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震动。
从空中俯瞰，以亚特兰蒂斯为圆心，海面上出现了一圈飞快扩散的巨大涟漪。
监测系统迅速定位了爆炸的源头，——来自海平面以下，零点能反应堆所在的那一层。
抵达反应堆时，后勤部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
到处都是防灾设备的碎片，但是反应堆附近没有任何烧焦的痕迹。
这也自然，零点能反应堆并不靠‘燃烧’这种原始的化学反应释放能量。
拉斯特丽丝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面对一片狼藉，她面不改色地开口问。
拉斯特丽丝：“情况如何？”
后勤人员：“防灾设备第一时间启动，切断了电源并隔离了射线，反应堆层以上的基地安然无恙。”
拉斯特丽丝：“伤亡情况如何？”
后勤人员：“两人死亡，一人重伤，十五人轻伤。医疗部已经接管伤员。”
拉斯特丽丝：“叫机械部的人过来，分析事故原因，然后更新升级防灾设备。”
“这次实验的负责人是谁？”
后勤人员：“是实验部的莱比亚。”
拉斯特丽丝：“将她解职，随下一班补给舰遣返大陆。”
后勤人员：“这······”
拉斯特丽丝：“有什么问题？”
后勤人员：“莱比亚就是那个重伤员，恐怕命不久矣。”
拉斯特丽丝：“······”
后勤人员：“您要去见见她吗，主管？”
拉斯特丽丝闭上了眼睛。
拉斯特丽丝：“我对蠢货没有兴趣。告诉医疗部全力救治她，愚蠢并非死罪。”
通讯终端忽然亮起。
后勤人员：“嗯？是，是······她在。好，我转告她。”
“主管，医疗部的通讯，莱比亚伤重不治，已经逝世。”
拉斯特丽丝：“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情耽误我的时间？抚恤金和葬礼自有行政部门的人料理。”
后勤人员：“莱比亚是孕妇，医疗部没能救下她，但救下了她腹中的胎儿。医疗部请示如何处理这个孩子，我们这里还从未迎接过新生儿······”
拉斯特丽丝：“为什么我们岛上会有孕妇？”
后勤人员：“莱比亚本该随之前的补给舰回大陆休假，但是她没办法放下手头的研究，直到临近产期······我记得是您批准的滞留。”
拉斯特丽丝：“······”
“告诉我那孩子在哪里。”
······
医疗部的灯光惨白、明亮，行走在这儿的走廊上，似乎连人的影子都变得淡了几分。
病房中央用一张绿色的帘子隔开，拉斯特丽丝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蜷成一团的婴儿，帘子背后隐约能看见另一张床的轮廓，床上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影子。
她皱了皱眉。
拉斯特丽丝：“这不是一只猴子吗？你们所说的莱比亚的遗腹子在哪里？”
医疗部长：“主管，这就是莱比亚的孩子，是个女孩。”
拉斯特丽丝：“······”
“我不熟悉生理学。胎儿正常来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医疗部长：“不是。她的下半身在实验事故中粉碎，可能是受到了爆炸波及的缘故。我们进行了简单的急救处理，但······”
拉斯特丽丝：“要怎么做才能治好她？”
医疗部长：“恐怕我们做不到，主管。为了将一个发育没有彻底完成的新生儿从死神的镰刀下夺下，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
“而且实话实说，到这份上都没有死亡，这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拉斯特丽丝抬眸看了一眼被绿布遮盖的莱比亚，皱了皱眉。
“母体死亡而胎儿存活的情况，很常见吗？”
医疗部长：“古代常有这种事发生，那时医疗条件落后，女性分娩时可能会遭遇大出血，导致难产死亡。现代医学发展起来后，很少有救不下母亲的情况出现了。”
拉斯特丽丝：“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医疗部长：“很不可思议，莱比亚弥留之际出现了宫缩，当时她的状况很不乐观，意识也已经处于模糊的边缘，但她似乎决议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确实成功了，虽然实际情况是我们从她已经破裂的腹部中直接取出了婴儿。”
