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鱼肚白翻滚,地平线起了霞色,研究早餐的魏筑眠不知何时,打起了盹,被窗户口大开的袭着桂花香的凉风吹入,硬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电脑还没关,他瞄了眼时间,才六点钟,屋子里静得很,说明蒋星寒还未醒。
他关了电脑,收了菜谱,去厨房淘米熬粥,洗了个澡便下楼去买早餐。
在老城区就这点好,一下楼走几步,早餐一条街就摆在眼前,想吃什么有什么,他按照蒋星寒的口味,买了份甜豆浆,几样小菜,临走前看到散发着热气的小馒头,又顺手带走了两个,拎着早餐回家时,蒋星寒还没醒,盯着侧卧那扇门半晌,他不由得皱起了眉,三颗药的剂量,他睡眠质量是有多差。
想着时间离八点还绰绰有余,魏筑眠也就没去打扰蒋星寒,而是去厨房盛了粥放凉,昨夜冯思言唠唠叨叨的碎语钻入了他心内,此刻开始在心里翻江倒海,搅得他不得安宁,魏筑眠心想,算了,既然决定要开始关心他,不妨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过节。
这个算了,犹如定海神针,心上风平浪静,也如开了窍般,通体舒畅,也在听见侧卧“吱呀”的开门声时,他端起粥迎出去,给了蒋星寒一个亲近的笑容。
“醒了,过来吃早餐。”
蒋星寒握着门把,四个月没剪的头发盖过了眉眼,半遮那双星眸,眼下青黑有些明显,他大概是觉着自己还没睡醒,站在原地,凌乱的发丝翘了几缕,有些懵,有些萌。
魏筑眠催促他一声,“待会还要用你车出门买点礼品送人,快去刷牙洗脸。”
他手上还捧着白粥,桌上堆着热腾腾的早餐,蒋星寒喉结上下滚了滚,乖乖转身去了浴室,接了水,低头打算刷牙时,斜光见厕所旁边的管道在无声渗着水。
由于这套老房子的房龄比主人还虚长八岁,常常需要缝缝补补,偏偏碰到个念旧的主人,那就更悲催了,不舍得砸掉重新装修,地板老化翘边,瓷砖开裂掉渣,厨房的油烟机开了的效果比没开还要差,做饭时轰隆作响,像是在伴奏。
小蒋总是个爱生气,小肚鸡肠的人,由于四个月前房子主人的那场敷衍,使他决定视而不见一报之前的怨气,任由无辜的房子遭受一场“心灵的洗涤”。
刷完牙洗完脸,对着宛若不过三四厘米的小喷泉吹了声口哨,小蒋总悠哉悠哉地带上门离去。
长方形餐桌两碗白粥对立而置,一碗豆浆靠在了左边白粥那,中间放着三碟小菜,蒋星寒欣欣然坐下,撑着下颚,习惯性用勺子搅了搅,桌对面的主人还在厨房磨磨蹭蹭。
魏筑眠剥好鸡蛋,和馒头盛在一个盘子里,端出厨房时,就见蒋星寒慵懒地捏着勺柄舀豆浆玩,他忍不住抬手摁了一下那凌乱的脑袋一把,“好好吃饭。”
换成旁人这样做,明年的今天大概就是忌日了。
但这人是魏筑眠,蒋星寒只得乖乖听话,舀了几口豆浆送入口中,魏筑眠在他对面落座,递给他一个鸡蛋,假装若无其事地道,“今天中秋节要不要和我回家过。”
接过鸡蛋的蒋星寒讶异地看着他,魏筑眠冷淡的面皮底下,滚烫滚烫,一颗心猛地蹿到了嗓子眼,但此人练就了一身风雨不动摇的假淡定,垂着眼眸,盯着白粥,耳朵支愣着等答复。
蒋星寒咬了口鸡蛋,垂眸反问,“为什么?我最近好像没惹你,也没越线。”
魏筑眠被噎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蒋星寒给的答复超出他的预期。
他心道,蒋星寒这是以为他又在耍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游戏吗?
若是冯思言在,又要无数次提醒他——对孩子要耐心。魏筑眠索性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手臂支在桌沿,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我只是想带你回家过节,仅此而已,你如果不想,我也不会勉强。之前在市局门口拦你那次,我说想和你谈谈,其实是我单方面想和你谈。”
“我想和你说,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提防,对你不信任,留意你的一举一动,生怕你走上歪路,觉得你的言行举止充满可疑,恨不得——恨不得在你身上装个摄像头。”
魏筑眠清润的眼眸对上蒋星寒那双将信将疑,揣着谨慎,装着警惕的眼睛,诚恳温和道,“真的,是哥的错。我向你道歉,你是个好孩子,即使没有人看着你,盯着你,你也不会走上歪路。我对你,真的不如你言哥了解你,接受我的道歉,好吗?”
对方一番情恳意切的自我剖析,加诚意十足的道歉,让蒋星寒不但没有感到欣慰和踏实,反而在凉爽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冷汗,他紧张地挪开那如琉璃般无机质的漂亮眼珠,口中甜甜的豆浆味也渐渐泛上苦涩,他扯了扯唇,“所以呢,你不想管我了。”
——想让我搬离这里吗?
