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寒踏进卧室,随手关上了门,黑灯瞎火爬上床,手指却不经意地摸到了魏筑眠的手腕,他仓促收回,很快在他身边躺下。
魏筑眠却寻着他的方向,抓住了他的手,接触到冰冷的体温,轻轻叹了口气,“以后还是别用冷水洗澡了,会生病的。“
“我已经洗了七年了,魏警官,你现在才想着关心我,不觉得太迟了吗?”蒋星寒冷冷开口,语气满是嘲讽。
魏筑眠翻身对着蒋星寒,黑暗之中,窥不见对方面容,但他却能感知到,蒋星寒很生气,甚至有些绝望的意味参与其中,“星寒,如果我说我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你能全部坦然告诉我吗?”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这样的行为甚至已经触犯到你的隐私权,可我真的没发不管你,星寒,你能明白吗。”魏筑眠抓紧了他的手,继续说道,“我说过,我那时候还年轻,也不懂得该用什么大道理劝你,更不敢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只好自己一步步摸索,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但现在,这方法显然是行不通了,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成年了,一旦做犯法的事,是可以被判刑的。”
手心那股暖意,直往蒋星寒心脏里钻,一晚上被冻僵的心脏,冰封瓦解,血液开始循环,重新恢复跳动,蒋星寒闭着眼,睫毛轻颤,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魏筑眠的每一次温柔施舍,总是短暂地,令他抓也抓不住。
“魏筑眠,你为什么——你想管着我,是因为可笑的责任心,还是我是你接的第一起案件的受害人,令你难忘。”蒋星寒蓦地,睁开眼睛,挣脱了魏筑眠的手,半坐了起来,“魏警官,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干什么,其实很简单,在我身上安个摄像头,手机里装个监听软件,这些手段能比我本人还“坦然”地告诉你。也好比你现在和医院时,一个巴掌一颗糖来得爽快直接。”
少年声音听起来,充满了讽刺意味,魏筑眠也跟着坐起来,在漆黑一片中,与他对峙,“你以为,我现在和中午的言行,都是为了骗你。我只是想关心你,看着你——”
“难道不是吗?”蒋星寒打断他,反问道。“我令你不放心了,你就伸手拉一拉,一旦我在你限制的范围内,不越线不犯法,你抽身就走,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关心我。”
魏筑眠飞快反驳道,“当然不是,我虽然对你不如思言关心你,但我也是真的放不下你,我不想让你成为一个——”
“魏筑眠,你放心不下,是因为怕我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对社会造成危害的毒瘤,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蒋星寒接下他的话,冰冷的笑了一声,随即下了床,打开灯,魏筑眠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到,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睁开,看向嘴角挂着讥诮的蒋星寒,薄被底下的手想探出,拉住他解释。
但很显然,蒋星寒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穿着睡衣,拿了床头柜里的手机,转身就离开卧室,魏筑眠连忙掀被跟上他,“外面还下着雨,你要去哪?”
“魏警官,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他在客厅换了自己的板鞋,没再让自己多看魏筑眠一眼,“我去处多得是,十点多,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我这三天竟然跟你过着老年人的生活,我真是疯了。”
魏筑眠眼睁睁看着他摔门离去,没再阻拦。
蒋星寒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生活确实很无趣,和普通人比起来就枯燥乏味,更遑论那群富二代的多姿多彩。
冯思言洗好澡出来,见得就是魏筑眠站在玄关处望着门的方向发呆,他心道,洗个澡的功夫,两个人就吵完一架了?他试探道,“筑眠,你——把星寒气得离家出走了?”
“追得上吗?我去找他。”说着就要夺门而出,魏筑眠拦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还作答了,“别去了,他可能觉得跟我过着老年人的生活,太无聊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思言从他话音里,听出了丝丝委屈的意味,他忍住笑,指了指侧室,“哥跟你……”他见魏筑眠瞪着他,勉强改口道,“好吧,弟弟跟你聊两句,成吗?”
