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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河东方面侦骑四出,在自家控制下的所有城市内寻找前任马邑郡丞李靖的下落。但此人就像钻入了地底般,离开太原后,便没留下任何痕迹。但是,侦骑们的一番劳苦也并未虚耗,三天后,他们带回了从长安逃出的二小姐婉儿已经脱离险地的消息。

“你们几个从谁人之口听说婉儿消息的。说话之人可靠么?可曾将其留下?”乍闻女儿的音讯,唐公李渊高兴得从胡床上一跃而起,大声追问道。

“送口信儿的人是武将军家族中一个贩卖皮货的长者。卑职是在榆社与他们碰到的。所以赶紧用马车将其‘请’回了太原!”答话的斥候队正非常干练,三言两语便将李渊的问题解释了个清楚。

“叫他,不,快请他进来,请他到二堂说话。武士彟将军的长辈是不是?不算外人!你将他领到二堂,也把武将军传进来。大伙一道喝碗茶,吃些点心!”突然传来的好消息让李渊暂时忘记了心中所有不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语无伦次地命令。

‘唐公是喜欢得紧了!’侍卫统领钱九珑心中暗道。叫住正在向外走的斥候队正,仔仔细细询问了几句,然后又做了一番布置,待安全方面有了保证后,才派出几个心腹,“请”送信人先按照礼节去沐浴更衣。

“既然是士彟的族人,能有什么问题!九珑,你最近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李渊被钱九珑小心翼翼的举止闹得心烦,不断地抱怨。

“眼下不比往昔。唐公一人身系数万将士前途,九珑不得不加倍小心!”钱九珑弓了弓身子,低声回答。

“麻烦,真他娘的麻烦!”李渊摇摇头,非常无奈地骂了一句脏话。

化家为国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这才刚刚开始,李家就先后失去了智云、惠儿、云娘等五个庶出的子女。其中最小的云娘只有四岁,被长安留守押上刑场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造反,对着昔日的“叔叔”们不断地乞怜。而那些昔日没事便向李家献殷勤的“叔叔”们则一个个冷了脸,唯恐露出半分同情之色便把自家也牵连进去。

其他人在逃往太原的途中也历尽艰险,元吉是凭着一身武艺硬杀回来的。建成昨晚才入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乞丐。至于唐公府的乘龙快婿柴绍,他倒走得平平安安。就是在危险刚一来临时便与婉儿分头跑路。说是婉儿主动要求不给男人们增添风险,实际上却是学了那抛妻弃子的刘三……

最让李渊觉得难过的还是次子世民。虽然那天他相信了儿子没有蓄意要置亲生兄弟于死地,过后细想,那个高明的流言却十有**出自其手。只是作为父亲,李渊无法再追究,也不想再追究,但心中却像横了一块冰,怎么融也融不掉。

他不反对阴谋,奇正互补才是成就大业的王道。但阴谋诡计却不应该用在父子兄弟之间,更不该将亲生兄弟也作为牺牲品葬送掉!他不愿意相信世民像杨广一样无情无义,但越来越多的事实却如刀一般,来来回回在他心头上戳!

“草民武方,参见唐公!”就在李渊沉思的时候,武姓商人已经按要求收拾停当,在几名侍卫的带领下走入了二堂。虽然李家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竖立反旗,但聪明的太原商人已经懂得用跪拜之礼晋见。三叩之后,来人才缓缓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依旧盯着膝盖前的地面,不敢抬起头冒犯天颜。

“平身,平身,都是太原人,施这么大的礼做甚!”李渊抬了抬胳膊,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士彟,将你的族人替我搀扶起来,赐座!果真是你的长辈么?老夫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谢唐公赐座。草民论辈分是士彟的族叔,但跟他不算一家。他家是书香门第,平素不太跟我们这些经商者走动!后来他从了军,公务繁忙,便更没时间跟老朽联系了!”商人武方很是机灵,知道武士彟很介意彼此的身份,赶紧替对方打圆场。

