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大排档,烟呛声沸,拥挤地落不下脚,冯思言点完菜,以扭芭蕾的姿势拎了瓶矿泉水回到座位,还是不解,“你说,王庆是为什么而死?他跟罗熙一点瓜葛没有。”
魏筑眠慢悠悠剥着花生吃,夜风吹拂,撑起他衬衫,鼓鼓囊囊,旁边的椅子扶手搭着警服外套,抬手摸了个杯子往冯思言跟前推去,“倒点水。”
冯思言朝天翻了个白眼,任劳任怨地伺候起大爷来,“说说,现在我们定不了姚兵的罪,明知道罗丹妍是杀害那四个人的凶手,却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憋屈的案子了。”
“也许定了姚兵的罪,凶手投案自首也说不定。”魏筑眠伸手端了他倒满水的杯子,喝了一口,手指捏着杯身,垂下眸子,“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那个在背后帮助罗丹妍的人是谁,聪明,理智,强大,我感觉我们警方被他耍的团团转,亦友亦敌。”
“是啊,罗丹妍两个月前还在学校门口和分局闹,仅仅过了半个月便安安静静地继续开店做生意,太不可思议了。那个人为罗丹妍做这些,是为什么,图什么,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吗?”
魏筑眠笑笑,“正义使者也说不定。”
冯思言正欲再说些,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头,“喂,星寒?”
魏筑眠剥花生的手一顿,才意识到,蒋星寒这小子还生他的气呢,待会指不定又要冷言冷语,话里藏刀。
“嗯,我和筑眠正在东区夜市的阿浪排挡吃夜宵,你还在加班?刚下班啊,那要过来吗?菜还没上,我让老板多加几道菜。你公司那边过来也就半小时。好,等你,赶紧过来。”冯思言挂了电话,起身去叫了老板加了两道稍重口的菜,经过冰柜,顺手掏了罐可乐,“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昨晚星寒送你回去,是不是带你去吃夜宵了。”
“去诗情会所确认人去了,早上四点带他去吃早餐,吃了几口生气又走了。”魏筑眠轻描淡写道。
“你又怎么惹他了?”冯思言毫不意外,“这次是因为什么?”
魏筑眠道,“还能因为什么,说我说话不算话,臭小子,也不看看我忙着呢,你待会多哄哄他,你比较有经验。”
“你不是一向言出即行吗?”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对了,对象是蒋星寒就不一定了。
冯思言道,“我有经验还不是被你锻炼出来的,哥,你下次能不能自己哄,你总不能以后交了女朋友,也让我帮你哄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求之不得。”
“滚你的。”冯思言笑骂一句。
两人插科打诨间,蒋星寒一双包裹在牛仔裤里的大长腿一迈,跨过摆满角落等着填充座位的椅凳,径直在冯思言对面落座,看也不看魏筑眠一眼。
冯思言朝魏筑眠递去一个“你自己哄”的眼神,大声催促老板上菜。
“十号桌的几位帅哥,再等等哈,快了快了。”老板手拎大铁锅,铁铲舞得飞快,火焰翻腾,像是表演喷火般,挂在颈间的毛巾抽空拭去额间滑落的汗水。
老板娘怕三人等不住,帅哥又一个比一个养眼,心情好的送上一盘凉拌鸡丝,“老板娘,我没点这个啊!”冯思言一头雾水看向老板娘。
“免费赠送。不许告诉我家那口子啊!”老板娘悄悄地说了句,老板在那挥汗之余,嚎着嗓子道,“我可听见了啊,你个眼皮子浅爱看帅哥的婆娘,他们要是每天都来,我不得让你送穷。”
“你要是有这脸蛋,我光看你了。”
周围人跟着起哄,“老板娘,我也挺帅的,你怎么不送我一盘。”
他女伴道,“你别自取其辱了,你这就是基础配置。”
魏筑眠充耳不闻,提筷夹菜,冯思言也不遑多让,唯一没动筷的便是蒋星寒,他看起来不太有胃口,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就伸手剥起了盐水花生。
热腾腾的菜终于逐道上桌,蒋星寒问道,“哥,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重要人证?”
