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梦。
女孩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今晚的月光微亮几分,屋内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黑暗里,唯独女孩额间的红色印记分外醒目。
那是一朵曼珠沙华。
2072.7.15阴
这已经是我第九十九次做到那个梦。
次数多到,我可以清楚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情节。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想把它记录下来。
或许真如我从小到大听到的那句话:“你是妖怪!”
十非,你是妖怪。
梦里,那是很晴朗的一天。
临近夜晚,一座豪华的府邸忽的喧闹起来,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是这座宅子的夫人即将生产了。
女子的痛呼持续到半夜,产房里终于传出稳婆惊喜的声音。
“生了!夫人生了!”
女子已经昏迷过去,老爷还未归,丫鬟婆子进入屋子里服侍主子。
大家都沉浸在欣喜中时,变故突生。
外头有丫鬟的惊叫响起,屋内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条黑色的“带子”蓦地从窗户闯入!
几名女子吓得尖叫起来。
“带子”散开,她们终于看清,那是一群黑色的蝶,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一只略小的赤边黑色小蝶,有序地绕梁翩飞。
她们吓得止了声,外头的声音终于大了起来,她们听到有人在喊:“那些花草都变成黑色了!”
稳婆抱着的一直没有声响的孩子忽然啼哭起来,群蝶皆止,赤边黑蝶俯冲而下,落在小婴儿的额头。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只黑色小蝶。
它的头部,竟是一张极小的人脸!
丫鬟婆子尖叫着夺门而逃,只剩稳婆呆滞地抱着孩子,看着黑色小蝶扇动着翅膀,渐渐融进小婴儿的额间,最后已不见蝶的形态,只有一团墨色翻滚涌动,不多时便停歇了,凝成一朵花苞。
是一朵曼珠沙华,传说中生长在地府的花。忘川河水盛满鬼魂,彼岸花是最艳丽的风景。
群蝶再次翩飞,从梁上绕着圈往下,掠过小婴儿的手臂。
小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外面的天比平常更黑,城里所有的花草树木,一时之间尽染墨色,而屋内的蝶群与婴儿兀自欢乐着……
那个婴儿额间的彼岸花,和我额间的一模一样。
2072.7.16暴雨
今天是我的十四岁生日。
爸妈真的没有回来。
他们曾经说过,养我到十四岁,就算他们的义务尽了。
我是不是该庆幸,他们还留了一套房子给我。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抛弃我呢?
他们从来没有试图美化或掩盖他们要抛弃我的意图,并且多次点明我不值得他们把我当女儿。
我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值得,除去不受我控制的欺凌和嘲笑,排挤和孤立等等,我明明很乖。
我从记事开始就会自己照顾自己,就会不计较别人的针对,就会做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
我听话,成绩好,懂礼貌,我应该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才对,可是我听到的只有那一句。
你是妖怪。
就算我真的是妖怪,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我一直很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2072.9.1
今天开学了,可是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交不起学费,也没有监护人。
老师和学校没有帮助我的意思,毕竟我是一个妖怪,离开他们的视线,才是他们最开心的吧。
我只能偷偷跑到学校外面,看着学校的大门,拼命忍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十非,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我在街上坐了一天,看了一天熙熙攘攘的人群。
直到晚上八点,额间的彼岸花印记再次泛疼。
疼痛持续到晚上十点,缓过去后,我摸了摸额头,忽然觉得印记有些凸起。
细细感受之下,额头却是如往常光滑。
可我心底隐隐有着不安。
我害怕我真如她们所说,是个妖怪。那么所有的排挤都理所当然,每个人的厌恶都理所当然,我被抛弃也理所当然。
——
“你在等待什么?”
有人问。
—
她推开门,走进房间。门很快关上,把跟在她身后的人阻挡在外。
“你还是不让我进去吗?”外面的人问。
静默,良久的静默。
脚步声响起,对面的门被打开,又合上。
她撩开黑色的帐子,躺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入浓稠的黑里面。
旁边的被子拱起,黑猫钻了出来,幽绿的眸子毫无光彩。它的尾巴甩了甩,缠上她搭在被子上的手。
黑色的尾巴抚过她苍白的手腕,衬得青色的血管脆弱不堪。
她甩开它的尾巴,站了起来。
黑猫攀着她的手臂,跃上她的肩。小小的一团稳立肩头,尾巴轻轻绕上她的脖颈。
纵然黑猫没有用力,她还是有细微的窒息感——或许不是身体上的。
房间很大,但很空旷。除了门窗,便只在中央摆了张床。门是黑的,窗是黑的,床也是黑的,墙壁却是斑驳的灰色,自角落蔓延出艳丽的颜色,晕开一片鲜红。
窗外有嬉闹的声音,她走过去,打开窗。
这里很高,高到她站在窗边往下去,仿佛面对的是深渊。
嬉闹声不绝于耳。
猫尾开始一点点地收紧,箍着她的颈子。
她感受到了,愈发清晰的,窒息。
黑猫忽然从她肩头跃下,猫尾却依然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尾巴不断伸长,黑猫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嬉闹声戛然而止,黑猫踩着自己的尾巴,步子轻巧地回到她的肩上。
她关上窗,走回床边,伸手。
黑色的帐子在她手中扭曲,变幻成了一把黑色的匕首。
猫尾松开她的颈子,卷走她手里的匕首,抱在怀里。
刀刃染上红色。
她走向墙角,走向墙角的油漆桶。
黑猫跳进了桶里,原本见底的染料似要满溢出来。
刷子搁在桶里,她拿起来,用沾着红色染料的刷子,细致地沿着窗刷涂,直至,黑色的窗变成红色。
有人敲门,温柔,且耐心。
锲而不舍。
她打开门,看着门外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孩。
女孩的目光掠过她染了红色的黑衣,问:“你要不要到我这边来?”
她侧头,看见对面的门开着,门内的欢乐跑了出来。
砰。
是她关上了门。
静默,良久的静默。
“你在等什么?”门外有人问。
……