“嗯,那是不该。没有商人,南来北往的货物交给谁来带?士彟太把儒生们的话当真了,世间再浓不过的便是这亲情,怎么割,也割舍不断的!”李渊笑了笑,以长辈的口吻说教。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局中,敢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要么本身勇武过人,并且兼备很强的统率能力。要么手眼通天,跟各地的流寇头子、山大王、绿林当家们交情非浅。李家举兵在即,这样的豪杰正是拉拢对象。即便不指望他能劝得沿途流寇纷纷来降,至少也能从其手中买到一些紧俏物资和斥候们打听不到的有用信息。因此,李渊在来人面前做足了功夫,丝毫不摆一国之君的架子。

“得唐公如此一语,我太原三十六家大小商号今后有福了!”虚坐在胡凳上的武方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我只是实话实说。”李渊摆摆手,不接受对方的恭维。“咱们河东物产丰富,但平地稀少,粮食很难自足。这些年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为商者来回奔走,士卒们吃些什么,百姓们吃些什么。遇到荒年,官府拿什么赈济民间?只是那些腐儒们不懂民间疾苦,总是将士农工商四个字挂在嘴边上。岂不知道若是四民缺一,他们连长衫都穿不起,更甭说笔墨纸砚了!”

几句话,不但让武方听得心里暖暖的,连侍立在旁的武士彟都大受感动。明知道有些言辞未必出于李渊本心,还是深深地弯下腰去,长揖称谢,“末将多谢主公指点。末将今后一定谨尊主公教诲,多回家走走,不让骨肉亲情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变冷淡了!”

“只怕你将来也没太多时间!”李渊笑着摇头,“咱们马上就要南下为国除奸,如此关键时刻,老夫怎舍得放你这知兵之人还家。不过你这位族叔和其他族人,倒可以经常来军中看你。咱们今后的士卒会越来越多,各项物资缺口甚大。你武家既然号称‘半并州’,出头来组织个商队,为军中供应物资,销转战利品,应该是能做得来的!”

“多谢主公厚爱!”闻此言,武方赶紧跳下胡凳,与武士彟一道向李渊拜谢。他肯冒险帮婉儿传递消息,为的就是搭上李渊这条线,以便大战争之财。没想到身为唐公的李渊如此聪明,不待自己开口,便主动满足了全部要求。

“你不用谢我。士彟追随我多年了,按常理,你们武家算是自己人,自己人用着放心。稍后便可让他带着你到陈军师那里办个腰牌,凭着这个腰牌,武家的人随时可以入营来见我!”虽然关心女儿的安危,李渊本着先公后私的原则,利用眼前机会替军队解决后顾之忧。

宾主双方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仿佛彼此已经相识了多年般,谈笑风生。几口热茶下肚后,受宠若惊的武方主动提出捐献物资劳军的建议。“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尽量满足军中所虚。若是唐公手中金银不足,太原众商号也可捐助些。一则报答唐公多年来看顾之恩,二来也为国家出些力,早清理了那些乱臣贼子,早一天安享太平!”

李渊倒不贪图几个商家的小便宜,笑了笑,说道:“那些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厌物,我这还有不少的。既然是做生意么,怎能用你们自己的钱买你们自己的货?武先生尽管放心,凡是我李渊的部属,哪个敢拿了东西不付钱,或者强买强卖,我一定亲手割了他的头。”

“多谢唐公,多谢唐公!”武方感激得连连念佛,恨不得扑上去抱对方的大腿。做生意的就怕官府不讲理,有了李渊今天的保证,武家今后血本无归的风险要小得多。随着李家军的脚步,各地商号也会对河东武家高看一眼,今后的财源定然滚滚而来。

“你先不必谢我。”李渊收起笑容,口风慢慢变得冷淡,“我希望做独家生意。你们接了我的订货,就别再供应物资和粮草给刘武周。以前我知道你们有无数渠道和办法北上,却一直也没干涉。因为你们也需要赚钱,需要养家糊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的货物烂在手上!但今后有了我李家这条财路,刘武周那边,还有始毕可汗那边的财路最好就放一放,特别是谷物和盐巴,我不希望前头和奸臣们拼个你死我活,后头又养肥了两个劲敌!”

