色却越发苍白。李未央心中知道不好,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现在我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话,不要睡觉好不好。”她这样道。

李敏德勉强睁着眼睛,点点头。

“不如,我们玩游戏。”李未央灵机一动,抬起头说道。

李敏德认真地望着她,随后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你多大年纪,这游戏都会喜欢的。”李未央轻笑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自信,“我做给你看,是杂戏……”

“杂戏?”李敏德重复一遍。

李未央微微一笑,轻轻在李敏德面前晃了晃空空的手,随后在他的后颈绕了一下,手中竟突然出现了一朵沾了露水的牡丹花。李敏德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吃惊地看着,李未央晃了晃手,手中的牡丹花一下子又不见了,李敏德刚要问这是怎么变的,李未央一扬手,袖子里的牡丹花化成一白鸽,绕着屋子飞了两圈,冲进了雨中。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个?”李敏德吃惊。

“明天再告诉你……”李未央看着他,面上浮现笑意。

李敏德正要问,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灰衣人道:“不过是些小把戏,小主人要看,奴才可以随时表演给您看。”

他知道李敏德不喜欢听到他叫那个称呼,所以果断换了一个中性词,但是李敏德还是皱起眉:“不是让你出去吗?”

灰衣人叹息:“小主人,奴才不守在里面,实在是不放心。”他觉得李未央这个小姑娘太厉害,小主人未免被她蛊惑。

李敏德却沉下脸:“出去。”

他年纪虽小,可是刚才温和的眼神此刻全都变了,隐隐透出一种冷酷。

李未央暗叹。三夫人虽然性子冷淡,可是对李敏德极为关照,所以他在李家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只可惜三夫人突然逝世,他顿失依靠,在这吃人的李家真是步步艰难。然而他聪明机变,性子又坚忍,表面上那些天真软弱俱是装出来蒙蔽敌人的。也许今晚,反而让她窥见了他的另外一面。

忽然,窗缝里钻出条碧绿小蛇,吐着蛇信朝从外面爬进来。

李未央第一个瞧见,面色突然变了。

然而灰衣人却没有一丝惊讶,走上前去,伸出手来,竟然让那小蛇爬到了他的手心里,李未央狐疑地望着他,心中第一次感到震惊。她的确曾经听说过有人驯养蛇来传递迷信,却从未亲眼见过,因为蛇极难掌控不说,很容易就会反咬一口,弄不好连自个儿命都丢了。

小蛇颈中系有一条丝带,写着密语两行。灰衣人取出来,仔细看过,随后走到烛台之前烧掉,然后又小心取出一条丝带,不知在上面写了什么,仍然系在蛇颈。

李未央看着那条比竹筷还细的小蛇消失在窗前,面上出现了点兴味。

李敏德对那条蛇显然并不感兴趣,可是他瞧李未央似乎很感兴趣,便轻声道:“这蛇——怎么养的?”

灰衣人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这还是李敏德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让他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赶紧道:“这是我一直饲养的碧阳,小主人你看!”他解下腰间的香囊,小心翼翼递过来,“这香囊里有一种秘药,这气味人畜无觉,只有用此药养大的碧阳才能嗅出。”

原来是这样,李未央露出些微的喜爱之意,李敏德立刻道:“别人可以驱使这蛇吗?”

灰衣人一愣,随即摇头,这蛇便是他苦心训练出来,在非常时期与部下保持联络的秘密信使,别人不要说碰一下,靠近都会被咬死。

别看这碧阳个头小,却是剧毒之物。

李未央顿时感到失望,她对这条小蛇非常感兴趣。

李敏德当然看得出来李未央的细微表情,轻声道:“没别的办法?”

灰衣人以为他喜欢,大喜过望,“若是小主人喜欢,奴才可以替您养两条,只听您吩咐,绝不会伤害到您的。”

李敏德点点头。

随后,灰衣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未央见状,知道他有话不好说,所以干脆站起来,道:“在屋子里呆了太久,我出去走走。”

灰衣人冷哼一声,他倒是不怕李未央离开,因为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他的同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李敏德等李未央一出去,就虚弱地靠在了软垫上,很显然,刚才他都是装出来的平静,实际上他全身都痛得要命,有一股火气从喉咙里一直燃烧到五脏六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这种痛苦,他还从来没有尝到过。

灰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小主人,外面那个姑娘,奴才左思右想,还是不能留下她,您想想看,万一她知道了您的身份——”

“若是你要伤她,就从我的尸体踩过去!”李敏德心里一急,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然而他一动便立时觉得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放了一盆火焰,不断地在灼烧,口鼻处却似多了一块棉花,堵塞住呼吸,拼尽全身力气也吸不进一口空气来,立时又倒下去!

灰衣人万万没料到看似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李敏德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凛冽森然的话来,被他惊得变色。原本他以为小主人容貌过于漂亮,又在李家长大,与主子并不相像,现在再看对方时忽觉得这个少年从骨子里透出煞气坚忍,倒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别样意味了。他要是想护着一个人,哪怕拼却性命不要,这和主子是何其相似,真真是要命!

虽然这样想,他却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赶紧跪下道:“小主人不要生气,奴才再不敢了!”

