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陷入昏睡之中的冉燃,并不知晓。当她挣扎着,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时,浑身疲惫,酸软,痛楚,仿佛每一根筋骨,每一块血肉,每一颗细胞,都似乎都已消耗到了极致,临近于崩溃。
颤巍巍地撑开眼帘,一张苍白,憔悴,惶恐,仿佛丛林之中,受到惊吓,慌不择路的小鹿一般模样的脸,猛地映入了她的眼中。
“冉晨,你————”乍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低沉,每说一个字,就像是被锯齿拉割一般痛楚。
喜色像是藤蔓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上冉晨的脸上,将先前的惶恐,忐忑,忧虑掩盖得严严实实。“阿姐,你醒了啊!醒来了啊!”他惊喜地叫道。
约莫是曾经常年吃药,熟知病人的需求,俊秀的少年,立刻站起身,冲到案几旁,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待到温度适宜,才善解人意地递到了冉燃的眼前。
咕噜——咕噜——咕噜———
像是跋涉了黄沙万里,渴得嗓子都要冒烟的旅人一般,冉燃整整饮了三大杯水,才觉似乎皲裂的嗓子,有了丝丝湿润。
正待开口说话,一阵炸雷般的喧哗,突然响在了院子之外。
有人在凄厉地喊叫,叫声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猛地扎进了人的耳膜,然后一个用力地搅动,让人一时间耳痛得几乎失聪,心脏在一刹那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像是飞絮一般,被寒风挟裹着,越过回廊,爬过墙壁,穿过了半掩着的窗棂,送到了鼻端。
冉燃的脸色,急剧地一变。所有的血色,像是泄洪的闸水一般,在这一瞬间,以狂飙般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几乎白到了透明的地步。
她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毯子上,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奔到窗前,推开了那半遮半掩的一扇窗。
半是惊恐半是疑惑的视线,穿过傍晚时分渐渐扩散的暗色,落在了远处一个毛发浓密,身形壮硕,犹如铁塔一般的人身上。
这人提着一把大板斧,满身匪气,像是砍柴一般,将一人劈倒在地。他的周身,数名甲胄在身的兵士,正咯咯地狞笑着,像是龇牙咧齿的鬣狗一般,正扑向一众瑟瑟发抖的人群。
而在他们的身后,暮色正夹着烟气云雾,从天边之外奔袭而来。山岚,树木,房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暗暗的,雾蒙蒙的色彩,使得一切像是黛青色的剪影一般,显得模糊而遥远。
而在这铺天盖地,愈来愈浓的苍茫暮色之中,火焰燃烧着的烈烈红光,零零散散,星星点点,将这漫天掩地的暗色,撕开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
撕裂肺腑般的哭喊声,杂乱如雨点的奔跑声,烈火燃烧时的噼啪声,从这些裂口里迸射而出,穿过暮色沉沉的空间,被北风卷刮到耳旁。
冉燃面色剧变,心中的不安,像是一滴浓墨滴入清水之中,瞬时,将之全部地浸染。
蓟州城乱了———?!
像是感受到什么,那使斧子的彪形大汉,猛地一个转头,如狼似虎的目光,与冉燃刚刚撤回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个正着。
目光相遇的一刹那,那人顿感诧异,惊愕,慌张,似乎想要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却偏偏因为面部表情的凶恶,这僵硬的,谄媚的笑意,便显得格外地古怪,狰狞,与扭曲。
林海——!
大哥身边第一悍将,有万夫莫敌之勇!
他怎会在此处?还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莫非是奉大哥之命————
冉燃的瞳孔,像是被针刺一般,猛地一个收缩。她痉挛般地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骨头凸出,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便要戳破皮肤,爆裂而出,而她却丝毫不自知。
各种阴暗的猜测,像是水下的泡泡一般,汩汩地不断地往上涌。瞬间将冉燃的大脑,给填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她心跳加快,手足无措,脑袋一片混沌。
下意识地,她伸出双手,使劲一拉,那半开的窗棂,哐当一声,被关得严严实实,将各种喧嚣给牢牢地挡在外面。
一个摇摇晃晃的转身,便撞见了面色苍白,神情惊恐,仿佛被窗外的血腥,城中的乱象,给吓傻了的少年。
“阿姐————”冉晨哆哆嗦嗦,像是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的树叶,“我————怕————,大———大——哥————呢?”
作为一个在万般呵护下,精心养大的少年,冉晨一直养在温室之中,哪里直面过这般暴力血腥,残酷屠杀的场面,一时间,竟嘴唇颤抖,全身哆嗦,几乎都要站不稳,像是弱不禁风的嫩枝。
冉燃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被吓坏了的少年,像是一道折不断的钢筋铁骨一般,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大哥————”她刚一开口,便觉得这两个字,有千斤之重,压得她难以呼吸。
这一瞬间,无数的苦涩,难言,愤怒,像是炙热的岩浆一般,从心底不断地往上涌,一路摧天灭地,涌到喉咙处,又咚地一声,跌落下去。
她要怎样地开口,才能告诉弟弟,那个在他心中,如山一般伟岸,如大地一般坚实的大哥,其实,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一直对他的性命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