“这――-”武方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被冻僵。他替整个家族打理生意多年,自问做买卖从不吃亏。到今天才现遇到了比自己还会做买卖的人,先给了个小小的甜头,然后就拎着刀子开始割肉。

可甜头已经吞落了肚里,此刻再想反悔显然已经来不及。眼前的唐公李渊虽然有“老妪”之称,但剁起人的脑袋来却从未犹豫过。不仅塞上那些胡人不敢招惹他,放眼整个大隋,敢当众捋其虎须的也找不出七个!

河东武家肯定不是七个中之一。所以即便心里痛得滴血,武方也只好代表商户们将唐公李渊的要求应承下来。“草民,草民这就是回去跟大伙说,一定不再向塞外运货。不过唐公您也知道,武家名下的商号虽然多,却集中在木材、皮货方面,对铁器、粮食和私盐等违禁物资,是绝不敢沾的!”

“我只是想请你转告大伙一声。做生意尽管向南,凡我李家能控制的地面,你们尽管行走。”李渊放下手中的茶碗,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狠。“至于北面,我会派人日夜巡查,到时候一旦有人被抓到了,落得倾家荡产,可别怪我手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才听了几句硬话,武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些年来,山贼、流寇中的大人物他结识了不少,不讲道理者也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李渊般给过他如此大的威压。

唐公讲理,比任何山贼流寇都讲理。讲理时已经可以把人讲得无法翻身,若是其起飙来,武方不知道所谓并州三十六家商号,能否承受得住此人跺一跺脚。

“你放心,没有证据,我的属下不会乱害人!即便被抓到了,我也会给他们申辩的机会,以免是仇家栽赃!”李渊的话很平和,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声声如雷,“做生意的讲究个行规,治理国家也讲究个律法,相信大伙今后不会让我为难!”

‘官给民栽赃,还不简单?先抓起来再找证据,怎么找怎么有!’武方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贪图便宜,冒冒失失地跑来替人送什么信。如果不来这一趟,武家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捞,但也不会惹上这么大麻烦。

他突然理解了族侄士彟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从不让家族和官府沾上关系的苦衷。那分明是一艘没有彼岸的破船,无论是否漏水,只要上去了,便再甭想下来!

“草民,草民一定遵守规矩。这次遇到二小姐,她也有过类似的教诲。草民已经命人记下来了,绝对不敢忘掉!”急于脱身的武方顾不得再卖关子,抓住一切机会把话题向婉儿身上引。

“也不需要太久,刘武周等人不过是草尖上的露水,灭亡之期不会太远。到时候马邑周边各地与太原连成一体,有你们的生意做!”见到了送信人,李渊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先抿了几口茶,然后低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小女的,她可有手书?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难为她一个女人家了!”

“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于王屋山中拉起了好大一份势力。草民开始不知道是二小姐,所以还怕失了财,准备硬闯过去。后来被山上的人请去吃酒,才现那里是太原的一支别兵。因此平平安安过了山……”武方在惊惶中没缓过神来,因此心智有些不清楚,话说得非常罗嗦,且答不到关键上。

“二叔,唐公问您有二小姐的信么?其他的细枝末节,待会儿慢慢说也来得及!”武士彟嫌自己的族人误事,低声呵斥。

“没,没,二小姐说纸笔多有不便处,所以仅托我报一声平安。她说,她说让唐公不要为她担心,李家的女儿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武方沉吟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

“李家的女儿?”李渊听得一愣,旋即在心底涌起一股凄凉。作为父亲,他理解女儿现在的感受。大难临头之际,柴绍抛下婉儿一个人逃了,虽然没有休书,也情同于恩断义绝。所以婉儿不再以柴家的媳妇自居,主动恢复了李家女儿身份。只是她怎么跑到了王屋山中?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那里变为太原的势力范围?

