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令从未有过与世无争的心态,清楚哪怕是不争不抢也难有安生的日子可以过。
弱小是原罪。
强大靠争取。
说说,哪来的各自安好?
如果是普通黎庶,争真的没有多少路子,九成九的人清楚没得争干脆躺平,总是有人愿意在不可能中奋斗出可能。
一旦有了贵族的身份,至少在春秋时期躺平等于死亡,还是会带着阖家上下以及部众一块去死的下场。
到了楼令现在的这种地位,不争的下场会很惨。
只不过,楼氏没有多么想干涉荀氏的内部事务,一直以来也在避免卷进去。
并非是楼令认为干涉荀氏的内部事务属于无利可图,根本原因在于风险远高于可获得的利益。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一般那样的人,不管他治下的势力多么庞大,终究逃不过一个败亡的下场。
楼令认为的大事只有两件,第一是晋国公室取代周王室,次之则是推动晋国不断扩张。
不管是晋国公室成功取代周王室,还是晋国不断扩张,哪一件都对晋国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所以,楼令既做了潮流的推动者,也必然成为风潮之下的受益者。
至于说晋国公室取代周王室,以及持续进行扩张有没有风险?做什么事情会没有风险,吃饭都能被噎死,喝水也有可能会被呛死。
无论是晋国公室取代周王室,亦或是晋国持续进行扩张,两件事情的风险都被平摊到晋国所有人的头上,并不是楼氏来独自风险。
当然了,两件事情达成其中的一件,晋国的多数人都会因此受益。
而作为推动的一方,楼令占了很多的先手,楼氏必然有更大的可能性成为获利最大的那一个家族。
“要开始了。”楼令跟中行偃虽然是一个军团的正副手,但是没有太多可聊的话题。
中行偃应了一句“是啊,要开始了”之后,站着不再讲话。
楼令和中行偃的理念存在根本性上的冲突。
楼氏需要锐意进取。
荀氏想要安稳发展。
需要锐意进取的楼氏,他们是因为内部不存在亟待解决的矛盾,再来就是确确实实有扩张的空间。
想要安稳发展的荀氏?中行偃自己搞出一个大麻烦,既是大宗之主也是小宗之主,用全家族的资源猛喂小宗中行氏,其他的小宗能服气才是怪事。荀氏的封地不在晋国的边缘位置,搞得他们也没有太便利的扩张方向。
随着荀氏在郑地南部获得大片封地,他们倒是有了扩张的方向,只是内部问题不解决,中行偃绝对不敢轻易搞什么大动作。
荀氏最大的问题是中行偃自己搞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即便是中行偃意识到,其实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哪里说停止就停止,大宗之主更不可能向小宗之主认错或妥协。
要是大宗之主妥协或认错?那权威必将丧失,至少是丧失一部分,再让争赢的小宗之主有更多的念想。
“大舅哥现在也在犹豫,取决于中行偃到底愿不愿意让事情过去。”楼令其实觉得挺悬。
有些事情发生过之后,不可能再被当成没有发生。
现场一片忙碌。
当然了,卿大夫不用多忙,再忙也是动动嘴巴,吩咐下去给其他人干活。
有大功的相关人员在等一下会被邀请上高台,由晋君周当众阐述他们的功绩,再进行正式的封赏。
作为卿大夫而没有大功劳?一样会被邀请到高台之上,只不过是成为见证者。
“几位上卿,君上召唤。”有宦官过来传达。
在之前,一众卿大夫并没有凑堆,他们有着各自的社交活动。
中行偃就是等楼令跟齐国以及邾国、杞国和鄫国这三个小国的人聊完,看到楼令清闲下来才凑过去的。
看场面的话,无疑是郤氏的郤锜和郤至最为忙碌。这个是因为郤氏负责邦交的国家不少,再来则是郤至作为晋国的外交部长,最重要的是郤氏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强者得到最多的关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原因是他们看谁不爽真的能够将之打死。
有机会去巴结强者的话,自认为可以凑上前的人,多数人即便是混个脸熟也会去巴结一下。
一众卿大夫先后上高台来到晋君周的边上,他们的出现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晋君周等卿大夫齐了,才说道:“几位,号令军队布列吧。”
举行凯旋仪式,哪能没有凯旋归来的部队参与呢?
