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种听了笑话的感觉,笑了出来:“就我这样的还一把手呢,能混口饭吃就很不错。”
我一直相信什么能力干什么事,在选择自己的事业时至少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当初要不是想着有沈寰九在身边,就眼下这规模的养殖场让我自己挑大梁都是件惊心动魄的事。
他依然不苟言笑的样子说:“有些人不管身处怎么样的绝境都注定不同凡响,小姑娘,你缺少的只是个扶持你的人,机会来了要懂得抓住。”
男人的声音渗着分并不张扬的狠意,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了选择权。今晚这一闹城东那鸡大佬肯定不放过我,除非我不再给他之前稳定的合作伙伴供货。可不供货我的养殖场肯定要出问题,和城东那结了梁子日后指不定怎么样。
正在这时,一道正中我心怀的声音穿耳而过。
“我当你靠山,谁火就灭谁。”他递上名片,霍培一三个字让我猛然一怔。
他不再给我说话的机会,丢下句:“明天中午把时间空出来。”转身就走。
一场飞雪下得毫无预兆,我紧盯着霍培一的背影,他的西装和头发沾染了几片飞雪后很快就有人为他撑伞,他上车,远去。
这一晚我在床上捏着霍培一的名片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可海了去,可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大众,不管从气场还是他的自我介绍来看,来找我的霍培一极有可能就沈叔嘴里提过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找上我?
如果找上我的理由和沈寰九有某种关系那就更没必要了,我只是个被抛弃的女人,在沈寰九的感情史中,他抛弃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不管我想不想承认,每次想起沈寰九心还是会隐隐作痛,只是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轻一点。我想,等哪天想起他心不再疼痛可能就意味着我彻底忘了他。
北京这座城市冬天特别冷,窗外雪花洋洋洒洒,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再过不久年关一过我离二十岁的生日也就不远了,二十岁的年纪要是放在我们村早都做妈妈了,而谁会是和我最后相守的人。
隔天清早员工来鸡场喊我,说是有人想来场子里工作。我匆匆赶过去瞧见陈叔时真的吓了一跳。
他还是那个笑容和蔼的老人,只是比起三年前更显老了。宽大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这么冷的天脚上竟然还穿着双布鞋。我当时就惊呆了,张大嘴看他。
“怎么,是你啊?”陈叔认出了我,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这是我开的养殖场。”
“厉害,厉害。”陈叔红着脸朝我翘大拇指。
“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去。”我忙拉着他进屋,开了暖气,还给他泡了杯热乎茶水。
陈叔哆哆嗦嗦地喝了两口热茶,我问他陈浩东人去哪了?
这几个月陈浩东就跟消失了一样完全没了消息,这会陈叔这么狼狈地上门,我总觉得在我与世隔绝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那混小子离开北京了,上两个月还跟我联系,这个月都过去了二十几天连个音儿都没有。现在新闻时不时爆出哪儿哪儿杀人了,我都担心那小子是不是也出事了。”陈叔把脑袋垂低,伸手摸了把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父爱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心里涌现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把椅子搬进了些问:“他在北京混挺好啊,为什么走?”
“好?”陈叔抬头,笑得惨兮兮:“熊孩子吃太多苦了。当爹不争气,老是拖他后腿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有他的经历。”
“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揭人疮疤不好,可陈叔的话更让我好奇,于是憋不住问他:“上回我见他的时候,他还开着跑车,好端端的离开北京干什么?”
