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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文,豪杰们听不大明白。但遥遥缀在众人身后的谢映登却如同被冷水淋头,整个人立刻清醒起来。“一个出身蛮荒的女人挑选丈夫,还懂得挑情投意合的,不打算依赖于人成就富贵,不肯为虚无缥缈的前途迷花了眼睛,谢映登啊谢映登,你怎么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女人看得透彻呢?”

心中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拨转马头,转向土丘之南。这回,瓦岗军亲兵没有愣,李旭派来给他引路的侍卫们却被客人的古怪举止弄糊涂了。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见过世面的多,快追了上来,轻轻拱了拱手,礼貌地询问道:“谢,谢将军这准备去哪里?能不能明确示下?”

“回军营。回我带来的那些弟兄们中间去!”谢映登用力挥了下胳膊,非常豪气地回答。眼前又不由自主地闪过上官碧的影子,金屋藏娇,长门赋,这些汉家故事她都烂熟于心,若不细细追究,哪个能知她是鲜卑人?经历了五胡之乱后,这北国之中,哪个是汉儿,哪个是鲜卑,又如何分得清楚?

瓦岗军被临时安排在堡南驻扎,一路下坡顺风,马蹄声听起来无比轻快。堪堪到了营门口,又一队夜归人挑着两盏表明身份的灯球,与谢映登和他的随从擦肩而过。

“是时司马么?”谢映登眼尖,从灯笼上的字样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博陵军左司马时德方是绿林大豪时德睿的胞弟,这么晚了他才向博陵军大营赶,肯定是刚刚探视过自己的哥哥回来。

而时德睿的身影恰恰不在刚才那伙去英雄楼喝茶的人之间。所以他对未来的选择就非常令人玩味。联想到白天时此人曾经说过‘是尊敬李旭站在长城上才领军前来助战,而不是尊敬李旭骠骑大将军的身份!’谢映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时德方闲聊几句,借此探听一下博陵将士们对未来的真实想法。

时德方在河南见过谢映登,知道眼前这个年青人与自家主公算是同门师兄弟。看对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跟自己交代,赶紧拨转马头靠了过来。

“这么晚了,时司马难道还要赶着去军营巡视么?”谢映登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刚刚去看过族兄,多年不见,聊得忘了时辰。咱博陵军规矩,军官不得随意留宿他人营房。所以无论多晚,我都得回军营中,不能明知故犯。”时得方拱着手,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一句。

“瓦岗军的营寨和补给,多谢时司马看顾。”谢映登微微抱拳,在马上向时德方致谢。

“此乃时某分内之责!”时得方赶紧侧身避让,然后再次拱手相还。“况且将军押送了这么多粮食来,解了博陵燃眉之急。要谢,也是我多谢你才对!”

“德方兄客气了!”谢映登笑着摇头,“莫说我家军师与你家将军是刎颈之交。这点忙理应相帮。即便是谢某跟令兄也多少年的交情。他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师兄助战,我这做师弟的给他筹备些粮秣也是应该的。”

“胞兄能有谢将军这样的朋友,是胞兄之福!”听出对方话里有套近乎的意思,时得方顺口应承。谢映登找我有事?说话间,他本能地反应到这一点。握住马缰绳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脸上笑容依旧,全部心神却都集中在了双目之中。

月光和***的照射下,谢映登的表情波澜不惊。他似乎没认为自己这样套近乎已经逾越了一名客人的身份,也似乎没注意到时德方的戒备以及博陵侍卫们的警觉。笑了笑,继续道:“可若不是这回并肩来到长城之上,谢某还真不知道时老大居然有个做将军的弟弟!想必是他怕引起什么误解,耽搁了你的前程。可师兄为人素来坦荡豁达,只要时将军行的正,他又怎可能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便对得力部属起了疑心。”

“大将军待时某恩遇甚隆。时某此生只敢全力相报!我博陵军上下,全是唯大将军马是瞻的。”听谢映登说得上道,时德方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松,微笑着回答。

“家兄这次来,我便劝他,不如借机投于大将军麾下!”不待谢映登继续套话,时德方又主动解释。“他在地方上虽为一霸,但于百姓眼里。官府和绿林毕竟有些区别。这一生大块吃肉,大称分金固然爽利。可子侄们却不能永远继续绿林日子。以守土之功,抵往昔之过。凭着我家将军的器量,肯定会接纳家兄!”

