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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缠着赵樽的事儿,在宫中并不稀罕。

吟春园宴会上的事情,即便许多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头却都有许多的猜测,私底下的议论自然也不会少。傻子拦在赵樽下朝的路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寻常他都没有像今儿这样气咻咻的吼,更没有直接喊过要“媳妇儿”,尤其还在这城门入口不远,不远处就有禁军走来走去……

这叔侄两个争女人,被人说出去还真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一听他咂乎,夏初七心里就有点儿忐忑。

“我来给他说……”

赵樽眉头都蹙起来了,拍拍她的手安抚一下,他撩开帘子,望向了那拦在马车下头的傻子。

“上来说。”

“我不。”傻子嘴巴嘟得老高,“我上来你又要骗我。上次你托人给我送来的那只大黄狗,根本就不好玩,没有媳妇儿好玩,你骗人,骗人!”

“……”

赵樽冷冷抿着嘴巴,看上去很是头痛。

而城门处的几名禁卫军,绷着脸,不敢笑,生生憋得面部扭曲。夏初七不知个中内情,乍一听这话,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不由得瞥了赵樽一眼。

“大黄狗?”

轻嗤了一声儿,她无法想象赵十九会有那么无聊。

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叙话的好地方,她寻思了一下,从赵樽的肩膀边上探出半个头去,朝傻子招了招手。

“过来。”

听见她压得低低的声音,傻子呆呆的仰着脑袋,看了看画得“唇红齿白”的姑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长相怪异”的女人,就是他的草儿。眼睛一亮,嘴里应着“哎”了一声,他巴巴地凑了过来。

“草儿,草儿,你总算找到你……”

“闭嘴!”夏初七瞪他一眼,“再吼一句,我就不要你了。”

谁的话对傻子最管用?就数夏初七了。

嘿嘿傻笑了一下,他重重点了下头。

“哦,我不吼不吼。”

“上来说。”冲他使了个眼神儿,夏初七便放下了帘子。

傻子高兴坏了,提着衣裳下就由郑二宝搀扶着上了马车。马车没有停留在原地,又往前赶了一段,直到离那城门远些了,没有什么人了,才靠在了边上。

“草儿,你这些日子都哪里去了?”

一上马车来,傻子就大着嗓门儿喊。

夏初七双手搁在膝上,瞄他一眼。

“好好给我坐下说。”

“哦哦哦,好,我坐,我坐。”傻子高兴的答应着,可他在车上四处瞧了瞧位置,那脑袋耷拉着,就走过来站在她与赵樽中间,看了一眼,嘟囔着说,“十九叔,我要与我媳妇儿坐在一起。”

赵樽瞄他一眼,头有些大,下巴支向对面。

“你坐那。”

“我不。”傻子也是一个犟种投生的,尤其多次被赵樽给各种形势的忽悠之后,他已经晓得了这个十九叔是他最大的劲敌,于是乎,他哼了哼,二话不说,直接往他与夏初七中间一挤,便硬生生坐了下去。

“我就坐在这里。”

赵樽面色一黑,可他是个傻子,不能爆打他一顿吧?看着他生气又无奈的样子,夏初七有些忍俊不禁。

“行了,你让让他。”

“对!我家草儿说了,你得让让我。”傻子也抬着下巴看他,就是你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儿,总算找到了家长似的,紧紧靠着夏初七就不让。

赵绵洹是个傻子,赵樽是他叔,他能与一个傻子计较么?一双幽冷的眸子浅变着颜色,冷了又冷,凉了又凉,可终究,他还是瞪了傻子一眼,黑着脸让开了。

夏初七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干咳了一声儿,厉色问傻子。

“你今儿怎么回事儿你?”

傻子委屈地扁着嘴巴,也不理那头生气的赵樽,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拿一双眼睛盯着她就不转开,嘴里反反复复就只剩那一句。

“草儿,你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夏初七见他发傻,故意瞪他,“找我做什么?我不想见你。”

吃惊地“啊”一声,傻子慢吞吞地又“哦”了一下,鲠着脖子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可你是我媳妇儿啊,我怎么可以不找你?”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拖了下他的胳膊,又笑眯眯地歪着头看他,“傻子,我问你,你往后还想不想见我了?”