拉斯特丽丝：“······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吗？”
医疗部长：“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自己看过一部小说，那部小说里讲，一位孕妇在车祸中被撞掉了头颅，遗体却在车祸现场完成了分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拉斯特丽丝：“······”
“下一批次的补给舰什么时候到来，将这个孩子随下一班补给舰遣返大陆。”
医疗部长：“我想我们暂时没办法将她送回去了，‘潜航日’马上就要到了······”
拉斯特丽丝再度皱了皱眉。
拉斯特丽丝：“那就暂时把她留下来吧。”
医疗部长：“您要为她取个名字吗？”
拉斯特丽丝：“随便，这种事情不要过问我，给她安个工号，名字只是一个代称。”
医疗部长：“······”
拉斯特丽丝：“······”
良久，拉斯特丽丝像是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
拉斯特丽丝：“既然她的母亲叫莱比亚，那就管她叫拉弥亚吧。”
······
拉弥亚听过一种说法。
——婴儿会丢失儿时的记忆。
据说在婴幼儿阶段，脑部还未发育完全，存储长期记忆的海马体和杏仁核还处于发育过程中，关于记忆机制的脑部各区域链结在不断变化，随着时间推移，连接被破坏，记忆也会因此丧失。
但是随着她的指间摩挲过冰冷的铁壁，随着她在这座城市中愈加深入，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也逐渐复苏和回溯。
她的记忆是从明亮到让人眩晕的白光中开始的。
拉弥亚：“我记得······这个地方。”
凝望着眼前这个狭小的房间，和零散在四周的咖啡杯，拉弥亚蹲下了身子。
医疗办公室的一角用纸箱做成的简陋围栏围了起来，里面铺满了原本用于包装贵重设备的减震泡沫和塑料气囊。
一个残缺的小小人形用双手拖着身躯在围栏里努力爬行，这座基地里并没有供幼儿玩耍的玩具，因此医疗队员们扔进去了一些网线、咖啡杯和写字板，作为她的玩具。
拉斯特丽丝：“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医疗部长：“上次补给舰来到的时候，基地太忙了，再加上平日的资产登记上面不包括活物，我们就忘了······”
拉斯特丽丝：“你们难道要将她用货物运输通道寄回去大陆？”
“算了。”
拉斯特丽丝看着围栏内匍匐的幼儿，蹲下了身，
拉斯特丽丝：“她现在真丑，像只猴子，有办法让她站起来吗？”
医疗部长：“有，我们可以给她加装义体下肢，不过······”
拉弥亚爬到了一坨乱麻一样的网线旁，开心地将线头绕到一直胳膊上，就像一只戏耍毛线团的小猫。
拉斯特丽丝：“不过什么？”
医疗部长：“她的身体还不够成熟，承受不了外接义体这种大手术。”
拉斯特丽丝：“那就等她在长大一些。”
······
拉斯特丽丝：“有风险吗？”
医疗部长：“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何况这是个孩子。”
拉斯特丽丝：“你有几成把握？”
医疗部长：“我会全力以赴。”
拉斯特丽丝：“给我讲讲你要怎么做。”
医疗部长：“麻醉后切出新鲜创口，暴露下肢横截面，封闭血管，剥离神经末梢，接着将神经末梢与义体电极逐个对接，最后缝合创口、清理多余组织，完成手术、”
“您怎么会对医学感兴趣？您很担心这个孩子的安危？”
拉斯特丽丝：“也许。不过主要原因是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我很有兴趣······个人的兴趣。”
医疗部长：“这套手术并不难，科学理事会那边最近研发的人体改造技术才叫令人惊叹。”
拉斯特丽丝：“哦？是吗？你可以回头跟我说说。”
“现在，开始你的手术吧，我会去房间外面观看全程。”
······
拉斯特丽丝：“那只猴子最近的状况怎么样了？”
行政部长：“主管，她的名字是拉弥亚。”
“她的状况不错，岛上的工作人员们都很喜欢那孩子。”
拉斯特丽丝：“喜欢？你在跟我说什么鬼话？”