他以为是谢映登看不惯自己兄弟两个一人当官,一人当匪,两头下注的行径,所以故意出言试探。却忘记了谢映登的身份仔细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一名实力大一些的“匪”而已,没来由又怎会在别人的身份上做文章。正狐疑间,又听谢映登笑着说道:“这话在来时路上我就跟令兄念叨过。但他和韩家哥哥都坚持要等见过大将军,听听大将军的平生志向后再做定夺。我虽然与令兄走得近,也不便过多干涉他的事情。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万余弟兄及数县百姓。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麾下弟兄和治下百姓的前途多考虑些。”

“家兄也的确这么说。他对大将军的气度和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德方疑虑之心渐弱,叹了口气,怅然说道。“但涉及到数万人前程的事情,他的确不好轻易决断!”

谢映登何等聪明之人,一听此言,立刻猜到时家两兄弟和自己今晚一样话不投机。如此,接下来两人便更有共同话题了。只要顺着这根藤爬上去,不难摸出个熟透了的大木瓜来。于马背上再次拱手,他坦诚地向时德方出邀请。“此时还不到二更。时司马如果方便,不如到我瓦岗营中小坐片刻。长城外的敌情我并不熟悉,时司马帮忙谋划谋划,明日瓦岗弟兄也少一些损伤!”

“也好!”时德方略微犹豫了一下,欣然答应,“我对绿林不熟。谢将军恰好能指点我,如何劝得家兄回头!”

双方相视一笑,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聊,待得入了谢映登的主帐,已经将敌情与攻守注意事项交流了个大概清楚。命人重新煮了浓茶,谢映登一边斟茶,向时德方告罪。“这么晚了本不该拉时司马来我营中。但我心中之惑,非司马大人不能解。若此惑不解,非但令兄下不了决心留在涿郡,明日谢某即便战死沙场,也难以瞑目而去!”

“将军何出言!”虽然心中早就猜到对方必有图谋,时德方还是被谢映登的话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警觉地反问。

“时司马不必如此谨慎!”谢映登放下茶壶,以手指天,“谢某虽然不才,却也不是那会陷害自家师兄的卑鄙小人。我可以对天誓,我今日所为,若有一丝想伤害师兄的意思,便要我天打雷劈,子孙断绝!”

“将军不必如此。你能在博陵军最需要时雪中送炭,必不是那居心叵测的小人!”时德方苦笑着制止。“只是将军心中之惑,时某未必解得。即便时某侥幸能解,若是军规不容,时某也未必说得!”

“与军旅无关!”谢映登重新坐好,吹了口茶盏上的热气,叹息着说道,“我之惑,想必也是令兄之惑。时将军追随我师兄多年,可知道我师兄平生之志?要知道,谢某此番不仅是一个人前来,这数十车军粮,是从我瓦岗弟兄牙缝里所省出来。不问明你家大将军平生之志向,谢某便无法给黎阳城中数万瓦岗弟兄一个满意的交代!”

霎那间,时德方的苦笑凝固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谢映登,只好叹息几声,颓然跌坐于茶盏之旁。今晚他与自家胞兄详谈时,时德睿问得也是同样的话。如果李旭有问鼎之志,若干绿林豪杰宁愿拒绝他人的执意拉拢,也要主动投靠于其麾下。若是李旭只想做一个替人做嫁衣的将军,打完长城之战后,众豪杰便要各奔前程。与其跟在李旭身后慢慢向上爬,不如直接去寻那坐在高位之人,拿目前手中的实力做晋身之阶。

“唉!”谢映登也跟着叹气,举起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德方与他同病相怜,以茶代酒,且洗愁肠。接连几盏浓茶过后,双方的距离骤然拉近,谈话也就慢慢进入了彼此需要的正题。

“我家将军,非但无意问鼎,恐怕连无齐桓晋文之念都没有。”时德方品味着茶中的苦味,笑得好不甘心。

谢映登满脸怅然,叹息相应,“你家大将军真是个怪胎,老天让他有项羽、刘邦之能,却偏偏长了许由、范蠡的肚肠!”

“大将军若肯领我等平定乱世,其必为昔日周召!”

“师兄若肯挑头戡乱,不知道多少豪杰要倾力相随!”

二人均不把话说明,言语之外的意思却都表达得非常清楚。李旭所图太小,这一点曾经让博陵军中不止时德方一个失望。而谢映登此时提进来,不过是让失望又加深了几分罢了。

“所谓事君以谋,鞠躬尽瘁!不知道时兄可曾直言相谏?”又叹息了一会儿,谢映登故意追问。

回答依旧以一声长叹开头,“唉!博陵军中虽然不以直言为罪。可将军之心,坚若磐石!”