傻子诚实地点头,“想。”

“那就好。”夏初七翘起唇角,笑了一下,“可是你晓得的,我最讨厌坏人。如今你做了坏人,我就不想再与你见面了。”

傻子愣愣地看着她,脑袋摇得像拔浪鼓,“草儿,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好人啊。”

想了想,他大概怕她不相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一层一层拆开,将里面两个门钉肉饼,兴奋地捧到她的面前,“草儿,你看,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好吃的,很好吃的,我如今有很多好吃的,每天都可以吃肉的,草儿啊,我日日都给你留好吃的,可我一直找不见你,我好想你的,天天都在想……”

大概是真想了,像个寻到了娘的孩子,傻子嘴巴往下扁着,声音一阵哽咽,眼圈儿便红了。

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样子,夏初七母性泛滥,安慰了两句,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就从他的掌心中拎起一个门钉肉饼来,咬了一口,

“可好吃?”

傻子巴巴的问着。

“唔……”夏初七摇了摇头,见他满脸都是失望,才舔舔了嘴唇,嚼巴着重重点头,“还不错。”

傻子高兴了,“你喜欢就好,你跟我去吧,我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的。”说完,见赵樽满脸黑沉,冷飕飕地看过来,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又耷拉了一下头,“好吧,草儿,我和十九叔说好的,媳妇儿一人一半,那你在我那里吃几日,又回十九叔那里好了。”

他说得很委屈,很认真,却差点儿没把夏初七噎死。双眼圆瞒着,她一口饼子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去,眼风“嗖嗖”望向赵樽。

“赵十九!”

赵樽顺着她的后背,趁机把她揽在了怀里,隔开了那傻子,低低说,“傻子的话,你也信?”

一听这话,傻子气了。

“傻子的话,为什么不能信?”

夏初七吭哧吭哧着,总算把那饼子给咽了下去,见傻子歪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她,又想要挤到中间来,可赵十九明显不再吃刚才那种亏了,直接把她给抱在了怀里,一根针都插不进来,不要说傻子那么大的人。

这情形……

小孩子争玩具似的。

认真说来,真是好笑。

干咳了两下,夏初七在赵樽大腿上暗暗掐了一把,见他黑着脸稍稍松开了胳膊,这才端正的坐着,正色地看着傻子。

“傻子,你还想跟我好吗?”

赵樽脸又是一黑,“好好说话,什么叫跟你好?”

夏初七暗笑,瞪他一眼,“就是处好关系的意思,不懂?”

见十九叔“挨了骂”,傻子很是高兴,殷勤的凑过来,嘿嘿傻笑,“我懂,草儿,我懂,我要跟你好,我不跟十九叔好,不是,你不跟十九叔,你跟好……”

“臭小子!”云淡风轻高华无双的晋王殿下,几次三番被“挑拔”关系,威胁利诱又上来了,“你再说一遍,我保管你从今往后,一眼也见不到她。”

傻子憋屈的“哦”了一声。

“那好吧,还是一人一半好了。”

“……”

夏初七抬头望了下车椽,忍无可忍地又重重咳嗽了好几下,才使劲儿拍了下傻子的胳膊,把话题给引向了正事儿。

“傻子,你若想跟我好呢,就得对我说实话。要不然,你十九叔可不是骗你的,这往后啊,我还真就不见你了。”

“哦……”傻子很委屈。

“告诉我,今儿是谁告诉你,我在车上的,谁让你守在城门口,大声喊要媳妇儿的?”

傻子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赵樽,苦着脸把掌心里剩下的那一块门钉肉饼捧给了夏初七,“草儿,这个好吃,再次一个吧。”

“嘿!”夏初七歪着脑袋,一撩眉,“你个傻子,还学会岔话了是吧?我在问你话呢?是谁告诉你我在你十九叔车上的?”