只是,真不是所有出征的参战人员,他们都有机会出现在凯旋仪式的现场接受检阅。
一般情况下,基本上就是有立下功勋的参战人员才有资格。
再来的情况就是,当局会特别挑选一些“人样子”,也就是看上去高大威武的人来妆点场面。
卿位家族在晋国无比特殊,乃至于可以说在当今的东方世界都是特殊的存在。一切的特殊都是建立在家族实力之上,拥有强大实力即便表现一般,很难不得到更多的优待。
所以了,参与走凯旋仪式的部队,看上去就是以来自卿位家族的士兵居多。
这些卿大夫不可能下到部队亲自颁布命令,他们走到高台边上吩咐自己的子嗣或亲族,命令自然就被传递了下去。
在这种场合下,身份最高的人站高台之上,次之的人则是围着高台站了一圈,再次之久向外围站。
因为当前并不流行布面旗帜的关系,看不到旌旗飘飘的画面。
使用动物尾巴、翎羽、皮毛制作而成的大纛才是目前主流的旗帜,并且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有。
事实上,拥有一杆大纛就是身份的象征,哪怕该家族已经没落下去,只要大纛没有遗失,拿出来仍旧会获得尊重。
楼氏的大纛是在战场上陆陆续续缴获而来,每一次有了新的大纛缴获,后面缴获的大纛会被拆散装到一开始的大纛上面。
话又说回来,楼氏的第一杆大纛是抢的齐国高氏,搞得高氏后面花了大代价把大纛给赎了回去。
为什么高氏不做一杆新的大纛?因为自己做出来的大纛不带功勋,拿出来只会被其他贵族笑话。
大纛当然不是只能在战场上缴获,要不然第一杆大纛怎么出现就会很成问题。
一开始是诸夏的诸侯攻打异邦,抢了异邦的圣物,为了彰显武功将那些圣物做成旗帜。
到后来,亡了国的诸侯太多,大纛也就流落了出去,搞得不是一国之君也能够持有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其它,例如更加远古的时期,各部落进行互相的兼并,胜者一方也会掠夺失败一方的图腾。
在今天,有大纛的家族,他们无一例外都会让自家的大纛亮相。
在大纛亮相之前,它其实已经被拾捣了一遍又一遍,看上去整洁并且金光闪闪。
怎么会金光闪闪?因为上面存在青铜利刃或是项圈和其它装饰物。
青铜在风化之后才会变成青色,在遭到风化之前其实是金色。
所以了,各国的一些大殿,瞅着就是金碧辉煌的模样,不是用黄金进行装饰,其实就是使用了大量的青铜。
当然,铜的金色与黄金的金色肯定存在区别,特别是光照之下。
日后一些王朝会使用黄金打造宫殿,只是并非大块大块的黄金铺成地板,也不是整根柱子都是黄金材料,顶多就是刷了金粉。
步入现代之后,一些人家里的电线并非铜线,使用的是黄金制成的金属线!(真事)
各个将要接受检阅的卿位家族私军列好队伍。
卿大夫各自出动一个“旅”的兵力接受检阅,八名卿大夫便是八个“旅”。
另外的那些中小家族,独独魏氏有四个“卒”接受检阅,其它顶多就是一个“卒”或更少。
处在最显眼位置的是来自郤氏的私军,阵列之中的兵士一个个看着意气风发。
紧紧靠在郤氏私军下一梯队的部队来自楼氏,楼氏之后是荀氏(中行氏),也就是按照卿位排序来形成梯队。
属于卿位家族的兵士,看上去神色会比其他家族更为高傲。他们确实也有显摆的资本。
而在几个卿位家族的私军后方,列阵的是来自魏氏的私军。
“泰半是身穿出产自楼氏的甲胄。”邯郸旃羡慕又迟疑。
谁不羡慕楼氏独家掌握优异的冶金技术呢?