“时兄可知何以如此?”

“我若知道,还会束手无策么?”时德方继续苦笑。“谢将军即为大将军之同门,可知道将军为何宁愿助人成事,也不愿放手博他一博?若是能找到其中缘由,拼着被大将军逐出博陵,我也愿做那直谏之臣!”

“那我倒能猜测一二!”谢映登要的就是这句话,朗声回应。

李旭之所以准备避居塞外去做一群胡人的可汗,在谢映登眼里无非有几下几个原因。第一,其生性谨慎,担心打完此战后博陵军实力拼净,所以与其领着大伙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去冒险,不如趁势退出问鼎之争,换取一方的平安。

其二,唐王李渊目前羽翼已丰,而六郡四面是敌,所以与其打一场两败俱伤的叔侄、翁婿之战,还不如将六郡移交给李家,借此加快结束乱世的脚步。至少,这样不会让博陵六郡再遭战火,也不会让李萁儿感到难过。

其三,李旭自己也说过,他不愿意与昔日并肩作战的人对面拔刀,更不想让骨托鲁全身而退。所以干脆追过去,自己抢了骨托鲁的大汗来坐。借此保得东塞数十年的安宁。

第四,河东李家在“新辟”之地上,也尝试着进行了一系列均分田地,打击旧隋豪强的行为。此策与六郡新政几乎是不谋而合。所以为了新政的延续,向李渊称臣也比双方拼个你死我活要好。

但这些理由,在谢映登眼里几乎全是借口。长城之战固然会让博陵军实力大损,但李旭个人的声望却如日中天。凭着守土之功和杨广的御赐金刀,日后难道还愁无人来投么?即便别人不来,瓦岗黎阳军肯定也会前来。届时,凭着徐茂功之谋,秦叔宝、罗士信之勇,天下英雄有谁能挡?

此外,争天下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博陵军不主动向李渊挑战,难道李渊在天下未定之前,能拉下脸来从女婿手里抢地盘么?即便河东李家脸皮再厚,其麾下将士难道不珍惜半分曾经与博陵并肩抗敌的情谊?天下百姓难道不会唾骂河东李家卸磨杀驴?凭着六郡新政打下的根基,有个三年时间,博陵军的羽翼一样会丰满。待它一飞冲天之时,区区李渊又能奈何?

况且李家新政完全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不得已而为之。熬过难关之后,是否会坚持下去还很难说。而骨托鲁退去后,威信尽失,草原上那些受了他的骗的部族肯定要趁机起来夺权,自家窝里不稳定的情况下,狼骑想卷土重来,谈何容易?

千思万想,谢映登无法理解李旭的选择。他知道以师兄的性子,这么大决定不会不征询部属的意见。但只要自己能转弯抹角地劝服时德方、崔潜、赵子铭等人,未必不能让师兄改变初衷。

“将军亲口对你说,他准备追杀骨托鲁到塞外?”听完谢映登的话,时德方吃了一惊,急匆匆地追问道。

“只是顺口一说,想必是一时兴起之言。但以师兄的性格,我怕今后他难保会以此为选择!”谢映登沉吟了一下,犹豫着点头。“如果师兄如此决定,我又怎能把对李密失了望的瓦岗弟兄引荐到博陵军中来。师兄他不在乎做蛮夷之君,瓦岗弟兄们却未必受得了塞外的苦寒天气!”

按照常理,师兄弟之间的私下交谈,他不该这么早就透漏给时德方。但既然决定了将来要尽量把瓦岗群雄引到李旭麾下,谢映登就不得不玩一些小手段。他得为瓦岗群雄谋个好出路。此外,以他的角度看来,自家师兄只是最初一步迈不开而已,只要大伙背后推他一把,迈开第一步后,前路便是海阔天空。

“谢将军是说,瓦岗群雄准备另投新主?”时德方的眼神顿时一亮,迟疑着问。他无法相信谢映登所言为真,虽然对方曾经一再给出暗示。博陵军最大的弱项便是人才匮乏,而瓦岗群英虽然曾经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其中个别人的才能和武艺,却是博陵军上下人人佩服的。

“不是另投他主。而是李密已经将大伙带入了绝境。”谢映登见对方话语里露出了希望,索性实话实说。“瓦岗军声势依然在。但早已不是当年的瓦岗。大伙此刻留恋不去,无非是念着昔日之香火情分,犹豫观望而已。如果李法主屡战屡胜还好,他若是再像当年输给大将军那样输上一次,瓦岗军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瓦岗群雄能来。我博陵实力又比谁人差?”时德方连连拍案,“大将军可知道此事?谢将军没跟大将军明说么?”