行政部长：“你没听错，大家都很喜欢她，那是个‘有趣’的孩子，你也可以去看看她，权当打发时间。”
拉斯特丽丝：“我可没有闲暇时间拿去‘打发’，我想你们也不该有······不过既然连你都说了这种话，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你们觉得‘有趣’。”
医疗部一角。
拉斯特丽丝找到拉弥亚时，人类幼崽正拿着别人留给她的咖啡杯摞起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
依靠在纸板围栏上的拉斯特丽丝伸出手，将最顶上的几个咖啡杯取下来，高塔摇晃着恢复了平衡。
拉弥亚仰望着拉斯特丽丝，沉下了脸。
拉斯特丽丝吧咖啡杯还给她。小拉弥亚开心地接过杯子，露出了笑容。
拉斯特丽丝往手里的本子上记了几笔：
剥夺咖啡杯——负面情绪。
给予咖啡杯——正面情绪。
情绪阈值极低，极小的刺激即可完成情绪转换。
幼儿与成人的情感逻辑相差很多——有趣。
又过了几个月。
医疗部长：“主管女士，您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拉斯特丽丝：“是吗？”
医疗部长：“您上次来的时候，拉弥亚还不会说话，现在他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词汇了。”
拉斯特丽丝望向拉弥亚。
拉斯特丽丝：“我叫拉斯特丽丝。”
拉弥亚停下了摆弄咖啡杯的动作，懵懂无知地望着这个女人。
拉斯特丽丝：“我，叫做，拉斯特丽丝。”
拉弥亚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指了指自己，用不连贯的声音说。
拉弥亚：“我，拉弥亚。”
拉斯特丽丝：“他呢？”
拉弥亚：“叔叔。”
拉斯特丽丝：“这个呢？”
拉弥亚：“杯子。”
拉斯特丽丝：“这里呢？”
拉弥亚茫然地摇头。
拉斯特丽丝：“亚特兰蒂斯。”
拉弥亚：“亚特——拉马斯。”
拉斯特丽丝：“亚-特-兰-蒂-斯。”
拉弥亚：“夏得兰——提兹。”
拉斯特丽丝摇摇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听力——正常。声带——正常。语言能力——迟缓。
拉斯特丽丝叹了口气。
愚蠢的人类幼崽。
医疗部的一座房间。
这本来是一间病房，在医疗部长的特批下，转成了拉弥亚的私人房间。
配药台改造成了书桌，输液椅拿来当成了写字椅，这两样东西对小拉弥亚来说都太高了，拉弥亚坐在椅子上，两只短短的机械腿在半空中晃荡，碰不到地面。
桌面上的纸上写着一行行简单的算式。
这次来见拉弥亚的是数据部部长。
拉弥亚：“先生，你好。”
她依葫芦画瓢地模仿着别的工作人员，朝对方弯了弯腰。
数据部长：“你好。”
数据部长敷衍地应答一声后，转而看向了身旁的拉斯特丽丝。
数据部长：“她看上去确实很蠢，蠢得像是猴子。”
拉斯特丽丝：“我很欣慰你的判断跟我一致。”
“听说她最近在学数学。”
数据部长：“进展怎么样？”
拉斯特丽丝：“我不知道。”
数据部长：“算了，我自己来验证。”
“改造以下定义：加法为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数合起来，变为一个数的操作。试用类似的语言定义乘法。”
拉弥亚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绞了绞衣摆，诚惶诚恐地说。
拉弥亚：“我······我没听懂你的话。”
数据部长：“换一个问题。鸡兔同笼，共三十五个头，九十四只脚，鸡和兔各有多少只？”
拉弥亚：“对······对不起，你的问题太难了，我不会······”
数据部长转而看向了拉斯特丽丝。
数据部长：“她拉低了整个亚特兰蒂斯的智商。”
“我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生物。”
拉斯特丽丝隐匿于口罩下唇角扬起了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拉斯特丽丝：“我很高兴你的判断再次跟我一致。”
她在自己本子上再次记了两笔。
理解能力——低下。
反应速度——迟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