之所以会出现迟疑,主要是邯郸旃想向楼氏采购,要命的地方在于邯郸氏的财政状况比较堪忧。
看过去,列阵的晋军披甲率应该是百分之八十左右,其中百分之五十穿的甲胄是楼氏采购而来。
而楼氏不同时期打造过好几款的甲胄,从一开始的札甲,到后面的环片甲,也出现了板甲,到最后又回归札甲。
楼氏自家的军队,并不是完全相同款式的甲胄。
身份是‘羡’的人员,他们穿的甲胄是由家族临时提供,款式上形成了统一,皆为最新款的札甲。
其他“大夫”、“士”、“徒”不一样,他们需要自己花钱购买,不同时期买到的款式不一致,有了甲胄的人后来也不会买最新款。
不同的家族,他们身上出自楼氏的甲胄,当然也不一样,看上去除了都是亮银色之外,款式可谓混杂得很。
在春秋早期,有资格上战场的人,他们的家世都不一般,至少会很有钱,使得周王朝的军队着甲率非常不错,有史料记载高达百分之八十。
后面?这不是进行了分封么,各个诸侯国的情况不一样,着甲率肯定是随之下降了。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晋国,根据家族的财政情况,无论防具或是武器都有比较明显的差距。
来自列国的人,他们看到接受检阅晋军的着甲率,陷入了沉默之中。
“晋国有楼氏,递补了先氏灭亡之后的战神家族地位。楼氏比之先氏更为恐怖,一举使得晋国各家族可以采买到便宜的防具。”高固在现场。
晏婴低声说道:“我们前后几年也向楼氏采买了不少防具,价格比之晋国各家族的采买价格高了三成之多。”
高固笑了笑,说道:“这是应该的。”
难道不应该吗?齐国的各个家族互相做生意也比卖国外的家族要便宜一些,每一个国家都是相同的情况。
出现那种情况,理由之一是运输的路途比较短,再来就是人情往来。
“楼氏掌握独家技术,我们有得买就不错了。”高固先提到这个事实,又说道:“即便再贵,我们也要买。”
晏婴稍微一愣反应过来,说道:“是啊,再贵也得买。”
不是说没有其它防具来替代,主要是齐国必须贿赂楼氏。
另外一点,以为所有人都能从楼氏买到防具吗?并不是的。
绝非楼氏在搞什么饥饿营销,根底在于产能就摆在那里,楼令自家有很大的需要,然后再满足其他卿位家族以及中小家族,后面才轮得到列国有意购买的对象。
说到底还是远近亲疏有别,楼氏用这样的方式来达到人情世故的效果。
有区别才能够显示出交情的区别,人人都是朋友其实就是等于没有真正的朋友。
“我们现在是苦于楼氏之主不接受更多的贿赂,但凡他想要,我们都会极尽满足。”高固说得是从国家层次的角度来办事。
晏婴尽管年龄比较小,人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稍微被高固一点就通了。
“君上很快与楼氏之主便是亲戚了。”晏婴说道。
高固笑着挽了挽胡须,说道:“君上给翁主准备的嫁妆,远超以往各位出嫁的翁主都要更丰厚。”
齐国本来就存在讲究攀比嫁妆的现象,他们目前非常需要来自楼氏的支持,肯定是更加大方。
所谓的嫁妆可不是出嫁翁主本来的财产,指的是父亲与亲族额外添加。
在春秋时期,或者说往后的一些朝代,君主之女如果有食邑,出嫁也是带走,后面留给嫡长子。
楼武要是娶了齐国的翁主,齐国指定不会收回翁主的食邑,日后也会是被两人的嫡长子所继承。
这一趟,高固就是为了跟楼氏商定婚期,才刻意来到晋国。
本身,高固是在等着楼令出征归来,他跟楼令碰头之后,暂时没有商议婚期的事情。
到后面,高固会到“太原”正式拜访,届时才是商议婚期的正确地点。
这叫什么?叫合乎于礼。
当前对礼节的要求远超后面的时代,很多矛盾就是因为礼节不到位发生,搞得互相打生打死。
同一个事实就是,身份越高的人,他们对礼节的追求会更加严苛,倒是没什么身份的人不存在那么多讲究。
举行凯旋仪式的现场,卿位家族以及其他家族的部队列队完毕,各种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
没有历经过这种场面的列国人,他们看着着甲率奇高,一个个看上去意气风发或是杀气腾腾的兵士,哪怕知道安全无忧也会被震慑到;若是身为晋人?当然是升起自豪感了。
现场当然不是只有等待检阅的部队以及达官贵人,有着非常多各个阶层的人在外围观看。
生活在“新田”城内城外的晋人,他们属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是能够看见各种大型的活动,要不然就不是一国首善之地的人了。
离“新田”不远的人,他们要是早早得知“新田”将要有什么活动,有空闲当然乐意去瞧个热闹。