“没明说,但师兄应该能听出来!”谢映登突然有些懊悔,沮丧地回答。他猛然意识到眼下李旭虽然身居高位,却没经历过一天豪门生活。因此说话做事依旧带着昔日的直白与爽利。与这样的人交流,采用豪门之间那种表面上平平淡淡,一切都在桌子底下交易的方式显然是失策。坦诚地告诉他,瓦岗中很多将领认定了他是英雄,准备追随他建立功业才是正途。

时德方先是点头,然后连连摇头,“将军应该能听出来。但将军的心结应该不在这儿。敢问谢将军一句,关于问鼎逐鹿之事,我家大将军还说过什么?可有与众不同之语?”

“你家大将军说得话,听起来一句比一句让人生气!”提起李旭之言,谢映登郁闷得只想找人打上一架。见过固执的,却没见过李旭这么固执的。如果真的像时德方所言,他明知道瓦岗群雄对其翘以盼,还犹豫自己实力不足干什么?不是谢映登自夸,如果这几年瓦岗群雄不是跟着李密,而是跟着一位能力气度都名副其实的雄主,天下大势早就定了,又怎会到现在还战乱不休?

“最可气的是哪一句?”时德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问题的关键,抓住一切机会追问。

谢映登越想越气,用颤抖的声音答道:“他说,如果南下逐鹿,看不出百姓死在他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刀下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来我劝他问鼎逐鹿,和别人引突厥入寇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了!”时德方用力一拍,差点把面前的小几拍散了架子。“谢将军勿恼,我家大将军的心结就在此处。当年有个姓袁的道士劝他逐鹿,他也是感慨自身为鹿,所以不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兄弟当做猎物。兵凶战危,你我眼里争的是天下,而在大将军眼里,每一个死于逐鹿过程中的百姓,恐怕都是因起个人野心而起。所以他宁愿退避,也不愿意为一人之江山,看到累累白骨!”

“就他一个人仁厚!”谢映登明知时德方分析得正确,还是十分窝火。虽然打过几年替天行道的大旗,但即便瓦岗群雄当中,大多数人也是终日想着马上取功名。说大伙视人命如草芥有些过分,但至少没把死几个无辜百姓,看得像天塌下来那样严重。

况且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为了让中原早日恢复生机,死一些无辜者,也是应有的牺牲罢。百姓们要怪也应该怪自家命运不济,不该生于乱世。又怎么能怪到结束乱世者的头上?!!

“谢将军生于簪缨之家。自然猜不到我家大将军的心思!”时德方又是感慨,又是佩服,“在谢将军眼里,死得百姓都是无关之人。而在我家将军眼里,死的却都是他的父母亲朋。他和张老将军一样,以守护为武者之责,而不是单纯地想夺取功名。古语云,仁者无敌。大将军有此仁念,天下有何愁不定?”

“你先别忙着感慨!”谢映登真想走过去,一脚将时德方踢翻在地上。自己这厢急得心里直冒火,作为李旭的臂膀,时司马居然还有空掉书包!真是什么样的主公用什么样的臣子!

时德方笑着摆手,满脸自信,“谢将军莫急。所谓对症下药。你我昔日都没猜到大将军的心思,自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固执己见,便有办法解决问题了!”

谢映登被笑得没来由一阵心里虚,收起怒容,低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谢将军勿怪我实话实说。我家大将军虽然与你同门。但他真正传接的,却是张老将军的衣钵。”时得方点点头,缓缓说道。

关于这一点,谢映登也非常清楚。秦叔宝到了瓦岗之后,曾经很坦白地告诉众人,如果不是杨广中途将李旭调往博陵,而是由张老将军选择继承人的话,齐郡兄弟应该追随李旭,而不是很无奈地跟着自己上瓦岗。

“张老将军生前有言,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所以他宁愿战死,也容不下你们瓦岗军这些破坏者!”时德方笑了笑,继续解释。“对于我家将军而言,他传了张老将军衣钵,就要将守护之责传承下去。所以,宁可不争天下,也要守护一方安宁。”

