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朗姆将一壶英式红茶送上桌,紧跟着,又从茶水间拿来牛奶、砂糖、柠檬片、蜂蜜等配料,在茶几上一一摆开。
池非迟主动邀请朗姆坐下喝茶,松开了按压泽田弘树手臂针孔的手指,揭开棉花团,见泽田弘树手臂上的针孔已经不再渗血,才将沾了少量血迹的棉花团扔进垃圾桶。
朗姆倒了两杯茶,将一杯茶放到池非迟面前,将另一杯茶放到自己面前,一边往杯子里加入柠檬片,一边跟池非迟闲聊,“您喝茶的时候,似乎很少往茶里加东西……”
“我觉得就算什么东西都不加,茶水的味道就已经很值得品味了,”池非迟用空杯子倒了一杯牛奶,将牛奶递给泽田弘树,伸手探了探自己面前茶杯的温度,确认温度适中,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比如你泡的这壶茶,气味中有类似薄荷、铃兰的植物香气,口感醇厚,比大部分红茶的味道苦涩,但苦涩之后的回甘也很明显,加上橙红明亮的汤色、以及汤面上的金黄光圈,这应该是产自锡兰高地的上品乌巴茶……”
“早知道我就不急着加柠檬片了,这样也能尝一尝茶水原本的滋味。”朗姆语气感慨地说着,还是端起自己面前加了柠檬片的红茶,慢慢喝了一口茶。
池非迟没有兴趣对比大家的习惯、喜好,见朗姆喝茶时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越发确信朗姆有事要跟自己说,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我们接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应该知道,我有时候说话很直接,如果你有什么事想找我讨论,也不妨直说。”
“既然您这么说……”朗姆将茶杯放回茶几上,才神色认真地继续道,“那我就直说了,前段时间,我听从那一位的指示,派人去调查小树少爷的情况,在第一次派出去的两人失联后,我注意到了小树少爷身边的两个人。”
“塞西莉娅和夏佐吗”池非迟道。
“没错,”朗姆看了看幼儿泽田弘树,“如果我得到的情报没出错,那个名叫夏佐的男人,曾经是美国知名安全雇佣公司的职员,他在任务中遭遇车祸,一条腿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之后退居二线,两年后从公司离职,而那个名叫塞西莉娅的女人,她的个人信息也跟一名退役的地下拳击手相匹配,只是据我所知,那个同样名叫塞西莉娅的地下拳手,前些年曾遭遇过爆炸事故,全身重度烧伤,耳朵失聪,一只眼睛也被灼伤,可是跟在小树少爷身边的塞西莉娅似乎并没有受过伤,我想过,她与那个地下拳击手会不会是孪生姐妹、会不会只是两人长得相像,但结合夏佐的情况,我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旁,泽田弘树捧着杯子喝牛奶,突然连接上了卫星信号,淡定地出声叹道,“他们两个人外形太醒目,果然很容易被调查到。”
朗姆见泽田弘树眼神又变得不像幼儿,再次想起当年在伦敦海德公园见到池非迟的场景,心情生出一丝感慨,很快又拉回思绪,向池非迟、泽田弘树求证,“那么,他们果然就是我调查到的那两个人吗”
“没错,”池非迟给出肯定的回答,“你调查的情报都正确。”
“如果我调查到的情报正确,他们两个人……尤其是塞西莉娅,她的伤应该没那么容易治好,就算她得到了世界顶尖的医疗资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像从未受过伤一样,”朗姆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很快又因思考而变得深沉,“这就是我没办法理解的地方,难道说,他们之前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所以假装受伤来欺骗外界”
池非迟见朗姆关注的重心集中在‘伤势’、‘治疗’之上,再看到朗姆眼眶中那只做得再怎么栩栩如生、也不可能拥有正常神采的义眼,哪还能不知道朗姆谈及这件事的原因,“他们之前看似受了严重的伤,但那只是为了达到行动目的而假装受伤……如果是面对外人,我肯定会这么说,而他们对外也是这么解释的。”
朗姆心里刚产生一丝失望,还没来得及自嘲‘果然是我想多了’,就听到池非迟话锋一转,心里惊讶,抬眼将视线放在池非迟身上。
“不过你不算是外人,我也不想欺骗你,”池非迟直视着朗姆,目光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他们两个人,确实受过很严重的伤,是之后才被治好的。”
“原来如此……”朗姆点了点头,实在难以从池非迟目光中分辨出情绪、想法,没有再看着池非迟,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才出声问道,“是安布雷拉给他们提供了医疗帮助吗”
池非迟点头确认,“是。”
“还真是不可思议啊,”朗姆神色认真地感慨,“我是说安布雷拉的医疗技术……我看过夏佐在医院接受康复治疗时的报告,上面提到,他手脚受损的神经已经开始萎缩,医生似乎认为他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只能尽量减缓神经萎缩的速度,没有办法治愈,而塞西莉娅的治疗报告上也提到,虽然她烧伤的皮肤可以通过植皮手术来治疗,但她的听觉几乎不存在复原的可能,被滚烫烟雾灼伤的眼睛,也无法恢复健康,以后只能以视力受损的状态生活……没想到他们两人这样的伤势,居然也能恢复如初。”
“安布雷拉掌握的医疗技术,确实要比外界强很多,”池非迟也端起杯子喝着茶,看了看朗姆的义眼,直接问道,“你想治疗你的眼睛吗”
朗姆没想到池非迟问得这么直接,身体僵硬了一瞬,惊讶过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义眼,“您说话还真不是一般的直接啊……坦白说,我这只眼睛受伤多年,到了现在,眼部神经早就已经萎缩、坏死了,就算能移植眼球、能有效控制移植后的排异反应,我的眼睛也已经不具备移植条件了,所以,我早些年就不抱那种希望了……话虽如此,在发现夏佐神经损伤被治愈之后,发现塞西莉娅的眼部灼伤、听力丧失也都可以被治好之后,我心里还是难免产生一丝奢望,让我忍不住去想,医疗技术照这么发展下去,在未来某一天,我的眼睛会不会也有治愈的可能……”
池非迟能看得出来,朗姆说的是真心话。
现在朗姆的心态,确实像是:不觉得自己的眼睛能治好,但发现医疗技术发展到了令自己惊讶的地步,又不受控制地产生一丝幻想。
就像那些身患绝症的人,心里清楚自己所患的疾病目前很难治愈、觉得自己应该是等不到这种疾病可以被治愈那一天了,但发现其他领域的医疗技术出现重大突破时,还是忍不住去关注、了解,如果那个得到突破的领域,正好跟自己的病情有着一些关联,内心深处又会动摇,会开始对自己之前的想法产生质疑:我的病真的没希望治好吗以这种医疗技术发展速度,我是不是应该乐观一点我应该调整自己的看法吗还是说,我并不该像现在这样奢望、幻想
朗姆今天的反应,就是这种矛盾心态的真实写照——一边向他确认消息、了解情况,对这些讯息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情况更复杂、更难治愈,不想抱有希望,让理智把那一丝期待死死压在心底,所以,在得知夏佐、塞西莉娅的伤情被治愈后,朗姆也没有表现得格外欣喜、迫切。
朗姆的眼睛受伤这么多年,他本以为朗姆已经丧失了治疗的心思,现在看来,他作为一个身体健全者,还是没办法体会到那些失去健康的人的感受,无法准确评估其痛苦程度,所以也容易低估那些人对于恢复健全的渴望程度。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朗姆的需求,那他就可以顺势推进一下自己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