李敏德想要说话,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血液发了疯一般在血管里左突右撞,忽而又一层层地上涌,涌上头顶,像快要冲开天灵盖喷射出去似的。全身上下又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四肢百骸酸痛难忍,眼前如同七彩光芒闪烁交叠,晃得他头晕,呼吸也越来越艰难,整个人煎熬得都要炸开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下意识地叫着李未央的名字,灰衣人一看不好,立刻冲出去叫人。

李敏德只觉得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一双手接住了他,滚烫而温柔。他拼命睁大眼睛,清晰地看见李未央的脸,此刻,她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往日的平静和温和,慢慢都是惊惶。

李未央没有想到,自己回来就见到这场景,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少年已经成为她身边很在意的人,她原先以为,他是她的包袱和责任,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敏德,你要撑下去!我向你母亲发了誓,你不要让我愧对她!敏德!你听我说话!”李未央不停地和李敏德说话,直到他重新有了意识。

看到李未央在自己眼前,李敏德咬住嘴唇,强撑过一阵疼痛,这才勉强忍住,笑道:“我没事——”

他的嘴唇干裂,隐隐带着血丝。

李未央回过神,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茶杯,沾着温水,轻轻点在他的唇上,“你一定会撑过去,我还要教你怎么玩杂戏呢……”

李敏德不由轻笑了下,微微闭上眼,至少,他用自己的痛,换来她的怜惜。这很好,她没有和母亲一样丢下他。

母亲曾经答应过,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她还是被死亡夺走了性命。现在,他只剩下她了,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有她。

大夫又来送第二次药,李敏德的精神极为倦怠,人也似睡非醒,软软的靠在枕头上,烛灯发出昏黄的光,除了李未央的面孔,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苦苦的药送到嘴里,因为在似醒非醒中,一直压制的倦意让他下意识的抗拒。

“敏德,这是第二剂药。”

“……再吃这一次,你就会好了……”

柔软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荡荡悠悠,让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那苦苦的令人作呕的药。

“你答应过我的,也会陪着我,你忘记了吗?”

李敏德几乎没了回应,灰衣人猛地回头:“你不是说只要想法子去掉那些东西的剧毒,就能救他吗?”

老大夫满头的汗,他已经尽力了,为了减轻那些毒物的药性,他特意将那些东西煮过三遍碾成粉,又加了好多珍稀的药材进去中和药性,可剧毒就是剧毒,不会因此就完全去除,话说回来,若是真的一点毒性都没了,那这药也就没用了。就是要留着毒性,与这少年体内的毒互相冲销。

“闭嘴!”李未央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迁怒。

灰衣人一时气结,他这把年纪了,除了主子,还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李敏德感觉自己行走在黑暗里,飘飘荡荡永无止境一般,直到身边浮现一点点的火光,虽然微小,但却让他不至于彻底失去意识。

他知道,李未央一直在和他说话,始终,没有放弃过他。刺痛的感觉慢慢变成了温暖,身体的疼痛也一点一点消失,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出声。他拼命挣扎,突然喊了一声,随后睁开了眼。

趴在床边的李未央一下子惊醒了,她看到李敏德睁开眼睛,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三姐?”李敏德吃惊地望着她,她在这里趴了一夜?

李未央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就好了。”

李敏德一愣,他一直觉得三姐的眼睛很漂亮,黑亮的睫毛整齐地长着,微微地打着卷儿,眼白和瞳孔黑白分明,瞳孔黑得像黑水晶,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然而此刻,那湖面却布满了血丝,预示着主人的疲劳。李敏德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李未央有一丝吃惊,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丞相千金一夜不归,这一定会成为今天的头条!想也知道,大夫人他们会如何抹黑她!哪怕她真的是遇到歹人劫持,谁也不会给予半点同情,在他们眼中,她将会成为失贞的女子,一辈子受人唾弃!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想到了这一点,但纵然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李敏德不管。

灰衣人见状连忙阻止:“小主人,您不可以离开这里!”

李敏德冷冷望了他一眼,道:“去准备马车!”

“他们已经知道你在李家,将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说不定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的!”灰衣人忍不住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已经蒙蒙透出的光,天马上就要亮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李敏德又说了一遍:“去准备马车,立刻!”

灰衣人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未央,然而对方却转移了视线,他不得已道:“是。”

马车一路颠簸,并不适合病人,李敏德面色发白,却坚持要和李未央一起走,灰衣人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人用最好的陈设、最软的垫子,李敏德被抬上了马车,李未央看他的模样,知道这样子回去一定会惹麻烦,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

灰衣人还站在马车前。

“前面拐弯处你会见到你的两个婢女,但是——你最好不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他低声冷冷说道。

“愚不可及……”李未央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四个字。她为什么要把事情说出去,脑子坏了吗?

活到这把年纪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灰衣人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是蠢笨,顿时脸色铁青,“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夸奖,就此告辞了。”李未央淡淡扫了他一眼,吩咐车夫快点走。

马车晃了晃几下,传出一声闷响,很快走开了

大门前,灰衣人重重吐了一口气,旁边的人走过来,他低声道:“告诉主子,小主人受伤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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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有娃说人敏德是公主的孩纸……你们真是想太多了……不过,李未央一晚上不回家,是不是要被咔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说呀,我觉得女主每次度过危机,都像是在坐过山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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