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家酒楼，白天是最难熬的。
白天，合合只能待在雅间里，哪儿也不能去。苏郡生已经事先定下了这间雅间，所以没有其他人来打扰。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个伙计进来摆放水果点心。没一会儿，苏郡生和潘秀明就来了。合合这时候当然只能躲进那个矮柜子里了。
两个男人喝了一会儿酒，扯了点天南地北的事情后，才把话题转到了张巧茹那里。苏郡生问起张巧茹的身世，潘秀明道：“我只听她说她以前也是个官家女子，后来因为父亲被人诬告丢了官职，于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过世了。她父亲一过世，她就失去了依靠，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
“她父亲还做过官？在哪儿做的官？”
“不知道，没问过。苏小公子，你怎么对她感兴趣了？莫非……”潘秀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看到你之后忽然想到了。”苏郡生淡淡地一笔带过。
“那小公子今天请我来这里喝酒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觉得呢？”苏郡生反问道。
潘秀明又笑了起来：“这我可猜不到。总不会又是哪个女人告状到了开封府吧？我近来可老实了，一门心思地光顾着读书呢，没招惹过女人。”
“听说你画技不错？”
潘秀明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明朗了起来：“我那点画技算什么？东京城里画画好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商炳跟你说的？他说话总是有点夸张的。怎么？小公子想找人画画？我倒是能给你介绍几个的。”
苏郡生咂了一口酒，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我记得你祖籍是淮安的吧。家里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兄弟和两个妹妹。父亲早年病逝了，是吗？”
“苏小公子对我家知道得还真清楚呢！”
“虽然你父亲去世了，但家族里还有个大伯。靠着你的大伯，你们家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糟糕。你的两个妹妹已经出嫁了，弟弟和你一样在东京城里读书，只是没在应天书院罢了。我记得他在碑林书院就读，是吗？”
“是啊。”
“他学的是律法？”
“小公子好像特意去查过我家似的。这我就不明白了，你特意查我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什么吗？”
苏郡生并不回答潘秀明的这些问题，而是继续聊潘秀明的弟弟：“你的弟弟潘秀杰喜欢钻研律法，并想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判官，判人间事做公道人。但如果当他知道他身边的人其实一直在犯法，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办呢？是视而不见，还是大义灭亲？”
潘秀明笑得耸起肩来，但他不是觉得真的好笑，他的笑只是在掩饰尴尬而已。他的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自然了。他道：“我实在不明白小公子你的意思。你是在暗示我犯了什么事情吗？我可是这东京城最守法的人啊！好了，我还有事，少陪了，告辞！”他放下酒杯往门口走去。
合合正想着要不要冲出来拦下这个人时，苏郡生又说了一句：“我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很离谱。你其实并非一个浪荡子，你这人挺实在的。”
潘秀明全身一僵，呆立在了原地。他背对着苏郡生，苏郡生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躲在矮柜子里的合合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男人脸色全无，像被人刺中了心脏失血过多的样子，瞳孔里还带着丝丝惊愕。
“毁画贼到底有多少同伙呢？”苏郡生缓缓地站了起来，“我之前一直以为也就两三个三四个四五个罢了。但后来我觉得我错了。我低估了这个活跃在东京城暗处的高手。其实他有很多同伙，不仅仅是忠武将军府的厨娘，梁家豆腐铺的梁豆腐，张巧茹，以及……你。”
潘秀明立刻转过身去，着急辩解道：“我不是！”
“也许还有许合合。”
合合在柜子里冲苏郡生翻了个白眼，去你的同伙！
“小公子你可能真的走火入魔了。东京城里人人都是这么说的，说你因为抓不到毁画贼而胡乱猜测胡乱抓人。我以前不相信，但此刻我信了。你真的糊涂了，”潘秀明不住摇头道，“你不能把所有人都臆想成毁画贼的同伙。要照你那样想的话，整个东京城的人都是他的同伙了。这很荒谬你知道吗？”
苏郡生用一双充满了寒光的眼神盯着潘秀明：“你和其他的同伙都一样，都受过毁画贼的恩惠。我相信他在十几年间一定帮助过不少人，这些人里很大部分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贫苦百姓。他们受到了压迫，无法反抗，是毁画贼给了他们希望，救他们出火坑。另外有一小部分是像你和张巧茹那样的人。因为家道中落或是受到了迫害，而急需帮助。你们成了毁画贼在这个城里最坚实的后盾。”
稍微停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想毁画贼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我总是抓不住他？是我没有抓住毁画贼的特征还是说毁画贼根本就没有特征？想到最后，我想明白了，他不是没有特征，他有特征，但却是一个再大众不过的特征：中等个子，瘦瘦的肩，瘦瘦的身材，动作非常敏捷。这样的特征很多人会有。就譬如许合合，我曾经错把她当成毁画贼，不仅仅是因为她当晚穿了毁画贼留下的衣裳，还因为她的背影非常像毁画贼。她是毁画贼的替身，但不是唯一的一个。我相信还有无数个。”
潘秀明摊开手道：“你说这些对我没意义，我不是毁画贼的替身，你看我身材就知道。我跟他差得远呢！”
“你当然不是，你不适合做毁画贼的替身，做毁画贼替身的人几乎都是女性。”
“你是说有一帮子女人在帮他？那他的女人缘岂不是比我还好？天哪，小公子，你真的病得不轻啊！”潘秀明不屑地耸了耸肩，“你的想象力太好了，但却一点都不现实。我劝你还是回去歇着吧，那样对你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