正当这时,魏筑眠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他只好先进卧室接电话,很快,他换了一套警服出来,面上带着冷意,“马文强出事了。”
冯思言连忙也去穿上自己的衣服,跟着他一起出门,询问着,“怎么出事的?”
“电话里没说清,”魏筑眠火速跳下阶梯,去开了车,冯思言不敢慢下动作,与他同时坐进车里。
车轮在水泥地划拉出一道噪音后,消失在茫茫夜色。
一路上风驰电掣,赛车似的,将近半小时的路上,硬生生被魏筑眠缩到了十五分钟,他停好车,赶去马文强病房,恰好撞上了刚抵达现场的莫恒丰,莫恒丰背着手盯着病房被白布遮住面部的马文强,沉重说道,“刚查到马文强可能认识那个叫老鸦的人,马文强就出事了,这事可太巧了。”
魏筑眠问道,“莫队,人是怎么死的?”
值班的刑警清楚始末,开始解释,“一个护士给马文强静脉注射时,没注意药剂注射时间,本应缓慢注射5分钟,她只花了1分2秒完成,只等了五分钟观察病人反应,后面直接回了值班室睡觉。十五分钟后,监护仪发出警报,值班医生往病房赶的时候,他心脏骤停,当场死亡。”
“重症病房的护士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魏筑眠不解,皱着眉。
值班刑警正打算解释,身着睡衣的院长气喘吁吁赶到,发白的鬓角被汗水打湿,值班医生一把扶住他,院长稳住身形,气息不稳地对莫恒丰道,“莫队,医院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有很大的责任,我会让医院的人配合调查,但我认为——”
“院长。”莫恒丰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听自己说,“你们医院护士出现的‘疏漏’,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我们会查清楚,现在我需要请相关人员回警局协助调查。”
“没问题,没问题。”院长连连应声。
……
市局,刑侦一号审讯室。
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孩年纪不大,正咬着唇,紧张地绞着手指,时不时瞅向镜子,似乎也知道镜子后面有人在看她,五官画着淡妆,清秀面孔上,露着惶惶不安。
从医院带回局里审讯的人员有点多,需要将人一一分开审讯,一时间,所有人都赶回警局加班。
韩小拿着女孩的资料,念书般,咬字清晰,“席小云,23岁,护理专科毕业,她是半年前靠她叔叔,席副院长的关系,进入重症监护室上班。听医院其他值班护士说,她大部分上班时间处于划水状态,但因为她叔叔这层关系在,平时谁也不敢得罪她,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本来晚上值班,席小云是躲在值班室睡觉的。谁知,重症监护室有位病人突发状况,值班医生和两位值班护士赶过去照顾。就将马文强到点需要注射的针剂交给了她,还特意吩咐她需要稀释后,慢慢注射,不可过快,最好盯着时间来。剩下的,就得讯问席小云了,值班医生和另外两位护士的供词相差无几,至于她叔叔,莫队正在审问。”
魏筑眠点了点镜面,沉吟不语,只看着里面的女孩,她被晾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眼睛四处张望,眼圈渐渐泛红,显得很无辜可怜。
“副队,我们要现在去审她吗?”韩小探头,也跟着看向冷光灯洒下的惊恐的女孩。“副队,听其他护士说,她护理专业毕业也有些水,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她叔叔把她安排进重症室,不怕自己哪一天也被拉下水吗?”
