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院中匆匆走过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分得意道：“瞧，那是新上任的图章阁大学士家的管家。前前后后已经看了七处房子了，一个也没看中。倒不是真没看中，是没有合适的。大学士家底薄，不敢赁太贵的，却又嫌太便宜的丢自己脸面，左右为难。所以本地有句俗语，说当官容易买屋难。”
合合看见那管家跟一个中年男人交谈了几句后就一块儿出去了。李科又道：“一定又是出去看房子了，谁知道能不能成呢？又要便宜又要体面，上哪儿找去？”
“你怎么不把张巧茹原先那院子介绍给他？”合合适当地把话题引到了张巧茹家。
李科咂了口热茶，摇摇头道：“金华巷子太偏，附近住的又多是烟花女子，人家大学士觉得住那儿有损脸面，也不利于家里公子读书。而且，张巧茹那院子太静了，适合做暗娼的院子，不适合体面人家来招待宾客。”
“所以你跟大学士的管家提过？”
“我还带他去看过呢，结果他不满意。不满意就算了，反正那院子是不愁出路的。读书人就喜欢那样的地方，够清静。对了，我听说张巧茹的尸体还没被领走？”
合合点点头，端起茶道：“没人来领，估摸着东京城里也没亲人了。”
李科摇头叹息道：“可怜啊……沦为风尘女子原本就很不幸了，死后还没人来领回去葬，太可怜了……”
“她家原本还有个婆子的。”
“我见过那个婆子。张巧茹把房子卖给我们宅店务的时候，那婆子还在家里。不过，”李科稍微停顿了一下，带着思考的表情道，“我不是很喜欢那个婆子，觉得她有点阴。当时我正和张巧茹在偏厅里签契约。张巧茹回去拿她的私章时，发现那婆子居然就在她房里，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东西。”
“然后呢？”合合追问道。
“张巧茹质问那婆子在找什么，婆子说没找什么，仅仅是想帮她收拾收拾东西。张巧茹明显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我觉得那婆子看上去就像个贼。之后，张巧茹拿了点银子把那婆子打发了。那婆子不会去给她收尸的，”李科摇摇头道，“两人分开时已经闹翻了。”
合合知道那婆子在找什么，不就是后来从她手里抢走的方块吗？她略过这节继续往下问：“你再见到张巧茹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有一天晚上我从酒馆里出来时，张巧茹忽然钻出来把我拉住了。她说她需要一个地方暂住，越隐蔽越好。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儿了，她说她被人追杀了。”
“她没说被谁追杀？”
“没有。唉，我看她那么可怜，不忍心拒绝她。正好我手底下有一间空房才腾了出来，就在大石西街我原先那个家的旁边。那间房是我早年从别人那儿便宜买来的，专门租给那些不讲究的单身汉。我看她无处可去就让她去那里躲躲。但我实在没想到后来会发生火灾，还把她给……唉……”李科颇为伤感地摇摇头道。
“这也不能怪你。那么邓如意呢？”
“邓如意也是半个月前来宅店务租房子的。她只要求一个人一间屋子，跟人合租都没问题。她是个佛教徒，手里总拿着一串楠木佛珠，说话客客气气的，非常有礼貌。我曾经怀疑过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姨娘。”
“佛祖？”合合想到了那本烧残了点《华严经》，这就对得上了，那本经书应该就是邓如意的。
“大火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她可能已经逃了，可我不太相信死在她房间里的男人是她杀的，她看起来不像会杀人。”
“你知道她跟谁往来吗？”
李科盘着杯子想了想：“因为她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那个合租的院子，偶尔我回家时能碰上她。我记得那天站在院子门前跟她说话的人是一个稳婆。那个稳婆姓端，是住在城南的。我当时还在想她找稳婆做什么，她又没孩子生。”
“城南，姓端的稳婆？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知道。你要去找她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不用，你也忙，我自己去就行了。”
合合随后离开了公署。按照李科给的地址，她找到了那个姓端的稳婆。但当她提起邓如意时，端婆婆的脸色立刻变了，直摇头道：“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一个叫邓如意的，你走吧，我还有事，我要出门了！”说罢她抓起篮子就出门了。
“端婆婆您等一下——”合合撵了出去。
“我真不认识，你跟我也没用！”端婆婆走得很快，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甩开合合。
“可有人看见您跟她说话了。”
“那是她眼花！”
“您为什么不可能承认认识邓如意？”
“我本来就不认识她呀！哎呀，我说你这姑娘就不要跟着我了，我要赶去给人接生呢，你也要去看接生吗？”
“行啊，反正我还没见识过。”
“你……”
忽然，一个年纪和端婆婆差不多大的婆子急匆匆地跑进了这条小巷子。端婆婆喊了一声：“李婆子，哪里去啊？”
“出事了！出事了！”这叫李婆子的老妇人神情慌张地朝这边跑来。
“出什么事儿了？”
“章老婆子死了！”
“谁？”端婆婆那脸色立刻白了。
李婆子心慌意乱道：“还有哪个章老婆子啊？不就是住在桦树街的那个！”
“你听谁说的？”
“我刚刚从那边过来，都已经闹开了！”
“她怎么死了？病死的？”
“不是，说是自己上吊死的！”
端婆婆倒抽了一口冷气，略微有点站不稳了。这时，李婆子注意到了合合，看了看她那一身捕手服，露出警惕的表情道：“这丫头是谁？”
“您认识邓如意吗？”合合随口问了一句。
李婆子的脸陡然变色，仿佛被吓了好大一跳。可她嘴里却说：“我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不认识谁叫邓如意！端婆子，我们走，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