傻子挠挠头,嘴巴嘟囔来嘟囔去,像是不好说,可眼看夏初七还瞪着他,不会轻易罢休的样子,又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低下头耷拉着一颗大脑袋,伤心地说,“有人对我说,你与我十九叔好了,你要嫁给他做王妃了,不会再要我了,草儿,可我想要你,很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还尿尿了。”

“……”

世上的情话千千万。

夏初七就没有听过“想你想得尿尿了”这样的词儿。

一时无语,她被噎住了。

可赵十九原就黑沉沉的脸,很是难看了几分。

“你皇婶问你话,说重点。”

这占有欲极强的“皇婶”两个字,让夏初七又是想笑又是觉得甜,看了他一眼,偷偷伸过去拉了他的手,握了握,这才认真对傻子点头。

“傻子,那个人说得没错,我要嫁给你十九叔了,往后啊,我就是你的小婶子,你叫我一声小婶子,可好?你若是叫,我会很开心的。”

傻子脑子不是很好使,可大概也知道这“婶子”一叫,就得失去她了,他没有抬头,一双手把那块门钉肉饼来回地搓揉着,揉得粉饼末直掉,才撅着嘴巴,不高兴地瞄她一眼。

“我不叫。”

“不叫也成,那你告诉我,是谁对你说的这事?”

傻子小心翼翼的看她,“是个姐姐,长得好看的姐姐。她说我等在这里,就可以看见媳妇儿了……可看见了又有何用,十九叔哄我,你也哄我……”

一个长得好看的姐姐?

在东宫里,长得好看的女人多如牛毛,会是哪一个?

夏初七正寻思呢,傻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突然又道,“草儿,我要与你在一处,你嫁给十九叔,我与你一起嫁给十九叔,反正我是不会与你分开的。”

他嫁给十九叔?

看着赵樽越发黑沉的脸,夏初七嘴角一弯,笑不可止地侧过身去,扶住傻子的胳膊,一脸爬满了笑。

“傻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以前,我没法子带走你了。你看啊,你在这东宫里,有人陪你玩,有人听你使唤,你想要多少个媳妇儿,就可以有多少个媳妇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负你,这样子多好?”

“不好,一定也不好。”傻子固执地抓住她的手,眼圈儿红得像兔子,“草儿,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吃好吃的了,我们两个回村子里去,我有的是力气,我可以种田,我可以帮你采药,我可以养活你,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对我笑,可我就是晓得,他们不是真心想对我笑,他们不敢欺负我,是因为我二弟会罚他们,他们在暗地里,就会嘲笑我是个傻子。草儿,我们回鎏年村去吧……”

“傻子……”夏初七语气有些哽。

“好不好?”傻子摇她的手。

“你听我说,我们回不去了。”

“不,你说好,我就回去,我不做皇长孙了……”

想到鎏年村里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夏初七握紧了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低低说,“村子里的地不好种,赋税又高,各种摊派,你要回了鎏年村啊,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了。”

傻子声音带着哭腔,吸了下鼻子,“那我就不吃肉。”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不吃肉得有米吧?”

“我种地就有米。”

“靠你种地啊?我们两个会饿死。”

傻子撇着嘴,更伤心了,“那我把我的饭省下来给你吃。”

夏初七冲他微微一笑,“那样你也会饿死。你死了,谁来养我?”

傻子红着眼圈吸着鼻子,终是流出眼泪来,“草儿,我每天就只吃一小口,吃一小口就好,我全都留给你吃,我想回村子里去,我想你是我的……”

闭了下眼睛,夏初七眼圈儿也红了。

她对傻子有亲情,可那不是爱情。

看着他伤心,她也会伤心。可她不会因为他伤心,就放弃该有的原则,说到底,她自个儿仍然是一个自私的人。长长吸了一口气,与赵樽对了一个眼神,她知道与傻子是说不明白道理了。

这傻子看上去老实巴交,其实性子是个极为固执的,特别认死理儿。眼珠子转了一下,夏初七看着他,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傻子,你放手。”

“我不放。”傻子嘟囔。

“你放不放?”

“不放。”

“不放我揍你哦?”

她突然凶巴巴的语气,唬得傻子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突然扁着嘴巴,流着眼泪,弯下膝盖来,生生跪在了她的面前,一双手抱着她的腿,语气噎噎地道,“草儿,你不要讨厌我,我哪里做错了我就改。我不做坏人了,不做坏人,我下次不拦十九叔的车了,你让我跟你去吧,好不好?”

夏初七默了默,红着眼睛,一把拽住他。

“起来!”

“你不应了我,我就不起来!”

