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年没出声。
他看着脚边汩汩流淌的洛水,眉目沉静,却好像有波澜涌动。
“正因为如此,本官才有些疑惑。”顾小年淡淡开口,“若真是神兽显灵,为何都会与火药沾上关系?”
“火药?”万玄眯了眯眼,看了眼不远处满目疮痍的延武门,这才说道:“此案牵扯重大,顾百户若是发现什么线索,还请明言。”
顾小年沉默片刻,缓声道:“方才我已打探过,昨夜玄武现世,洛水中先是出现火光,然后才有巨响,而最后玄武消失也是化为幽绿萤火。按理来说,玄武属阴,又在水中,怎能与火沾边。”
“顾百户说这个未免牵强了些,延武门是被火药所毁人尽皆知,可这与神兽有何关联?”万玄说道。
“或许是本官多想了吧。”顾小年轻声道。
对于这四灵神兽,若说初见时会心神惊惧,当一连见了数次之后,反倒没了原本的那种感觉。
在他现在看来,这所谓的神兽显灵,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罢了。
目前来看,其引发市井流言,并且成功鼓动了太学生那颗不安分的心。
至于更深层次的目的,现在还不明朗。
顾小年看向陈晟,“陈兄如何看?”
后者摇摇头,面色凝重,“世无鬼神,只有邪祟作乱。咱们今天来这,还是想办法对付那帮太学生的。”
万玄听了,只是撇了撇嘴,却也没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此案诡异奇多,不是轻易能破获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那群太学生挡下,别闹出更大的乱子。
虽然平日里多笑读书人不安分,自命风流却难成气候,可不管怎么说,凡是牵扯到了书生搞事,那对公门来说必然是不小的麻烦。
尤其还是太学院那班书生。
……
已是午时,青龙大街延武门这侧到处都是大理寺的丞役和金吾卫。
至于锦衣卫,则只剩下顾小年一人。
其余监察司众人已被他吩咐去查探走访,着重在于目击之人的证词和火药走向。
顾小年在洛水边站着,一旁是背负双手的陈晟。
“听你所说,我更加断定此案是人心所为了。”陈晟说道。
顾小年刚才已将自己昨日经历重新讲述一遍,为的便是让对方帮忙商讨案情,一些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或许陈晟能从其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此时听了陈晟所言,顾小年也是笑了笑,“陈兄何以胸有成竹?”
“不是胸有成竹,只是心里有谱。”陈晟轻笑一声,“碰到此事,要说先前心中不慌肯定是假的。但一件事或许不容易发现破绽,可巧合多了,就容易找到其中破绽了。”
顾小年眼神一亮,“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陈晟摇头,“巧合之处便在这火药,这或许是遮掩,也或许是造成神兽现象的关键。”
顾小年点头,其中关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想通的,不过若真是四灵现世,那必然还有青龙之灵,其中若真有牵扯,想要找出关联或是线索,也就只能落在这了。
“大人,已有太学生出现在附近。”马进小跑过来,低声说道。
万玄已经带着工部的人离去,他负责督促的是工部对延武门的修缮,而平息太学生一事则落在了陈晟的头上。
至于在场的金吾卫,更多的是充当一个中间人的作用,防止双方发生流血的冲突,在关键时候制止。
陈晟叹了口气,当先走过去。
顾小年远远见了,那由远而近的太学生都很年轻,意气风发,脸上俱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好似超凡脱俗。
他们的口号隐隐可闻,‘杀魏央,诛国贼’。
顾小年眉头微皱,这些太学生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当真不怕死么?
粗略看去,乌压压地一片,怕是不下于三四百人,其中不乏腰携利剑之人。
那些大理寺丞役本来是要上前阻挡的,但见了这些太学生一往无前的架势,俱都按着腰刀后退着,眼看这些人就到了延武门前的长街上。
“不知此地是大理寺哪位大人负责?”领头的太学生里有人朗声道。
陈晟沉着脸,缓缓走出,“本官大理寺少卿陈晟。”
“原来是陈少卿,劳烦让开道路,让我等通过。”对方挥了挥手臂,大声说道。
其身后,是数百双目明亮的太学生,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无一例外地,在看着阻挡在身前的这些穿着黑衣的大理寺丞役时,都带了几分不屑。
就算是看着陈晟,都没多少尊敬之意。
可他们全然忘了,就算是出身太学院,日后的成就可能也达不到陈晟的地位,而也有可能,他们日后讨生活的饭碗,会成为像丞役这般为朝廷劳碌的人。
只不过现在他们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么多,这些太学生现在考虑的,就只有游行示威,呼吁起市井中的百姓与他们同行。
“大周律法,聚众闹事者,杖二十,看押一月。”陈晟目视众人,缓声开口,“身为大周太学生,目无上官,口不择言,你们倒真好意思。”
“这位‘上官’,莫非你也是阉党吗?”
“就是,如今四灵现世,天降祥瑞,我大周岂能被阉党专权。”
“诛杀魏央,还朝野朗朗乾坤!”
一时间,因陈晟之言,在场的太学生又有了过激之语。
陈晟脸色阴沉,饶是以他的心计,此时胸中也只剩下怒火。
这些人平日读书都读傻了不成?
面对这般人,能杀却又不可杀,能打却也不能打,讲道理他们又不听,抓人的话上头怪罪下来还要你来担着,这能怎么办?
陈晟只能与那些大理寺的丞役挡在街上,他们不动手,但若是这些太学生先动手了,那他们自然就能弹压了。
人群推推搡搡,不知谁见了不远处的顾小年,登时呼道:“那是魏阉的锦衣卫鹰犬!”
呼啦一声,人群猛地分散开来,有的直接冲垮了大理寺丞役的阻挡,冲向了顾小年这边。
洛水旁的那人好似未觉,只是看着清澈的水面发呆,等身旁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后,他这才抬起头来。
面前的,是一张张带着兴奋与激动的脸,他们很年轻,年纪最长的还不到而立之年,穿着干净的书生长衫,却让人喜欢不起来。
因为他们的眼里,没有读书时的温文尔雅,有的只有跃跃欲试,功利、名声、以及野望。
顾小年皱了皱眉,开口,“你们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