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巡夜的侍卫，脚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近处，是冉晨沉重的呼吸之声。夜，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走向了纵深之处。
突然，冉燃耳朵动了动，像是被惊动的猎豹一般，募地睁开眼，一跃而起。越过屏风，直奔床榻。
昏睡中的冉晨，面色通红，正在床榻之上，痛苦地抽搐着。
“小晨，小晨，”冉燃面色大变。
床上的少年，听不到这一声声宛如啼血般的嘶叫声。他眼神涣散，神情痛苦，像是濒临死亡的鱼虾一般，一时绷紧身子，拉成一条直线。一时佝偻着身子，弯成了角度夸张的弧线。看这样子，好似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有殷红的血渍，像是细线一般，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染红了白色的中衣，以及洁白的被角。红与白，这两种颜色，在晕晕的灯光之下，显得格外地触目惊心。
生怕这人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在咬伤嘴角的情况之下，再不慎咬伤自己的舌头，情急之下，冉燃直接伸出手，将手掌塞进了冉晨的口中。
牙齿咬破肌肤，撕裂肌肉，甚至嵌入骨头的痛感，疾风一般袭来，使得冉燃身体刹那一僵。然后，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她竭力地放松身体，将陷入极端痛苦中的弟弟，温柔地抱在怀中。
“不好，是高热引起的惊厥与抽搐！”被惊醒的药童，从值夜的塌几上一蹦而起，一个箭步蹿上前来，见状，不由地惊恐大叫。
“快，快，快去把我师傅叫来。”他慌不迭地朝一旁的奴仆嚷道。
高热惊厥，本就危害极大。它容易引起呼吸苦难，甚至呼吸暂停，在某些情况之下，甚至会损伤大脑，造成智力发育迟缓。更别说，这个刚刚从隆冬的湖底被救上来的少年，本就身弱体虚，底子薄弱，再来这么一场高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想到手段霹雳，铁血无情的侯府大公子，被惊得心慌意乱的药童，不自禁地打一个寒颤。
“还不快点想办法，让他停止抽搐！”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手足无措，惊恐万分的样子，冉燃忍不住心急如焚，怒火中烧。她像是一个护崽子的母豹子一般，露出锋利的爪牙，凶狠地咆哮道。
可怜的药童，被呵斥得一阵头脑发昏。竟窸窸窣窣地翻出银针袋囊，拔出一根银针，牙关一咬，朝一个穴位扎了下去。
哪里想到，平日里柔软的肌肤，此刻由于身体的主人，处于极度的紧张与痛苦之中，竟变得像是石头一般坚硬，银针扎到一半，竟无法再进半寸，而且由于无法控制的抽搐，这根倒霉的银针，竟然崩地一声折断了。
冉燃的心，几乎都要破了。
“滚开，”她的声音，如旱地惊雷一般，轰地一声炸在目瞪口呆的药童耳边。
她出手如闪电，将那半根银针，迅疾地拔了出来。
“小晨，别怕，姐姐在这儿，姐姐在这儿，”须臾之间，她的声音，由愤怒的咆哮，变成像涓涓泉水，变成了三月春风，既温柔，又安定。
冉燃一边不断地抚摸着不断抽搐的少年，一边凑在他的耳边说着温柔如水的言语。待到冉晨的身体，渐渐地不再那么僵硬，她将早就鲜血淋淋的手，从他的口中抽了出来。
“速速地取了一坛烈酒，将它倒入盆中，给我端来。”她抬头，朝僵立在一旁，恍如木头人的药童嚷道。
被惊得一蹦三尺高的药童，这才晃过神来，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冉燃对着床榻上的少年，浅浅地一笑，然后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翻了一个身，让他口鼻朝外地侧躺着。
“酒来了，酒来了，”药童端着一个木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盆里的烈酒，涌动着，荡漾着，溅撒出来，将浓郁的酒香，弥散到整个房间。
冉燃将一个布巾丢入酒盆里，待它吸饱了水分，立刻一把一把捞起，用力地捏紧沥干。然后，一把扯开少年的衣襟，稍稍一个用力，那些衣裳，便变成了布条，从她手中洒落。
床塌上被烧得头脑昏沉的少年，直觉身体一凉，几乎所有遮体的衣裳，被扒拉得一干二净的。呼吸间，除了腿间少许的布料之外，他几乎赤裸裸得恍如刚出母胎一般。
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地待他？
被烧得浑浑噩噩的少年，混沌得如天地未开的大脑，似乎出现了一线清明。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个大逆不道的人。