“谁把你教得这么赖皮?”夏初七故意生气地推他,“我告诉你啊,我虽让你做好人,可我却不是个好人,谁要惹得我不高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懒得理他,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傻子委屈地撇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直落。

“听,草儿,你说什么我都听……”

夏初七挑了一下眉头,“真的?”

傻子重重点头,“真的,我只听你的。”

心里软了下来,夏初七看了赵樽一眼,扶他坐在身边儿,“傻子,你得听我说啊,你现在是大晏朝的皇长孙,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孙,不是鎏年村的兰大柱了。所以,有很多人,很多眼睛都看着你,你不能再乱说话,不能再说十九叔的媳妇儿,是你的媳妇儿了,你晓得了吗?”

傻子含着眼泪,哭着点头,“晓得了……”

夏初七半环着他,安慰,“傻瓜,不要哭。我这么说,不是不要你了,是因为呀,如果你总是这么说,人家就会利用你,然后就会像上次一样,把我抓去关起来,让你一辈子见不到我。说不定,那些坏人还会把我杀掉。傻子,如果我死了,你这门钉肉饼给谁吃去?”

傻子双肩抖动着,泪珠子越掉越厉害。

“我晓得了,晓得了……”

见他哭得厉害,夏初七也难受得紧。

再瞥一眼黑着脸的赵樽,她拿袖子替袖子擦着眼泪,轻声儿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等过一阵,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到我身边来,你十九叔会告诉陛下,说我可以替你治病,你就可以跟着你十九叔了,我们也就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傻子其实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与她“在一起”,一听这话,立马破涕为笑,不停的点头,“我可以去求皇爷爷的,皇爷爷他很疼我……”

“好好。不过这个事,你先不要告诉别人,懂不懂?我们慢慢来……如果你告诉了别人,以后见到我,我也是不会再理你的。”

“我晓得了……”

夏初七这事儿没与赵樽商量,所以不敢去看某人黑成了焦炭的脸,只安抚着傻乎乎又哭又笑的傻子,想想他从小流落民间,从鎏年村到东宫,环境发生急转,如今看上去前呼后拥,却没有想到,过得却并不快乐,不由得也有些心酸。

“好了,傻子,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你先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傻子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悄悄打量了一眼赵樽。

“十九叔……”

赵樽瞄他,“嗯”一声,表情不好看。

傻子吸着鼻子想了想,将手里捏得不成样子的门钉肉饼递给他,语气里带着小意的讨好,“这个给你吃,好吃的肉饼,我,我定要与草儿一同嫁给你……”

咚!

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儿。

而赵樽的脸色,终于彻底黑得没边了。

正在这时,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是我十九叔的车吗?我大哥可有在车上?”

一听那话,傻子便乐了,眼睛直溜溜转着,对夏初七说,“草儿,妹妹,那是我的妹妹。”

妹妹?

夏初七歪着脖子偷偷撩开了帘子一角。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绞着绢帕站在檐下,背后跟了两个丫头。打头那姑娘一袭彩绣的月华裙,系了一根水波纹的丝绦,上头坠了一个素色荷包,脚上一双小小云头靴,看上去清丽温婉,标准的宫廷美人儿,身姿优雅,一步也没有动,却显得弧线柔美,标准的瓜子脸上的,含了一些羞涩,却落落大方,一股子的书卷气,更为她添了几分颜色。

就在夏初七偷偷观察的时候,外头侍卫们纷纷施礼。

“菁华郡主,皇长孙正与晋王殿下叙话。”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原来这个就是菁华郡主?传说中许给陈大牛的那个赵如娜?

哟喂,看上去很不错嘛。

如果她与陈大牛在一起,那纯粹就是大野牛压小绵羊嘛,画面还是很有美感的嘛。几乎下意识的,她突然有点儿期待这段姻缘了,想想陈大牛那一口一个“俺”的憨货,与这一看就是玲珑剔透的皇家郡主在一块儿,真是怎么想怎么有意思。

托着下巴,她正在胡思乱想,傻子摇了摇她。

“草儿……?”

夏初七回过神来,“哦?去吧去吧,你妹妹找你呢。”

傻子点了点头,躬身走两步,又回头来抱住她。

“草儿,我走了,我会想你的。”

夏初七点头,也有些不舍,“我的话都记明白了?”

傻子可怜兮兮地点头,“明白了。”

夏初七又问,“今儿你在十九叔车上,都见到谁了?”