这一次,晋国中枢提前三天释放消息,周边能来的几乎都来了,以至于看上去外围人山人海。
当然,普通人肯定不能上城头,只有贵族以及他们的随从才上得去。
楼令在关注乐队的准备情况。
讲究遵守《周礼》制度的话,没有几个国家能够在公开场合组织乐队演奏。
私底下养乐师的贵族并不少,凑得整一支乐队的贵族则是不多,包括列国之君。
在凯旋仪式现场的乐队哪来的呢?他们是由各个家族拼凑而成,连带乐器也是。
许许多多的家族会养乐师,有多少数量完全看财力,只是乐师可以养,一些乐器不能持有。
晋国现在拥有最多乐师的家族不是别个,乃是郤氏,又以温氏和苦成氏养的乐师最多。
没法子的事情,郤犨和郤至都是追求享乐的人,尤其是郤犨很有淫威,养了很多用来享乐的嬖人,怎么会缺了乐师呢。
晋君周向各个家族借乐师,再将落了一大层灰的乐器从仓库找出来,组建了一支拥有三十多人的乐队。
对于想要取代周王室的晋国来说,美中不足的事情是好多乐器没有。
像是编钟,晋国肯定没有。
而要制作一套编钟,短时间内没有可能完成,需要的时间非常长。
初代分封之时的晋国并不显得特殊,没有得到周天子的额外赏赐。
晋国成为天下霸主之后,没有私下搞逾越周礼的乐器。
不管一代代国君为什么没有搞,反正带动了晋国贵族不追求享受的精神,也培养出了晋人尚武的精神。
当然了,什么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出现变化。
例如说到了当代,晋人虽然还保持尚武精神,但是也开始在追求享受了。
“父亲,我们是不是也招募乐师呢?”楼小白觉得自己的家族,真的有条件搞一搞娱乐项目。
楼令看向楼小白,问道:“你很羡慕?”
楼小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其他卿位家族都有,我们没有的话,不好吧?”
意思是,会被其他家族看低。
攀比之心,谁没有呢。
在楼小白懂事之前,楼氏已经被楼令发展起来了。
人的三观以及思想是环境塑造而成,不同环境长大的人,一定就是不一样。
楼令在楼小白成年之前很忙碌,讲实话父子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太多,哪怕有时间相处也是在教导知识,很难免会疏漏掉一些事项。
在楼小白可以有更长时间跟楼令相处之前,一直是娇姬在进行照顾。
可能话有点不好听,只是女人养大的孩子,缺点会比较多。
楼小白身上的一些缺点在楼令发现之后进行纠正,到底有多少效果比较不好说。
即便是敞开心扉,或是自我反省,很多缺点属于自己都没有发现。
有些人,他们很善于伪装,在不同的人面前,可以一人千面。
话说,楼小白在楼令面前不会做一些伪装吗?这个属于不可能的事情。
楼令指着被人搀扶着忙前忙后的师旷,说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楼小白当然认识师旷,露出了纠结的表情,说道:“师旷很高傲。”
什么玩意?
应该是楼小白误以为楼令想要招募师旷了。
楼令毛病了才会招募师旷。
讲实话就是,楼令想要招募师旷,后者极可能也不会同意。
看师旷一直往晋君周身边凑,看着目标就是很大。
这个师旷是一位盲人,也是一个家族的家主。
在这个必须拥有武德的年代,作为盲人能够继承家主之位,肯定是有其原因的。
而师旷广为人知的事情挺多,其中包括他很喜欢周游列国,尤其喜欢在各国君臣面前高谈阔论。
至于师旷为什么以小家族家主的身份能够跟列国君臣接触?那是因为他弹得一手好琴。
楼令不直接说自己所了解的师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出现在君上周边,你一直能够与他相遇或相处,日后用心看一看他在做什么。”
喜欢高谈阔论的人,他们的见识肯定不少,要不然吹都不知道怎么吹。
根据楼令所知的情况,无数信息显示师旷有着不小的政治野心。
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要说没有本事的话,早埋进土里去了。
“啊?”楼小白印象中的师旷是一个总喜欢讲道理的人,不得不承认的事情是师旷所讲的话,听着还都挺有道理的。
楼小白就知道晋君周很优待师旷,将之视为亦师亦友的角色。
而师旷目前在晋君周那边,大概就是在干谋士的工作。
“父亲是说,师旷是一个卖弄唇舌的人?”楼小白反应了过来。
楼令说道:“你倒是没白白生一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