“丫头,叔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在孩子,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东子离开北京是没路可走了,沈老头一开始就只是拿他当枪使,他儿子回家了,东子还能有什么用。沈老头那大儿子非把浩东逼得在北京待不下去,东子前前后后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那孩子太倔,在外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吃亏。陈叔听说你和沈寰九分开有一段了,这才和你说这些。”陈叔说完,眼泪止不住淌出来。他伸手摸了好几把后才对我说:“丫头,我找了很多工作了,人家都不要我,你这要是缺……”
我猛得打断了他的话:“陈叔,你就安心在这上班。一月我给你开三千五,中午那顿包吃。”
当初为了沈寰九我不知道亏欠了陈浩东多少,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陈浩东为我做的牺牲真的不比沈寰九少,现在就当是还债能还一点是一点。
我让一个员工去镇上给陈叔买了套新衣服和新鞋子,陈叔穿了很高兴,还连连说:“咱们家东子真没喜欢错人,你这丫头心善。”
我的确挺心软一人,但就是这样的我因为霍培一的出现竟然会变成一个杀伐果断的人。
中午的时候,霍培一准时来到养殖场,我把场子留给陈叔看着,上了霍培一的车。
他没带我去餐馆,直接带我去了他住的地方。打眼一看霍培一的房子,我就明白他说话的自信来源于他的经济实力。
足足四米长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冷菜,看架势应该是想我在他家吃饭。
“霍先生,你家挺大的。”我的眼珠子四处转动,哪儿哪儿都是钱的味道。我估摸光是客厅就有两百平。
然而,当我看见楼梯下来的女人时,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给滚出来。
王悦见着我一点都不意外,她盯着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我眼睁睁看着就像脱了胎换了骨一样的王悦,张大的嘴巴有点合不上。
以为她多少会和我寒暄几句,可竟然没有,她越过我时眼神从我脸上撇开,径直朝霍培一走了过去。
她亲昵地挽住霍培一的手臂,而霍培一也十分温柔地看着王悦,那样的温柔我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见,因为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犀利又不好惹的人。
“扶总,过来吃饭。”霍培一开口就惊呆了我。
我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叫我扶总,哪怕在养殖场里,员工顶多喊我声老板。
我土气的打扮和这个房子很突兀,饭桌上我们三人坐着,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还比不上霍培一家里的佣人来的齐整。
霍培一对王悦很好,时不时都给她夹在,我以为他们是情侣,可后来从下人和霍培一的对话中才知道霍培一有老婆,王悦和他是什么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王悦会走上这条路。
吃饭的过程中,霍培一始终都没谈合作的事,我们就是正常吃饭,王悦不跟我寒暄,就当从来没认识我。
一直到这顿不太是‘滋味’的饭吃完,霍培一才把合同拿到了我面前,没有多余的话,直接甩我一个字:“签。”
没错,根本就不是商量,更像是一种变相的逼迫。
“我还得想想。”我把合同推回霍培一面前。
许久没说话的王悦突然不阴不阳地冒出句:“当了鸡妈妈果然和以前不一样,还知道摆谱了。”
我看着王悦,心被狠狠扎了一下似的。
沉默地咬住嘴唇,有那么几秒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话。
霍培一不苟言笑地看着我:“扶总,我身边只会存在两种人,一种是我的人,一种是我的敌人。”
更浓郁地逼迫口吻,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中最不喜欢说废话的一个了。
合同被一只干净的手重新推到了我面前,他从西装胸襟前的那只口袋里拔出钢笔,剥掉笔套,而后掰开我的手把钢笔放进去,让我握紧。
王悦这时候又阴阳怪气地说:“扶三岁,咱俩好歹朋友过一场,友情忠告你还是抓紧签了,要不然这日子可能不好过,霍总说一就是一。你现在靠山也没了,有这么个机会还不抓紧往上扑。”
三个月来我窝在养殖场不问世事,但别人对我的事好像都挺清楚的。
我有些难过地朝王悦笑了出来,冲动地问:“所以你找到了霍先生就一股脑往他身上扑了?”
王悦不动气,点燃一支烟,风情万种地把烟气从涂着口红的嘴巴里吹出来,慢慢地说:“那又怎么样?只要霍先生一天需要我,我就会待在他身边。扶三岁,也只有你还会相信爱情这种鬼东西。”
王悦的眼神中透出哀伤,她直言不讳地当着霍培一说出这番话来,这一点是和我对情妇的概念大相径庭的,或许也是因为她的直接霍培一才选择她吧?至少当时的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签。”又是一声带有压迫口吻的话。
我看了眼霍培一的眼睛,不到两三秒就吓得移开,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直视着他,心里就莫名滋生出一种紧张来。
“我要是不签,霍先生会不会弄死我?”我吧唧着嘴,咽了口唾沫。
他冷冰冰地抬起眼皮,对我说:“会。”
我被冷到了,也吓到了,就因为他骨子里好像没有开玩笑的特质,以至于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跟石头一样硬。
我轻轻呼出口气:“你会找上我,和沈寰九有关系吗?要是的话我想告诉你,我和他分手很久了。”
霍培一的眉头一皱,片刻又舒展,轻轻吹着茶水地热气说:“知道,所以才找你。”
“啊?”我没想到这个答案。
霍培一喝了口茶很严肃地问我:“一个女孩子把最真的感情交托给了一个负心汉,你就不想报复他?”