也许,仗着席朗那层关系在,她混在重症病房如鱼得水,可是就像莫队说得那般,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刚查到马文强可能认识老鸦,他就出事,还是以这么‘意外’的方式,就像被人提前安排好一般。
马文强既然认识老鸦,在监狱里的姚兵就更有可能认识,甚至交往更深,但他却只是冷笑着说不认识,嘴却比蚌壳还硬,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得意。
冯思言敲了门,手上也拿了份证词,眼见魏筑眠还没有要审人的意思,催促道,“筑眠,差不多了,我看她心理素质不是很高,先是不安,现在已经完全能用吓破胆来形容,走吧,先审审她。”
“嗯,你和韩小去,我看看情况,再进去。”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冯思言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温和和的,一眼看过去很容易让人心安,韩小初出茅庐,洋溢着青涩,他俩进去,能让她放下心防。
韩小收到命令,和冯思言一起去了审讯室。
果然,一见两人,席小云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也依旧紧绷着精神。她白皙的手掌按在桌面,激动地几乎要起身站起来,“警察哥哥,我是不是要坐牢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当时她们让我到点去给病人注射针剂,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没听清她们究竟还说了什么……”
越到后面,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小声地抽泣起来,语无伦次道,“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
冯思言微微一笑,安慰她道,“你别紧张,放松点,你先告诉我们,你就算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难道也不知道要给病人注射的针剂究竟是什么药物吗?”
席小云敛着秀眉,想了一下,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病人平时都是她们在管,昨晚是临时交代给我的,而且我也是临时替班,什么都不知道。”
冯思言又问她,“你们平时掰安瓿、抽药物的时候,难道也不看看药物名称,以及药品的剂量和注意事项吗?这是你身为护士基本该做的。”
他这么一问,席小云更紧张了,她脸上还挂着泪水,身体陡然一僵,两只手又开始绞在一块,拧麻花似的,“我迷迷糊糊被叫醒,心情很不爽,拿了药就往病房去了,我连药盒的名称都没看清,我以为,我以为——是跟平时注射的药剂时间没有区别,反正注射完我就能回去睡觉了。”
“你真的没有看清药剂名称,还是有人让你装作没看清,席小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必须说清楚了。”
冯思言审到这,语气稍稍严肃了点,令席小云看了他好几眼,神情摆得茫然起来,“警察哥哥,你为什么说有人让我装作没看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魏筑眠推门而入,随手关上了审讯室的门,关锁咔哒一声,令席小云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满脸冰霜般覆盖着的冷意吓到,眼神躲闪着收回。
魏筑眠走在审讯的那面镜子前,站在冯思言和韩小身后,黑色的眼睛锁在她身上,“你说你没看清药剂名称,但为什么一开始和值班医生说你注射的时间是1分2秒,按照正常注射时间推断,你应该会在短短几秒内完成。”
他话音刚落,席小云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苍白一片,下嘴唇被咬出血来,也没有察觉到疼,她喃喃自语道,“我……我确确实实,在慢速推注药剂时花了1分2秒,但我是在稀释药剂的时候,比例上弄错了。我又懒得重新稀释,就想着时间缩短也是一样。没想到,病人会死,值班医生和那两位警察第一时间找我,我心慌意乱的,但我真的是不是故意要杀人的。”
眯着眼睛的冯思言和靠在镜子前的魏筑眠还有做笔录的韩小,视线全部落在她身上,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在让人难以分辨。
席小云像是在回忆般,眼珠转也不转地盯着桌面某一处,“我是端着托盘,回了值班室,重新躺回床上睡觉,值班室的灯很亮,我醒了,就很难再睡着,我盯着托盘方向一直看着,心里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时间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直到病房的监护仪发出警报,我害怕的手脚发软,就更不敢说实话了。”
冯思言问她,嗓音又开始转为柔和,“那你知道自己稀释有问题,为什么不去告诉值班医生和其他人,甚至自己留在病人病房观察半小时。”
席小云本能地看向他,哭红的眼睛浮现浮肿,眼白部分也被血丝占满,她小声道,“因为我当时在病房拿手机查了,说不会有问题。我只是有些担心,但是我等了五分钟看他也没有事情的样子,我就走了。”
魏筑眠插话道,“你刚开始又为什么说没看见药剂名称,现在又反口,说是稀释出了问题。”
“我都说了,我当时只是下意识行为做出的反应,我又害怕又慌张,我连我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住1分2秒这个数字。”席小云被魏筑眠逼得烦躁连连,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再问我了,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场审讯,只持续了四十五分钟,他们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几遍,席小云不耐烦到崩溃,从始至终,都只承认一开始说谎只是因为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