王屋山地处长平与河内两郡的交界,距盟津渡口不足百里,而过了盟津,便可抵达东都的门户偃师。此刻婉儿掌握了王屋山,无异于为河东兵马的南下提前扫平的道路。这份功劳,比一举攻克沿途数十个郡县也毫不逊色。

悲喜交加之下,李渊的说话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调。“先生,先生怎么遇到的小女。她看上去还好么?山中可缺衣食?你不要急,慢慢说来,所有经过我都要听,什么都别落下?”

“这,这岂不是要耽搁唐公很多时间?”武方受不了李渊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看了看自家族侄,犹豫着说道。

“不妨,不妨。士彟,你出去命人准备些酒菜。我没有什么可谢武先生的,就跟他一道吃顿饭,聊表寸心!聊表寸心!”

到了这个时候,李渊又恢复了一个慈父形象。非常热情地出邀请。

先例在前,武方岂敢再受唐公的好处,赶紧推脱。李渊却不肯让他继续客气下去,强令人搬来两张矮几,将武方按入座位。“刚才是公,我自然要板起脸来说话。此刻是私,你不必在乎措词,咱们边吃边说。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惦记着子女。嗨,武先生也是过来人,应该知道李某的心思吧!”

“草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跟唐公一道吃酒!”武方伏着身子,喋喋不休地道。作为商人却被列为一方诸侯的座上客,此事传出去定能让其在同僚面前扬眉吐气好几个月。虽然此间主人喜怒无常了些,并且总是强人所难。

“请武先生详细说说小女那里的情况!”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举起一盏酒。

“是,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武方赶紧举起酒盏灌了一大口,然后清清嗓子,大声说道:“草民做的是木器、皮毛生意,虽然眼下兵荒马乱的,为了一口饭吃,却也不得不往来奔走。上个月到京师和东都一带走了一圈,然后和其他几家老相识凑成一队,结伴北返……”

“货物好脱手么?京师和东都那边的日子还过得去么?”不嫌对方罗嗦,李渊笑着插了一句。

“嗨,怎么说呢。有钱人照样一掷千金,没钱的活活饿死了,尸体烂在路边上也没人收拾!托您老人家的福,小号的货物脱手很快,都是些精致木器和冬天的狐皮,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玩意儿,不算难卖!”

“嗯,京师那边的官兵霸道么?会不会抢你的货物?”李渊点了点头,暂且将对婉儿的思念放在一边,仔细询问。

“还行?几个当官的都是好人,丘将军、宋将军约束得严。只有阴将军的麾下待人差一些。左右是花钱免灾呗,草民也习惯了!”武方知道李渊想问什么,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如实告知。“但丘将军和宋将军又有不同。丘将军麾下的兵马看着精神头足,宋将军人老了,麾下的兵马也不大有精神。至于阴将军,嗨,跟草民见过的那些绿林豪杰们类似……”

“多谢武先生提醒!”李渊双手举盏,以主人的身份敬了对方一杯。

“不敢,不敢,为唐公寿!”武方连忙将酒盏高举过顶,大声称颂。

“后来呢,你刚才说想闯山?是怎么回事情?”

“唉,草民也是一时志短。看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想直接从王屋山脚下冲过去,省下一次买路钱!”武方叹了口气,说道。

“你就不怕山大王们下次报复?”虽然不是绿林豪杰,李渊对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却略知一二。所谓占山为王,也不是总将过路的商人、旅者赶尽杀绝。那样只会断了自己的财路,不是细水长流之道。精明些的山贼会打出维护一方的招牌,定下自己的抽税标准。对过往行商和旅客抽取一定的买路钱,或者十抽一二,或者有一个最大限额,只要按规矩交钱,保证你能平安走过他的地头。