“嗯?你知道下落?”冯思言慢下动作,问道。
蒋星寒眼也不抬,垂着眼帘,光线在他眼下打出一道阴影。“昨晚陪着魏警官去找人,我特意留意了,找了个专业的人盯着,早上九点,他被扔在郊外的荒山里,奄奄一息。然后我让人顺手救了,这会子还躺在IcU病房里,光今天一天的治疗费用,就十二万。当然我提钱只是想让你们知道那人伤得有多重而已。”
他笑弯了一双眼,好似做了好事亟待夸奖的好孩子。“我可是热心好市民。”
“人怎么样?有意识吗?”魏筑眠看向他,视线里带着打量,显然是不相信蒋星寒会这么热心。
蒋星寒不躲不闪,坦然迎视,“半死不活的,意识有些迷糊。明天应该能说话了。”
“能录口供就行。星寒,这次真的是要感谢你了,是不是啊,筑眠。”冯思言插嘴道。
猛地又回过神,想起魏筑眠说,蒋星寒正在生他的气,顿时咳嗽一声,端起水杯喝水。在白色塑料桌底下,用脚踢了踢魏筑眠,示意他夸人家几句,哄哄人家,或者表示表示也行。
魏筑眠登时放下筷子,抿着唇,他说不出夸奖的话,夹菜吧,他了解矜贵的蒋星寒是不屑吃街边的炒菜,每次冯思言请吃饭,他最多动一两筷子,敷衍了事,沉吟片刻,魏筑眠伸手,将一叠盐水花生拉到自己面前,开始剥,不顾蒋星寒的怔愣,剥了花生就放入对方手心。
冯思言“噗呲”一声,被水呛到了喉管,咳个不停,他有预感,若是将来魏筑眠交了女朋友,也是他哄的命。
“筑眠,我觉得你应该听妈的话,乖乖去相亲,你这样,靠自己,绝对会单身一辈子。”
魏筑眠侧着脸认真想了一下,道,“大不了,你帮我哄。或者单身一辈子也不错。”
蒋星寒盯着手心的花生,把冯思言的话听进了心里,“哥,你和魏警官被逼着相亲了。”
“可不是嘛!我妈闲得无聊,和一些什么局长夫人成天凑在一块打牌摸麻将,我和筑眠都不敢回家,一回家,她就拿着几个姑娘的照片逼着我们挑,约出来见面。”冯思言颇为烦恼地道,“还说男人过了三十,就剩被挑的命。我们才二十九,早着呢。是吧,筑眠。”
魏筑眠算起来,快一天两夜没睡觉了,查案时,精神高度紧绷,不觉得累,但一松懈下来,疲乏、困倦一股脑袭来,吃饱更是容易犯困,他打了个哈欠,勉强应声,实际上,连冯思言说的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见冯思言喋喋不休,意犹未尽,也没打断他,只是开始偷懒,单手支着下颚,另一只手捏着花生往嘴里一咬,衔住壳,裹着肉的一半往蒋星寒手心里抖,抖出几颗算几颗,如此反复。
蒋星寒看出他面色疲惫,眼珠爬上数道血丝,忍不住抓住魏筑眠的手,道,“哥,你们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医院我安排了人手看着,明天马文强要是能说话了,我通知你们。”
冯思言也看见魏筑眠半眯着眼眸,昏昏欲睡,起身道,“你先扶着筑眠去车上等我吧,我去付钱。”
魏筑眠想揉眼睛,蒋星寒握得更紧,“花生是咸的,你要是揉了眼睛,待会疼死你。先去车上,我车上有湿纸巾。”
“这个星期六,和思言一起来我家吃饭吧。我准备,算是道歉之前我的说话不算数。”今天星期二,明天姚兵的案子一结束,大概也就真的结束了。魏筑眠还没困到需要人扶着,他挣脱开蒋星寒的手,抽了几张纸巾将未喝完的矿泉水打湿,擦了手,又打湿几张递给蒋星寒。
蒋星寒还以为魏筑眠忘记了这件事,以前每次生气,他都是自己消失几天,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要么,便是冯思言在中间和稀泥,替他说好话。
“星期六张二出院,我要参加他的出院派对。”但机会难得,他又怕魏筑眠反悔,善解人意地对他说改日再聚,语速极快道,“不过,不去也行,我到时候给他送份礼物致歉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下,魏筑眠的影子被蒋星寒踩在脚下,对方挪一寸,他进一尺,总是能保持在刚刚好的距离,分毫不差。
魏筑眠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擅作主张了,他习惯命令别人做事,总是盼着对方跟着自己节奏走,“没事,星期六你去忙你自己的,我们改成星期日也一样。”
魏筑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蒋星寒觉得不可思议,他上前两步追上魏筑眠与他同行,质问道,“你是因为今天我帮你们找到了马文强,才对我这么迁就吧。哼,还真是沾了他的光。”
若是平时,魏筑眠只会用一贯淡漠的表情,冷淡的语气,道,“没空那就算了,改日再请。”
永远是改日。
魏筑眠想说话,张口又是一个哈欠,或许是因为缺乏睡眠,令他脑子昏胀不堪,成了浆糊,他竟抬手揉了揉蒋星寒的发顶,口吻温和,“我只是想为上次没送你回家而在真诚的道歉,无关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为你,别想太多了。”
蒋星寒瞳孔猛地扩大,继而缓缓缩回原状,握着钥匙的手竟在发抖,他想趁机将人拥入怀里,想将人压在车门狠狠地索吻,更想将人带回家压在身下占有他。
但保持着的理智令他无比清醒,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魏筑眠讨厌他,不喜欢他。
就因为他犯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错误,他就再也不理他,疏远他。
最终,蒋星寒只是开了锁,拉开车门,手握着门把,眼中藏下浓郁的失望,对他说,“上车吧。”
一上车,靠在舒适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魏筑眠再也坚持不住,迷迷糊糊睡去。
蒋星寒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下,随即缩回手,关上了车门。
背靠在车门边,两条长腿支愣着,蒋星寒面色透着难得的迷惘,只怔怔地盯着指尖发呆。
冯思言跑过来时,透过车窗,只见魏筑眠星眸紧闭,而蒋星寒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魏筑眠又教训蒋星寒了,拍拍他肩膀,开始熟练地和稀泥,“你筑眠哥哥其实真的很关心你,有时候脾气确实比较臭,性格也比较讨厌,但他从没有把谁看得比你还重,要是他又说了什么教育你的话,你就当耳边风好了。”
“言哥,筑眠哥哥让我们这个星期日去他家吃饭。”蒋星寒许久,久到有三年多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以前称呼的时候,对方会笑着回应,后来称呼,对方变得冷漠,也不再回应。
冯思言,“……”他就付了个钱,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魏筑眠竟然会请人去家里吃饭,蒋星寒竟然隔了三年多,又喊了这个称呼。
他就喝了一瓶矿泉水,没醉到出现幻听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