很多回忆的片段就跟洪水猛兽似的朝我涌过来。
“我不想。”我艰难地说。
霍培一手里的杯子被放在桌上,声响很轻微。
“为什么?”他问。
我咧着嘴难看地笑着:“他是不要我了,可是好聚好散本来就是种素质。”
霍培一失望地对我摇头:“沈寰九下个月就要结婚,这会竟然还有个傻女人在替他说话。”
我的心陡然就像被打爆了一样,剧烈的疼痛匡一下过来。
“你刚说什么?”我蹭的一下站起来。
“沈寰九下个月结婚,和一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女企业家结。扶总,你呢?你这会算个什么东西?”很直白的挑拨。
但竟然很有用。
我的手捏着桌布发抖。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沈寰九会结婚,他毕竟二十七岁了,和我分手他想跟谁在一块我都过问不了,因为我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过问的立场。
就是那么一瞬间肾上腺素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般迫使我拿起钢笔刷刷就签下了一式两份的合同,一条条款都没有仔细看。
霍培一很满意,对我说话的口吻也温柔了很多。他称自己有事要离开,临走前还交代一定要等他回来。
“扶三岁,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真是一点都没变,眼睛水汪汪那么朝男人一看就特让人觉得心疼。光是这一点,你勾搭起男人来就能十拿九稳,我怎么觉得我这个情妇在他身边待不了多久了?”霍培一前脚刚走,王悦就支开了所有人,出口的话就跟带了刺似的钻进我耳朵里头。
我整个人因为沈寰九的婚讯而伤心难过,这种时候王悦的话无疑就跟引爆我脾气的炸弹没什么区别。
我一眼横向她:“一定要说这种话吗?咱俩好久没见了,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别阴阳怪气的。”
王悦身上穿着很高档的皮草,脚下的高跟鞋又细又高,她绕着我转了一圈,脚下的声音哒哒直响。
她在我面前定住,下巴扬得老高:“呦,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以前我就是打你几巴掌你也一副想要以德报怨的样子,现在怎么还知道顶嘴了?就因为当了鸡妈妈?”
我怒视着她:“你那股刻薄劲又出来了。”
王悦看了我好一会,她的下巴扬得更高,可不是出于骄傲,而是她在憋着眼泪。
我有些震惊这一点。
“我刻薄?”王悦艰难地笑了笑:“刻薄的我陪人睡觉的钱都偷偷让人给陈浩东送去,贱得连自己都想打死自己。扶三岁,你和沈寰九至少还好过一段,可陈浩东除了给了个让我忘都忘不掉的吻,还剩什么?”
我的嘴哪里还合得上。
“没想到是吗?扶三岁,他都那样对我了,狠话也说尽了,我还是放不下他。霍培一不是我第一个金主,之前那个都快五十岁,每次睡完他只给我两千。他亲我摸我,和他上床之后我都想把自己的皮给搓下来。和那死老头比起来,好不容易遇见霍总那样有钱又长得帅的,我当然死活扑上去。”王悦带着自嘲口味的坦荡听起来让人震撼极了。
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的两个女孩,最终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我选择靠双手实打实的得到每一分钱,而王悦选了更容易干的事,岔开双腿的**流无关于爱情,它以买卖一般的方式令她获得一定的金钱。
我心跳得厉害:“王,王悦,到底怎么回事?陈浩东他……”
王悦伸手就揪住了我的衣服愤怒地拽着:“你还好意思问。陈浩东认识你真是倒了血霉了,他好好一青年,要长相有长相,要个性有个性。这样的人我不信干不成大事。就因为你人家连北京都待不了,只能窝河北这种地方去。刚到那的时候他文化那么低,哪能找到好工作,真是什么苦都吃了。上个月我偷偷去看过他一回,他自己想干生意结果钱被那边的地方流氓给抢了,一包泡面他都只能掰成两半吃。就算过成了这样我在他面前说你一句不好他都像要吃了我!”