“唉,这次收益比较高,并且路上遇到了一伙自称是贩盐的。几波人凑在一道人数过了两千,就有些托大。况且只要把旗子卷起来,山上的人也不知道过路者是谁,遗祸不会太大!”武方苦笑了几声,解释。

当时的遭遇极其离奇,现在回忆起来,都给人一种做梦的感觉。他带着一支三百多人组成的商队渡过黄河之后,很快便在途中遇到了几家老熟人。大伙为了安全,自然是凑得队伍越大越好。谁料这次突然鸿运当头,才出了河内城,便又遇到了一伙贩卖私盐的家伙。

各行当中,以私盐的利润为最。所以卖私盐的伙计也都会随身携带武器,无论拦路的是官府还是山贼,一言不和,便会刀剑相向。久而久之,官兵和盗匪都不愿意招惹私盐贩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就决不难为。而行商们则将盐贩子当成了最佳伙伴,一则那些人出手大方,可以将滞销的货折价卖给他们。二则盐贩子们战斗力强,偶尔碰上企图斩尽杀绝的恶匪,彼此之间也会有个照应。

所以几个商号掌柜私下里一核计,便主动邀请盐贩子们同行。对方也是爽快人,没口子答应了。但有便宜谁都想占,很快,一伙卖牲口的,一伙贩卖杂货的,一伙走江湖卖解的,还有一家告老还乡的官眷也死乞白赖地跟了上来,要求结伴北返。

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掌柜的们也答应了。但走着走着便现不太对劲儿,那些卖牲口、卖杂货和官眷们好像彼此之间早就熟识,总是眉来眼去地打招呼。

“你们几个既然是老江湖了,事先就没现异常么?”李渊听得奇怪,忍不住插嘴。

“这,不瞒唐公您说。世道如此乱,从掌柜的到伙计,肯定人人带着家伙。并且卖私盐的人往往也私贩兵器,反正被抓了都是一个死罪,砍一刀砍两刀差不太多!”武方笑了笑,讪讪地道。

那伙私盐贩子的确人人有马,马背上还驮着包裹。与其说是盐贩,更像是走私兵器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几个老行商才更想跟对方搭伴儿。况且私盐贩子人数只有五十几个,远不及商号的伙计多,闹了纠纷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一伙五十人的队伍规模不算大,几拨五十人加入,就与商队伙计数量大致相当了。武方等人开始没注意到,待觉时,已经来不及后悔。

“所以你们就被人牵了肥羊!然后就想省下给小女那份买路钱!”李渊大笑,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多年剿匪,对响马们的常用手段略知一二。根据武方所说的情形,那伙私盐贩子以及后来卖牲口的、卖杂货的以及告老还乡的官眷、卖解的江湖人,肯定都是强盗所扮。待一同走到僻静处,就会提着刀‘说理’,让同行的商人逃都没地方逃。江湖黑话将这种行径称为牵羊,而被牵的肥羊就是武方等毫无防备的冤大头。

“不是我等舍不得钱财,按道上的规矩…….”武方讪笑了几声,想跟李渊解释一下他们既然被响马们所劫,在双方分开之前,就等于受了响马们的保护,无须再烦劳第二伙贼人。除非两帮贼人生了火并,财物的支配权才属于其中胜利者。可转念一想对方是堂堂国公,怎么会理解江湖规矩,话说到一半,赶紧用酒压了回去。

“按道上规矩,你们一客不烦二主!”李渊的笑声再度传来,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如果不是坐在留守府的二堂内,武方真怀疑眼前的国公大人也是响马假扮的,费了如此大周章,就为了吃自己这头肥羊。

“不光是如此,草民的遭遇实在离奇!”见李渊对江湖规矩了如指掌,武方的胆子渐大,话说得也越没了边际。

“是么,有何离奇处,你且说来下酒!”已经知道了女儿平安,李渊的心情便不再像先前那般迫切了。好不容易轻松片刻,他也愿意仔细打听打听那伙响马的来历。那响马们的头领能把武方等几个老行商蒙得晕头转向,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眼下河东李家只愁堪用者少,绝不愁能提刀作战且肯动动心机的将才多。