最后一句,他不想开口主动提醒魏筑眠,只要对方不开口,他都可以厚着脸皮装作不知,继续住下去。
魏筑眠收住了劲,屈指在他脑门轻巧地弹了一下,在蒋星寒错愕间,继续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时,就见魏筑眠朝他露出一个笑,捣乱似的揉乱他一头秀发,“想得到挺美,都管了七年了,怎么也得继续管下去,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不让哥哥们管你,那我和你言哥就真的不管你了。”
“不可能的。”蒋星寒小声低喃了一声。
蒋星寒在他这毫无芥蒂,又暖意重重的笑容里,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垂首继续喝豆浆,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不可能的,我希望你能管我一辈子。我不开口,你都不要放手。”
情愫在蒋星寒心里弯弯绕绕,缠了好久,待他平复下紊乱的心绪,吞下手上半个鸡蛋,捧起豆浆碗一饮而尽,“你待会要买礼品送刑队长吗?我从法国带回来些高端强身健体的保健品,你要不从我那拿一些。”
“还没——”
——问你去法国这么久做什么,这后半句话被魏筑眠无声闭在了口中,他心想,刚说好了相信他,又去打探人家的行踪,这样着实很不尊重。
魏筑眠只好换了个话头,“你那些保健品,送给刑队他也不会收,一会和我去商场买点别的吧。”
蒋星寒剔透的眼珠子转了转,唤道,“筑眠。”
喝着白粥的魏筑眠猝不及防被蒋星寒这声叫唤,直接呛到了食管,猛地咳嗽起来,呛声之余,还不忘斥责蒋星寒,“没大没小。”
这呵斥叫蒋星寒紧抿着唇,不乐意地抽了纸巾递给他,每叫一次,魏筑眠要么赏他栗子,要么反应就同现在一般,他心想,总有一天,要让你习惯这称呼。
“筑眠哥哥,我是想说,你不要。那些保健品也是被扔在角落堆灰的命,我没有长辈,没有地方送,送给公司的员工,太贵重,他们不敢收。”说这话的时候,蒋星寒表情有些寂寥,有些孤独。
缓过来的魏筑眠怔愣了一秒,看着他,还是见不得他这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松了口,“那就别浪费了。但是刑队收不收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我知道。”
既然不用买礼品,时间自然也不紧凑,魏筑眠便慢下吃早餐的动作,顺便给冯思言发了条信息,让他也不用买礼品了。
冯思言正打着哈欠开车回了趟家,将自己捯饬了一番,精神奕奕地出门打算去商场,结果收到这么一条信息,他思忖着回了一条。
——不愧是做哥的,连礼品钱都替我省了。
——呵!!!
魏筑眠意味不明地回了一个字,看起来嘲讽味道浓郁,冯思言脑袋闪现无数冒号,突然福至心灵般。
——不会是星寒回来了吧?
——你有问他今天怎么过节吗?实在不行,让他跟我们回家一起过节好了,这孩子一直以来一个人,除了你我也没人管他,唉,是真的可怜。之前他不说,是怕打扰我们,给我们造成不便吧,星寒是个很懂分寸的孩子,有时候他的一些出格的言行举止也没别的含义,大概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时刻记着要关心他,理会他。
——许纯说过,他内心极度没有安全感,也很缺爱,如果能多在意他,让他开心,也是值得的。他也是在认识我们以后,才有了朋友,有了哥哥,有了家人。
——那我来接你们。
魏筑眠眉眼不动地看完这段长篇大论,收了手机没再回复,觑了眼从听闻要带他回家开始便一直嘴角挂着笑,如沐春风的蒋星寒,心底里大抵也是赞同冯思言的言论的。
见他光喝粥,不夹小菜,魏筑眠又将那一碟碟小菜往他跟前推了推,蒋星寒皱起眉,刚要嫌弃,对方就朝他吐了四个字,“不许挑食。”
蒋星寒眨眨眼,盯着他,好似在说,你比我还挑食,还好意思说我。
魏筑眠大致也是觉得自己这番义正言辞的斥责很站不住脚,他恼怒地瞪了一眼蒋星寒,伸手遮住他眼睛,“不许看了,赶紧吃。光喝白粥,你不腻吗?”
若说方才是“理直气壮”,那这会子绝对是“恼羞成怒”了,魏筑眠平时才不会像此刻,动作亲昵不说,还染了一丝暧昧,虽然当事人对此无知无觉,还很想找个理由下桌,被比他小了九岁的弟弟看穿他的心虚,滋味委实不太妙。
盖在眼上的手掌很温柔,只虚虚掩着,手心有股说不出的清爽味道,这只手要是覆盖在他身上某处——蒋星寒脑子越想越歪,身体产生了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躁动,已经半软半硬的地方即将要升起小帐篷,他不得不打断脑内暧昧的遐想,舔舔唇,提醒道,“魏警官,你这样,我怎么吃啊!”
魏筑眠收回手,孩子气地朝他粥碗里夹小菜,每样不放过地夹了好几筷子。
蒋星寒,“……”
蒋星寒很想说他幼稚,但怕脑门再被弹,只好慢吞吞地舀起勺子搅了搅,吃起来,白粥里有梅菜,萝卜干,脆笋,三种味道夹杂着,吃得蒋星寒皱起了眉,但他还是乖乖地吃完。
吃完早餐,魏筑眠收了桌子去洗碗,蒋星寒回房换下睡衣,冯思言风一般,开着魏筑眠的大破车挤进了热闹拥挤的巷口停在小区底下,按着喇叭叫嚣。
再快也不可能立刻洗完,算了,魏筑眠垂眸望着还未开洗的几个碗,干脆洗了手,把碗留到晚上回来洗。
某位比他还磨蹭的大少爷,这回倒是不磨蹭了,换了身雪白运动装,便乖乖在门口等候。
魏筑眠见他手上拎着两个素白的纸袋子,很小,但logo设计看起来很漂亮,他也没问,只低头换鞋,两人一块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