王悦这番话就像在心里堆积了很久似的,说得一气呵成。所有的愤怒和苦水都在这一刻被倒了出来。她对我的恨意,开始是因为陈浩东,后来也是为了陈浩东。
我没有反驳她,压下小脾气问:“陈浩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悦一把松了手,又点燃一支烟闷沉地说:“这又不难。花点钱打听一下,只要想找用尽法子就能找到。哪像你,心跟石头做的似的,和沈寰九一分手陈浩东是死是活你更不会关心。还有,沈寰九那人也跟有毛病似的,分都跟你分了还不放过浩东。我有时候都纳闷姓沈的到底是在意你还是不在意你。”
王悦的话每一个字都凿进了我脑子里。
沈寰九说过不能再留陈浩东,要让他在北京待不下去,可最后沈寰九放弃了我们的感情,既然这样还对付陈浩东干什么。
我晃着神时,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响起来。
我抬动眼皮,她已经做到了沙发那去。
不近不远的距离,我眼里出现的已不在是和我同进同出,上厕所也必须一起去的少女,她蜕变成真正的女人,不再穿宽大的衣服,不再中性,抽烟的动作也比以前更加风情万种,头发也长到了脖子的位置,一侧散落遮住耳朵,一侧绾进了耳朵内,看上去不像只有十九而已。
我慢慢走向她,找了个离她有些远的位置坐下来。她剜我一眼,带着鄙视和不屑。可一支烟抽完,她却对我说:“扶三岁,咱女人其实挺可怜的,那时候我真以为你和沈寰九会结婚,谁曾想啊,转眼就被人给甩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叫现世报?你个蠢货!”
伤口被当面挖开的感觉特别不好,像被纤细的头发丝勒住,我感觉到疼痛,非常真实的那种。
“你就可劲儿嘲笑吧。谁知道沈寰九狠心起来这么绝。你说的对,八成就是现世报。”我当初对陈浩东有多绝,后来尝到沈寰九的绝就更是成倍增长。
“你恨他吗?”王悦耐人寻味地问我。
我犹豫了很久,诚实地说:“恨啊。恨他把我捧上了天,再把我给一下拍在地上。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没开始过呢。”我惨兮兮地笑:“不过也是,那时候我让他干农活他的表情挺难看的,可能他那会突然觉得我俗气透顶,所以我和他才走不到一起去。”
“那你想弄死他吗?”王悦又问。
而比起之前的问题,这个问题让我颇为心惊胆战。
我不由看向她,皱着眉头问:“霍培一到底什么来路你知道吗?他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老娘怎么知道?别说是我,就是他那个双腿残疾的正牌老婆可能都弄不清楚。反正我只知道霍培一靠取了个傻子又残废的老婆得到岳父的钱,然后就在浙江一带混起来了,他到北京没多久,我也只和他好了一个多月。”她慵懒地说着。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不由自主地把位置挪了挪。
王悦很不耐烦地剜我一眼:“扶三岁,你问东问西是想干什么?抢人还是单纯想弄弄清楚霍总的心思?”
我惊了一下,摆手:“我没有要抢人。”
她冷笑:“你看,又来了,你总这副样子,看得就恶心人。要真和你以前说的那样心里只有沈寰九,怎么不靠着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再重新抢过来?”
我喉头微微抽搐:“你瞧我现在的土样?心里没了我的人,抢也没用。”
“扶三岁,别跟我说你不想抢。一听见沈寰九要结婚就签合同,说不想抢骗谁呢?我告诉你,你别惨兮兮的样子,你是活该!”王悦的齿缝中毫不留情地跳跃出这几个字。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我有种再聊下去她又会扇巴掌给我吃的感觉,只能闭了嘴。
大概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霍培一回到别墅交给我一身衣服让我立马换上,我没有接,看他一眼时,目光忽然越过他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几个男人。真正令我震惊的是,昨天来打我的龅牙男也在,但他穿着黑色西装,和跟着霍培一的几个保镖穿的一模一样。
这时候我才明白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已经成功把我收入了他的瓮中,我果然还嫩得很。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冷下来。
霍培一面无表情地说:“来北京那么久我还没去过沈家,你跟我一起去,去见见曾让你神魂颠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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