“劳唐公问,那伙响马很奇怪,对卖解的女子一路秋毫无犯。并且……”

“那卖解的不是他们的同伙么,怎么还有女人在里边?”李渊听得更是好奇,没等武方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

“不是。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几个老掌柜的都吓傻了,不敢跟响马讨价还价。是那伙卖解的出头去做中人,询问对方要杀几刀。”武方说到兴奋处,忍不住用双手上下比划,“结果卖解的头领去跟对方的大当家交涉,不知道怎么着,他们居然拜了干兄妹。然后就将我们的孝敬全免了!”

有些细节他不便在唐公面前讲,只好含混带过。当时的真正情况是,那伙响马中有人起哄,说卖解的女头领如果能哄得他们大当家一笑,就不要商人们一文钱孝敬。而卖解的女头领去了后不久,一直躲在马车里的响马大当家就出来了,当众宣布不会抢众人的钱财。

“那卖解的女子难道是倾城倾国?”纵使身为国公,李渊也有普通男人常见的毛病,提及女人,先想到她的容貌。

“开始的时候她故意用药水抹了脸,所以大伙没看出来。最后几天不向脸上抹药水了,我们偷偷看了看,啧啧…….”武方满脸惋惜,看样子恨不得自己年青二十岁,“岂止是倾国倾城,那份天美简直不是世间人物……”

“哦,那就难怪了!”李渊点点头,微笑。一个胆大心细的响马头子,一个倾国倾城的江湖女子,还一见如故,结拜为义兄妹,这段故事越来越有趣了,也难怪姓武的提起来就像闻到了蜜味的狗熊般,马上忘乎所以。

“这还不够古怪,那响马头子居然跟二小姐认识,好像彼此之间还很熟!”武方得意忘形,把不该说的话也顺嘴吐了出来。

“什么!”李渊惊的手一抖,举在嘴边的半盏酒全泼到了前胸上。“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这是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回到河东多少天了?”

“草民,草民路上一刻没有耽搁,七天,不,六天前过的王屋山。在山上逗留了一天,然后就向回赶。那响马头子还特地派人送了我等一程,过了上党才分开!”武方被李渊的表现吓了一跳,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唯恐哪句话说错了,引得对方再次跟自己“讲理”!

“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王屋山中的还有其他当家么?响马头子的名号是什么?”李渊见对方老是回答不到正题上,心痒得如猫挠一般,站起来追问。

看到唐公站了起来,武方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本来,本来大伙说好了要闯山而过,不给王屋山的当家留半文买路钱。结果眼看着要打起来了,我们这边的响马头子忽然叫出了拦路者中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对方立刻放下了兵器。接着,二小姐也下山了,与这边的响马头子对着看了好一会儿。”

‘那情形,分明是彼此都恨不得拉住对方,永不分开。’武方心中暗自评价,嘴上却不敢胡说,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听山贼和二小姐都叫那响马仲坚,那卖解的女子和响马同姓,据说是都姓张,所以推测他们一个叫张仲坚,一个叫张出尘。至于山贼那边,不通王的名号大伙早就知道,这次听得真名是王元通,还有一个叫大刀齐的,真名是齐破凝!”

“天呐!”李渊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感谢苍天有眼,还是恨造化无情。是王元通和齐破凝在王屋山落草,所以婉儿才能轻而易举地为李家收了一伙强援。是李旭扮作商贩从当年驰援雁门的旧路上绕返博陵,所以婉儿才会与他相遇。

他又想起了当年的破粮军,那伙无忧无虑的年青人,那一双双对自己充满信赖和崇敬的眼睛。还有辽河桥上那场大火,燃烧在梦里,多少年来,怎么扑都无法扑灭!(淘太郎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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