傻子嘴巴一扁,委屈的道:“十九叔。”

夏初七微微一笑,“还有呢?”

傻子吸了下鼻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十九叔的媳妇儿。”

欺负傻子很不厚道,夏初七听得心都揪紧了,可一个女人的爱情只得一份,她可以照顾傻子的人,可以穷其一生想尽办法去为他治疗,却无法对他付出与赵樽一样的情感。握了握他的手,她低低说,“去吧,往后你十九叔会经常带你出来,与我一起玩耍的。”

傻子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脚刚沾地,大概有些想不过,又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那门钉肉饼,才走到了赵如娜的面前。不知道那姑娘与他说了什么,傻子抹了抹眼睛,便蹲在地上垂了下头来。

夏初七偷偷看着他,也看着赵如娜躬身下来,拍拍傻子的肩膀,安慰地说了几句什么,又才起身冲马车上撩了帘子的赵樽福了下身,浅浅一笑,礼数周到,可眸子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落寞与孤清。

“十九叔慢走。”

赵樽眉头皱了一下,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耽搁了这么久,马车终于又缓缓而行。两个人好半晌儿没有吭声儿,直到要下车时,赵樽才握紧了夏初七的手。

“一会有人会送你回府。”

夏初七侧眸,看着他,眼珠子乱转,“你呢?”

赵樽放在她膝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去刑部大牢,看看大牛。”

夏初七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哦”了一声,叹气。

“这么大一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人人都过得不自在啊。”

……

……

天空一群群飞鸟掠过,地上一片片的红墙碧瓦锁住了许多后宫女人的梦与孤独。与前朝的气势宏伟,辉煌庄重不同,一入皇城的后宫,虽说景致极美,可仍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大概洪泰帝年纪大了,帝王老矣,心思又都放在江山社稷之上,对后宫女人们的热情自然也就少了,帝王的热情一降,女人们即便争斗不停,对恩宠的渴望也就不如年轻里那么激烈。

坤宁宫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梦想。

可这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却与夏初七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朱红雕花的木窗梁柱,缭缭萦绕的轻幽熏香,显得寂寥而清冷,除了庭院里种植的花花草草多了一些,与别的皇家御苑没有什么区别。

据说张皇后本就喜欢清净,又因生着病,便免去了后宫嫔妃的晨昏定省,老皇帝也不许嫔妃们前来探病,影响张皇后休息,这坤宁宫就成了这一副“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样子了。

大概晓得她要去,张皇后今儿特地梳洗过,人显得精神了许多,可到底她还是年纪大了,体态臃肿,生着病的肤色看上去一片蜡黄,除了那一身华贵无匹的皇后宫装之外,从头到脚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奶奶。

要说不同,就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精明。

皇权之下,一个执掌后宫几十年的女人,自然不简单。

赵樽没有多说,只请了个安就离开了。

要交代的话,先前就已经交代过,夏初七面前这帝国地位最高的一个女人,也不怎么胆怯,只是按先前学来的礼节请了安,便侍立在一边儿,等待吩咐。

张皇后并不为难她。

知晓她的身份较为特殊,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屏退殿中众人,只留下了一个姓孙的嬷嬷,然后给她赐了座,自个儿斜躺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夏初七坐在榻前的案几边,面带微笑。

“娘娘,楚七先翻看一下医案,再为你请脉。”

她今日来,是以诚国公府女眷身份来的,并不是医生。可坤宁宫的大太监胡和早就准备好了张皇后的医案,如今就摆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张皇后与大多时下的贵妇人一样,都信佛,即便是生病了,每日里也要诵经吟读,手里永远都拿着一串佛珠,听了夏初七的话,重重地“呼哧呼哧”咳嗽着,不停转动佛珠,有气无力地笑。

“本宫不急!你先喝口茶,润润嗓。”

夏初七转头看她一眼,弯唇回应了一个笑容。

“不妨事,皇后娘娘的身子更为紧要。”

“咳咳!”又是重重咳嗽,等孙嬷嬷拿了痰盂来吐过,又漱了口,张皇后才含笑摇了摇头,“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都这岁数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底子好,到如今啊,挨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挨不住了,就去见阎王爷喽。”

与后宫的女人说话,夏初七处处都多留着一个心眼儿。

“娘娘你说哪里话?您母仪天下,积善成德,自当洪福齐天,是大晏朝最有福分的人了。要我说啊,就算是阎王老爷,看到您啊也得吓得退避三舍,哪里敢收留您?”