“争了天下,还不是守护了一国安宁。比他守护方寸之地岂不大得多?”谢映登撇撇嘴巴,悻然点评。“难道博陵六郡值得他守护,天下百姓就该遭受兵火么?简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谢将军能有办法将你这句话让我家将军接受了。我家将军自然要化家为国,以改守护一隅为守护九州!”时德方冷静地点头。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能让李旭改变主意的方法。如果能让李将军把问鼎逐鹿看做守护的一种方式,李将军的心结自然就能解开,大伙的平生之志自然能得以满足。

“可将军说过,天下之鼎不止九个!”同时,他心里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时德方努力集中精神,将这个小小的犹豫压制了下去。关键时刻,他不能再做丝毫的动摇。

听完他的话,谢映登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李旭如果是非常容易被劝动的人,他今日又何必拐弯抹角来走时德方的门路。“我没有办法!!他认为河东李家已经优势明显,退出才是解决之道。他还认为自己在塞外,可以约束诸胡,免得有另一个骨托鲁趁势而起。而有这样一支力量在塞外,李家子孙行事也会小心谨慎,努力不重蹈杨家覆辙!”

有狼在侧,鹿会跑得更快更主动,也就是熟悉塞外,又熟悉中原的李旭,才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谢映登自认见识少,驳不倒李旭所言的歪理邪说。虽然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如果谢将军有办法证明,大将军的守护之道根本行不通。河东李家得了天下,只会是第二个杨家,大将军也许会幡然悔悟!”时德方见谢映登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循循善诱。有些手段,作为李旭的臣子,他不能也不方便使出。关键时刻,老天偏偏送了一个谢映登上门。假手谢映登这个外人做一些非常之举,过后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很难,除了向突厥称臣这件事外,李渊其他所做所为,都甚合师兄之愿。”谢映登继续摇头。身为瓦岗军曾经的哨探大总管,他曾经极其认真地关注各路诸侯的日常施政举措。李渊用人不以出身高低,对于前来投奔的绿林豪杰与世家子弟有功同赏,并且夺长安、关中支持杨家的富豪手中田产分给百姓,都是李旭所赞赏的。若想找出李渊的治政失误来,并借此说服李旭与河东翻脸,实在是非常不易。

“唐公毕竟已经年过半百了!”时德方诡秘地一笑。“而他的子侄中,能否萧规曹随,还很难说!建成世子虽然宽厚,却未必能让群臣敬服。而唐公的其他子侄,难免不出另外一个杨广!”

这句话非常不容易理解,至少站在谢映登角度,他看不出来唐公李渊的三个儿子中,谁人有成为杨广的潜质。以他所掌握的情报,李建成、李世民二人虽然不合,唐公却努力把握着兄弟二人实力的平衡。况且李世民既善于用兵,又善于用人,年纪虽轻,却绝非杨广这种庸才可比。

“据说当今陛下,也曾经英明神武过!”时德方的笑容越来越诡秘,看上去仿佛蒙着一团雾。“但当今陛下,杀兄逼父,那狠辣劲儿,也是乎常人的。不知道谢将军可曾听说过,上次博陵军于黄河南岸兵败,并非战事不利,而是在关键时刻,被东都的兵马抄了后路!而东都兵马之所以抄博陵军后路,却是因为李渊即将造反的消息传到了监国耳朵里!”

“我知道!”这段往事给谢映登留下的印象极深。那是瓦岗军自初创以来最危险的一战,几乎所有人都被李旭打得丧失了信心。如果当年不是段达在背后给了李旭一刀,以当日之形势,也许李密的人头早就被送到了杨广的桌案前。自然,天底下也不会再有什么瓦岗军。“可那与劝说师兄有什么关系。李渊的确造了反,我若是段达,认定了他们是叔侄,也会出兵抄师兄后路!”

“可消息怎么那样巧。早不传,晚不传,偏偏最关键时刻传到了东都。按距离和常理,消息也该先到京师才对。”时德方喟然长叹,“可惜,大将军的夫人年纪青青,就断送在了黄河岸边,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骨肉。可惜我博陵子弟,去的时候七千,回的时候连一千七百都没剩下。可惜黄河两岸,不知道多少人为此死于非命。谁做得孽,谁捞到了好处。难道谢将军身为瓦岗哨探大总管,就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么?”

说到这,他故意将声音顿了顿,以便让哨探大总管这个职位被谢映登听得清楚。然后看似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不久。有人曾经到博陵劝说将军夫人,请你替将军做主与河东结盟。而夫人以将军不在为由拒绝了。黄河南岸一败之后,紧跟着是罗艺入侵。危机关头,哪怕别人送来的是一碗毒药,为了守护六郡,大将军也只能忍痛吞下了!谢总管,难道你用心去找,真的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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