一个张熟悉的脸，像是天地初开之时的第一道光，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冉晨怔怔地望着这张脸，似乎有一些懵了，傻了，呆了！
正专心用烈酒给病人拭擦身体的冉燃，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冉晨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生怕这命运多戕的弟弟，一不小心，给烧成了大傻子，她正高度紧张地用烈酒擦拭着他的腋窝，胸口————
当闻讯赶来的石明，一踏进内室，一抬头，便撞见了这么尴尬窘迫，惊心动魄的一处。
这一刻，说不清内心是气急败坏，还是恼怒成羞。他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个兀自忙碌不休的女孩，一把暴力地扯开，极为粗鲁地拉拽到雕花屏风之后。
跟在他身后的老大夫，极为识趣，侧身避开两人，提着药箱，匆匆地奔向床榻。
“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你懂不懂避嫌！避嫌！”石明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朝着冉燃低声地咆哮道。
这一刻，他硬朗的面庞，由于暴怒，变得狰狞而扭曲，像极了一头被惹怒的狮子。
“他是我弟弟，弟弟！”冉燃瞪圆双目，仰着头，不甘示弱地嚷道。那随时暴起，投入战斗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斗鸡。
“就算是你的弟弟，你也不应该把他扒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石明直觉额头青筋暴跳，太阳穴嗡嗡作响，耳朵里似乎有一只铁锤在猛砸。
“生死之前，没有男女之别！”冉燃毫不示弱地吼叫道。
“他还没有死！”一句话脱口而出，炸得室内室外俱是一静。
室内，床榻之上，已经停止抽搐的冉晨，双眼微沉，一丝与年龄不相符合的阴沉，压抑，狠毒，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室外，冉燃不可置信地瞪着石明，那戒备，愤怒的模样，似乎下一刻，便要跳将起来，将眼前之人，给狠狠地咬上一口。
“你怎么能————？”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强势的喝问声，便生生地打断了她。
“你手怎么了？”还没有等她跳起来，石明微一沉眼，便发现了她左边的衣袖，正在淅淅沥沥滴着血。
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闪电般一个伸手，一把抓住她在藏衣袖之下的左手。
缠附的绷带，被粗暴地撕飞。
烛火摇曳，影影绰绰，清楚地照在一只饱受摧残的手掌之上。掌心靠外的地方，恍如被凌迟割裂般的伤口，一条一条地呈现在眼前。它们交错杂乱，血肉翻飞，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地撕咬。
石明倒抽一口凉气，怜惜，愤怒，心痛，种种复杂的情绪，霎时间，同时直冲心口，让他整个人一时间，暴虐异常，一股郁气憋在胸口，有一种要将一切都要撕毁的冲动。
怪不得，刚才她一直在使用右手，原来————
他深吸几口气，强硬地压下这股戾气，抓住冉燃的手腕，拖拽着她就往外走。
“小晨还没有脱离危险————”冉燃反抗着，像是一个秤砣一般，使劲往后坠。
她力气不小，相对于天生神力的石明来说，完全是隔靴搔痒。
“自有大夫处理，你给我回去————”石明的声音，硬邦邦地，像是石头砸落在地上，一个砸一个坑。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但自他口中说出，便带有一种煞气气逼人的威压，以及冷漠，听在耳中，像是在逼迫，在威胁，在盛气凌人。
“我不回，不回————”冉燃倔强地昂着头，眼睛里满是挑衅与倨傲。似乎重压越大，她的反抗就会越大。
“你————”石明的脸色，由红变黄，气得浑身打颤。本来顶到嗓子眼的火，一刹那间，直蹿脑门。
他直接动手，一手如钳子般，死死地钳住了冉燃右手手臂。一手如枷锁般，牢牢地锁住她的左手手腕，且小心地避开了手掌的伤口。
就这样，靠着武力的碾压，他将斗鸡般的冉燃生拖硬拽地拉了出去。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般的吵闹声，随着距离的拉长，渐渐地远去，最后消散在浓郁的夜色之中。
室内，刚刚喝下汤药的冉晨，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阴沉的，似笑似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