不得不说,夏初七会拍马屁。

只要她乐意,也可以把人拍得很舒坦。

张皇后一声这话,喉咙扯风箱般呼噜两声,喘着气儿笑了。

“这姑娘,真会说话,不仅模样长得俊,还自有一股子旁人没有的英气,怪不得老十九当宝似的稀罕着,哪家的姑娘都不要了,还与陛下说什么,得一贤妻足矣,咳咳,本宫啊,算是明白了……”

她边笑边咳着,又喊了孙嬷嬷过来,让她问夏初七要什么赏赐。夏初七这会子心都提在了喉咙口,不出差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要赏?可那张皇后却愣是要赏,怎么都推托不过。

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

说多错多,少说话,说好话,总是不会错的。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

张皇后轻咳着笑了,侧脸看向孙嬷嬷。

“去拿我那只凤尾钗来,赏与楚七。”

孙嬷嬷有些吃惊,“娘娘,那可是您的陪奁……”

孙皇后虚弱的咳嗽两声,“去!人都要死了,留着物什做甚?”

“是,娘娘。”那孙嬷嬷原就是张皇后娘家的丫头,跟了她几十年了,自然晓得察言观色,一看主子脸色不好,都不需要再使什么眼神儿,就退下去拿东西去了。

夏初七又起身道了谢,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狂喜情绪来,只是继续趴在案几上翻看医案。先前的太医们对张皇后的病例记载,都很简洁。可翻来翻去,大多也就差不多,一致认为是肺上的问题。

“复伤风邪,郁久成痈!”

郁?她贵为皇后,何来的“郁”?

夏初七心里叹了一下,继续翻,“邪热郁肺,蒸液成痰,邪阻肺络,血滞为瘀,而致痰热与淤血互结,蕴酿成痈,血败肉腐化脓,肺损络伤,脓疡溃破外泄……”

一条一条看下去,从医案记载来看,太医们都一致认为是张皇后患的是“肺痈”。夏初七默了一下,看完医案又看开药方子,基本也都是对症,可为什么吃了这么久的药,都没有见效呢,除非药不对症。

合拢医案,那孙嬷嬷还没有回来,她转身过去施礼。

“娘娘,且容楚七为您请脉!”

张皇后笑了笑,由着她挪动了身子平静下,还没有等夏初七把脉大过去,拿了一个妆盒的孙嬷嬷就回来了,看那情形,大惊失色地抢走过来,就要去拿绢巾给张皇后搭手腕,却被张皇后咳着阻止了。

“不必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是,娘娘。”孙嬤嬷垂下头,退来了。

夏初七观察着张皇后的面色,手指探向她的腕脉,静静地抿着唇,一边儿思考病症,一边儿想这张皇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慢慢的,她面色有了变化……

张皇后看出点儿什么来,咳嗽着,看着她。

“有话但说无妨。”

夏初七心里沉了一下。据她诊断,她怀疑这张皇后患的是“肺癌”。可时下还没有“癌”这种说法,而“癌”这种东西,以时下的技术也无法进一步切片确诊,她也只是通过症状和脉息推断出来的。而且像张皇后这种情况,患了“癌”,已经很难治愈了。

经了太子那事,她多留了个心眼。

治得好,治不好,她都不能把这事儿瘫在自己身上,说不准儿还要给赵樽惹麻烦。与其让别人来算计她,何不先把道儿给堵死,谁他妈算计她谁完蛋。

夏初七向来是个胆大的,默了一默,收回手来。

“回娘娘话,您这病不像是肺痈……”

她拖长了声音,眼神儿闪烁,欲言又止,张皇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面色微微一变。

“那是何症?你且明言。”

夏初七暗暗咬了下牙齿,低下头来,重重跪在床前。

“娘娘,楚七不敢说。”

张皇后又是咳嗽一下,才挥手屏退了孙嬷嬷,独留下她一个人。

“说!本宫恕你无罪。”

缓缓抬起头来,夏初七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的开口。

“娘娘,您应当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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